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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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六章 井蛙夏虫

    梁州的威胁随着剑阁大捷告一段落,但萧子响可不是个安分守己的人,讲究十倍奉还。

    北巴西郡和南宕渠郡这两个地方劫掠边境村庄,财物损失可以偿还,近千人死伤没法善了。

    至于两郡士族说得什么自己没杀人,人全梁兵和贼匪干的,自己是被逼无奈,请求原谅。

    这种话实力弱的时候你说说就算了,现在我连你背后的主子都打回去。要是服个软,赔点钱就能了事,那我岂不是成了卖的。

    尽管对这些家伙的做法嗤之以鼻,然蜀王是来治理的,不是来砸场子的,还讲究一丝仁德,当即开下条件:

    把梁州兵马、豢养部曲和城镇防务都交出来,尊奉益州法令,便可既往不咎。

    毕竟东遂宁郡的埋伏只灭掉先头草寇流匪,躲在后面压阵的梁兵部曲见情况不对撒丫子跑路,视战功如命的宣威军死命地追,也只砍到一小半。

    剩下的抓点青壮凑合凑合,也有小一千,哪怕站着放箭、扔石头,益州都得损失几百人,更何况蜀王又不搞屠城激励那一套。

    动手费力费钱还费人,萧子响希望和平解决。

    但温和态度似乎给人一种怕事的感觉,那群家伙居然说蜀王是益州刺史,无权管理梁州事物,愿交出首恶之人,赔偿财物。倘若移交防务有违朝廷律法,恐教百姓心生惶恐,损害地方安宁。

    给脸不要脸,都督四州军事连防务都管不了那有什么用,还想用地方暴乱来威胁。你是土老大做久了,敢扯阎罗胡子是吧。

    一声令下,三千兵甲扑过去,沿途村寨望风而降,大举包围郡治所阆中、安汉,于汉水之上设立水寨,以防有人顺流而下逃跑。

    围而不攻,刀枪林立,即使隔着城墙,肃杀之气依旧让两郡士族胆寒,一边派人进入军营求和,一边派人经米仓道向梁州求援。

    然蜀王只会判,不会谈,价就是那个价,绝不更改,以黎明时分为最后期限,不从攻城。

    从,丢失财物,地位降低,头上有个爹;不从,征发青壮,据守坚城,不断杀伤蜀军,只需数月,梁州大军必至,声名远扬,地位水涨船高。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两郡士族说什么都不肯放弃。

    得知此情,萧子响哑然失笑:井底之蛙,看不清齐国隐藏的危机吗?乖乖俯首忍几年,说不定就碰上大乱,运气好还能赶上灭国危机。融入益州体系,届时趁机做大才是良策啊。

    算了,这群家伙要是能眼光长远,何至于短短几十年被人从黄河边赶到长江边。

    你们想守着基业,可知不知道又有多少人惦记你们的位置?

    不听话,换!

    高帝时期为治理五溪蛮,抵御北方魏国的策乱,将荆梁益三州交界处纵横千里的大巴山划为巴州。

    永明七年,齐魏两国交战数年,互有胜负,难进寸步,空耗国力。双方派遣使者互访,交换战俘,各相修好。

    巴州自此失去它的战略意义,被梁州士族划入辖域。然此地有严、蒲、何、杨四姓豪强,居于深山老林,却又不少知识分子。

    以郡代州,不仅官级下降,还要受梁州士族盘剥。距离州治所汉中太远,想混个一官半职,做个高级佐吏都不行。

    曾经能做郡守,如今连县令都混不上,四姓豪强怎能不怒。

    当蜀王派人前来接洽,豪强思虑再三,南郑和成都均相距甚远,犹豫不决,可剑阁大胜的消息传来,最终还是觉得:

