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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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开门见山

    官府整治佛门的事很快就被有心者传递各郡,一石激起千层浪,士族豪门无不震惊。

    东汉末年,大地三分,晋室统而不治,八王之乱,五胡乱华,天下崩裂,百姓流离失所。

    今日生,明日息,高官皇族沾满鲜血走上台前,转瞬间就倒在血泊之中。皇帝跟走马观花似的换了一个又一个,你打我,我打你,纷争不休。

    博弈之局,吞掉的是棋子,崩裂的却是棋盘。

    覆巢之下无完卵,高层的轻微动荡传到底下如千钧大山砸落,背井离乡,妻离子散,但人活着就得有个盼头。

    普度众生、死后送达极乐彼岸、投胎富贵人家的佛教观念给了浮萍无依的劳苦大众一根救命稻草,而宽恕罪孽的理念更是给了踩着髅髅白骨上位者舒缓身心的避风港。

    两汉时期,佛法不过是上层解闷图新鲜的玩意,两百多年的大乱提供的肥沃土壤,令其野蛮生长。

    不交税、不降罪的优权特待更是给了那些心术不正之人藏身为祸一个灰色地带。

    华夏大地不养闲神,阿弥陀佛的僧侣在高层眼中就是个地下钱庄,所谓的敬意虔诚不过是给自己的非法收入铺上一层遮羞布,顺便花点钱买点心灵慰藉。

    世人皆带有功利心拜佛,不怕圣佛降罪,反而趋之若鹜,不是佛有问题,就是人有古怪。

    当今人皆以为太子和竟陵王笃信佛教,故设立六疾馆接济穷苦百姓,然萧子响对此嗤之以鼻。

    身为储君宰相,竟用这些小恩小惠来收买人心,沽名钓誉。

    那点钱连玄圃园的一块石头都买不到,有那个心思不如好好教导子嗣。

    不知道是农夫心不在焉,还是种子发霉,大爹加二爸居然教出淫欲残忍的混蛋。

    佛门的问题古来已久,魏国太武帝拓跋焘就曾倾力灭佛,可惜走漏风声,一群心怀二意的人暗中推波助澜,大量僧侣逃脱,卷走大批财物,反而引起社会动荡。

    佛门扎根百姓,勾连权贵,已然是运转天下不可或缺的枢纽。

    前人殷鉴不远,萧子响深知头痛砍头,脚疼剁脚的方法不可取,他想要的不是灭佛,只是抑佛。

    所以官府故意用强硬姿态抛出价码,大肆宣扬,公布具体事宜,并将律法推行的日子定到二月中旬,留下充足的时间给豪门贵士转移资产。

    做大事岂能贪图小利,那点钱跟掌控益州,建立新秩序所带来的好处相比一文不值。

    隐藏各地的暗线将消息传回,经冥狱整理汇总,爆出个惊掉下巴的数字。

    什么?快赶上官府三年的赋税!

    贫穷限制想象,道德决定下限。纵然摸到方丈枕头边,萧子响还是低估佛门背后的利益网。

    要知道官府去年的赋税超出往年两三倍,你这庙是和珅开的吗?照这算,建康扬州那一带得多有钱。

    富可敌国果然不是空穴来风,你们是真的有钱呐。

    如此大范围的搬运既是官府能耐的彰显,又是这些人充满底气的侧漏,感觉像是洪水地震来时的躲灾。

    可怕,但就那么回事。

    怪异的景象勾起萧子响心中疑惑,百思不得其解,于是唤来刘悛解答。

    不问不要紧,一问给他开了个大眼,这是渊源流长、具有历史沉淀、倾注血泪教训的传统做法。

    一张口就是商周时期,但那个太久远。在蜀王的强烈要求下,刘悛从两百年前说起,说了大半天,归结起来大致就是几个字:

    猥琐发育,别浪。

    司马懿被年轻时险些被同乡贵族子弟杀害,成年后在曹老板手下做个可有可无的文官,谁能想到最后竟能窃夺曹魏大权,助力司马大晋的诞生。

    琅琊王司马睿在“八王之乱”后期依附于东海王司马越,被任命为平东将军,监徐州诸军事,留守下邳,谁能想到他最后成了东晋开国皇帝。

    宋武帝自幼家贫,寄养他家,小名寄奴,投身北府军为将,就是挤在一众豪门贵胄中的乡巴佬,谁能想到他干翻那群贵族,开创大宋王朝。

    齐高帝出生庶族,还是个旁支,初入官场时,外戚臧质、主帅陈宪、大将薛安都、重臣沈攸之……,个个压在头上,宋文帝时期就是个参军偏将。

    谁能想到二三十年后,这群人全没了,他总揽大权,以齐代宋,跻身帝王之位。

    出身贫贱,起点低没关系,苟到最后应有尽有。

    可这更像是草根奋斗史,按道理一言不合抄刀子干才是主流风格,怎么跟苟扯上关系?

    因为有人用鲜血生生将这股趋势带偏了:颍川庾氏、谯郡桓氏。

    颍川庾氏乃是东晋外戚,执政家族,鼎盛时期能够跟琅琊王氏掰腕子的存在。

    然而太强硬有时候不是件好事,庾亮有“开复中原之谋”,其弟庾翼继承其志,都督庾氏北伐。所作所为虽提高了国家财政收入,却侵害了地主阶级的利益,激化了社会矛盾,失去了他们对北伐的支持。

    历经多次动乱,此时朝廷愿意偏安一隅,并无恢复中原之志。庾翼身死,颍川庾氏后继乏人,庾氏作为执政家族的地位不久便由谯国桓氏取代。

    谯国桓氏更是耀眼,桓楚政权的建立开创世家夺权的先例,然后,大宋建立啦。

    枪打出头鸟,站得越高,摔得越惨。

    忽然明白为什么琅琊王氏和陈郡谢氏宁可背后拱火下注,都不要亲自下场,实在是家大业大,赌不起啊。

    一番开导,萧子响明白这些人的理念就是——忍。

    只要能活下去,别说家产,老婆都能给,弄不好自比汉高祖,说不定还在嘲笑之前跳出来的全是莽夫。

    压抑越多,爆发越强,估计这群人心里的复仇计划连撒旦都自愧不如。

    呵呵,既然你们这么能忍,那我就不客气了。

    报春的燕子往来梭巡,空中充满了它们的呢喃的繁音,春雨,轻轻的,听不见淅沥的响声,像一种湿漉漉的烟雾,轻柔地滋润着大地。

    “什么?喻令上清清楚楚写着留予寺庙三成田产人口,为何如今全要?”

    体态臃肿的大和尚堵在山门前吼声如雷,面前矮个头的清瘦男子立着小拇指抠绕耳朵,痞气不屑道:

    “你是主持吗?你是监寺吗?你管的了事吗?是不是以下犯上?是不是杀了寺庙的主持?来人,把这个贼匪抓回去,敢反抗就地格杀”

    一连串的质问把大和尚干蒙了,持刀警戒的军士却疾步上前,一手搭肩,一手擒拿,猛地下按。

    大和尚欲起身反抗,锵地一声,数道长刀停在面门,刀面映着豆大泪珠。

    “慧能,不得无礼”,苍老的声音适时响起,缓缓走来,搭着佛珠,双手合十,隆声道:“阿弥陀佛,施主远道而来,所为何事?”

    “奉蜀王命,前来清查寺庙田产人口,还望主持配合,莫令在下为难”,抱拳挺身,一派江湖礼节,开门见山地表明来意。

    “好说好说,官府有令,我等自当遵行。不知施主尊姓大名,可有姻缘?”

    “呵哈,主持如想算命叙旧,不妨改日。在下事务繁多,拖延不得,若寺内人手不足,军士亦可代劳”,语音低沉,眼冒凶光,似有半个不字,便会拔刀相向。

    想你这般江湖草莽不应该觉得罪孽深重,对我佛门毕恭毕敬吗?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最烦的就是你们这些莽夫,压住心中不快,单手施礼,温声询问道:“适才听闻官府要收缴所有田产人口,为何与喻令冲突”

    双手环抱胸前,上身后倾,青年无赖道:“冲突?不冲突啊!官府将其登记后,代为收取赋税,将三成赐予寺庙。喏,三成,不多不少”

    靠,你那点赋税还不够个把月花销呢,而且按你的说法,寺庙要想使唤那些百姓,还得付钱是吧。

    身后的监寺冷哼一声,欲站出驳斥,被青年狠狠地瞪回去,大有当场了结的架势。

    萎缩的眼眶眯成一条缝,方丈故作轻松道:“既是如此,我等不再多言,不知可还有其他吩咐”

    “把你们手里那些贷款的借据,由官府代为收取转交。别乱搞啊,如有伪造,错一废十”

    蹬鼻子上脸,欺负我老人家打不动是吧。

    但抬首间,对上青年漠然的眼神,好像再说:把你们寺庙的武僧全放出来,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唉,的确打不过,咬牙切齿道:“可还有别的?”

    “如今正值春耕,离收成还有些时日,还请给予三月口粮,以施粥喂养幼童”

    没完了是吧,监寺横眉竖眼,两只手不禁搂在一块,看样子准备撸起袖子动粗。

    “阿弥陀佛,慈悲为怀,大师佛法高深,定然不忍坐视此等惨状。若大人广施仁德,官府将赐金匾以示嘉奖,并将迦叶寺之名宣扬开来,好教百姓感激大师,结草衔环以报”

    青年不慌不忙地施手慢语,从容靠近,一把搭在主持肩上,低声道:“大师普度众生,信徒遍布天下,定有人乐于捐献,再添尊白玉佛亦不再话下”

    猛地瞪大双眼,主持仰脸惊疑:你怎么知道白玉佛?我可是藏在密室啊。

    跟吃惊的还在后面,青年停顿片刻,一口气说出十几个物名,“百两黄金、缂丝婆络锦被、夜明珠、葡萄美酒夜光杯、……”

    寺庙隐秘被揭了个底朝天,就差说梦话了。

    有内奸啊!

    对外先治內,主持背后冷汗直流,看着对方饶有趣味的眼神,已经不想计较。

    见几人沉默不语,青年邪魅一笑,“如此,便有劳方丈配合”,说着移到监寺身旁,伸手揉着他的大肚子,调乐道:“回去记得叫令嫂多煮些肉,瞧把您给瘦得”

    轻笑一声,抽手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