    宁为凤尾不为鸡首,去州府做个衙吏,总好过山里做个寨主,空耗一身所学。

    对不起,你给的太少,而且,你的位置我很中意。

    夜半时分,城内之人还在纠结要不要夜袭,城楼忽得冒起三把火,城门咯吱一声大开。

    宣威军悄悄入城,跟随着豪强子弟的指引,突袭军营,攻占府衙,俘获士族,得钱粮千万。

    按最初的预想,萧子响不愿把四姓豪强拉进来,因为那地方山高路远管不了,纯粹是被对方薅羊毛。

    奈何几个小老弟不听话,与其把敌人的敌人推向敌人的怀抱,不如让敌人的敌人干掉敌人,驱狼吞虎,换得边境安宁。

    为此婉拒豪强首领严玄思担任北巴西郡郡守的请求,直接将其空降成都任职中正,算得上是擢升。

    并将其族中愿为官者洒向西南一带,避免他们利用职务之便伙同家族侵害官府利益。

    而脚下这两个郡既然打下来,就是自己的地盘,掌握军务,就掌握命脉。若梁州敢派人插手,路上就弄死。

    士族枝繁叶茂,不能滥杀,萧子响诛杀首恶之人,将大部分核心族人运送蜀郡安置,任用当地寒士填充府衙。

    同时从附近郡县抽调官吏架空他们,防范未然。不闹事,你好我好大家好。

    弄完这些事,正月都过去了,除夕上元如过眼云烟,唯有那晚放荡的欢叫萦绕耳旁。

    攘外安内,外安治内,是时候进行最后一项内政改革。

    蜀王下令将益州各地排得上号的寺庙主持聚往成都,清清楚楚的告诉他们——官府收税。

    不是萧子响歧视佛教,而是佛教要得太多。

    你说出家人四大皆空,为何庙产多达万顷?你说他出家人戒嗔戒怒,为何要训练武僧?你说出家人不贪钱财,为何要信徒将家产都送入寺庙?

    从事服务型行业,立标志性建筑,不违法。

    但是桀骜不驯的士族豪强都服软缴税,你们手握这么多荫户田产财物不表示表示,显得我这个大王很痴傻。

    然而对方好像真的把萧子响当傻子,竟然说僧侣乃方外之人,不为尘世礼法所制。

    呵呵,也不废话,把唯物主义者范缜推到台前,自己坐在台上,依着椅子悠闲的看着。

    “尔既为方外之人,何以立于尘世,叫俗人杂物污浊?不如尽早归去,还来洁净之身”

    范缜不愧是跟宰相萧子良等一众高官刚枪的大佬,直抒胸臆的下达体面令。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众生皆苦,故降临尘世,普度众生,送达无忧无虑无喜无悲之彼岸”

    你以为你是谁?还敢在此狡辩,范签帅一声嗤笑,当即下达格杀令:

    “即使如此,想来无需金银玉器、田亩人口。传令,将各地庙宇所外之地、之人脱去僧籍,登记官府;如有携带财物米粮于寺庙者,以渎佛罪流放南中”

    一刀捅到对方心窝子,不交税是吧,那就什么都别要了。

    强硬的态度、严厉的举措,让养尊处优的方丈们慌了神,急忙道:“我等并非贪图钱财,乃是为了灾荒年间,施粥灾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大人…”

    “灾民自有官府赈济,尘世之事无需方外之人介入,诸位请回吧,不日官府将登庙查访,定还大师洁净之身”

    这点口才连建康那群半吊子都不如,浪费唾沫信子,范缜撂下狠话,拂袖离去。

    当了几十年方丈,所见士人官员无不恭敬虔诚,一向只有自己拒人,哪有被人拒的,堂下数十人目瞪口呆。

    忽得有人反应过来,目赤神怒,欲上前斥责,可刚踏出一步,亲卫佩刀齐齐出鞘,寒光澄澄。

    “粗俗之辈,无礼小儿,竟敢冒犯…”

    话还没说完,砰得一声,老衲嵌进墙缝,赵敢面色狂傲地缓缓放下左腿。

    剃个头发,烫个香疤,披上袈裟,口里念个阿弥陀佛,就真以为自己是佛了?你让佛祖往哪蹲!

    这么不配合,要不我把你们都取缔,自己盖个庙,收你们香火钱好了。萧子响一脸阴沉的看着惊吓不已的众人。

    “大王,如此…,不妥啊”,有人憋了半天才吐出一句话。

    “那诸位以为如何?”

    “这…,听闻益州前些日子遭遇大灾,我等愿捐纳些钱粮予官府,以聊表救民之心”

    啧,我五官端正,仪表堂堂,你们怎么总把我当傻子?施舍君王,想死了是吧。

    拍案而起,压着怒火假笑道:“不瞒诸位,从今往后,益州大郡三座寺庙,小郡两座,贡献多者存之。本王想来一视同仁,尔自留三成,余者送往官府。莫要本王兴怒伐之”

    气哼邪笑,大步离去,根本不给商量余地。

    有人向留在一旁的刘悛低声询问:“大人,蜀王可是魔怔了,何以如此?”

    “诸位钱财藏于庙中,埋于地下,与顽石腐草何异?何不将其拿出,以资蜀王,或可光大庙宇”

    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谈聊斋,见多识广的刘悛懒得掰扯,直言不讳的劝说方丈不要固执己见。

    众人闻声尴尬一笑:呵,他要是储君,我肯定投。可一个获罪的藩王,指不定那天就没了,到时候真金白银全打水漂,还怎么放贷?粗茶淡饭受不了啊。

    井蛙不可语于海夏虫不可语于冰。

    “望诸位细想今日所言,勿谓言之不预也”,面无表情的施身一礼,刘郡守不再留恋,从容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