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升狼烟，万里尽烽火。层峦耸翠上达地天，飞阁流丹高楼云汉。

    昔日诸葛丞相在大剑山中段，依崖砌石为门，架筑飞梁阁道联通大小剑山，是故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尽管姜军主怒火中烧，然此地险峻山势无时无刻不刺激着军人的危机意识，特命说客领三百人作为先锋，广派斥候沿途探查敌情，若有异动，鸣金警示。

    自领大军相隔数里紧跟，以备不测，纵然行进缓慢，亦不敢急躁。

    “说好了拿下关卡，赏钱百万，封都尉，为什么还让我们往前走？”粗糙汉子挠着后腰抱怨道。

    马脸瘦子抠着鼻屎，满是不屑，“你问我，我问谁？兴许是骗人的，这群当官的有几句话是真的”

    “是不是拿不到，心里膈应啊。别说当哥的小气，等拿到钱，给你一万娶媳妇”

    “果真，那可就谢谢兄长了”，瘦子立马变了脸色，先是谄媚道谢，后又摆出一副同仇敌忾的样子，“那些当官的要是不给，兄弟我第一个不答应。叫上街坊邻居冲上府衙，少一个子都不行”

    汉子拍着胸脯大笑道：“好，好，有你这兄弟真好，一定给你相个漂亮的”

    “好哥哥，媳妇先放一边，听说春香楼有个坐庄的，那脸子，那身段，啧啧，街上远远听一声，骨子都酥了。”

    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划着，嘴角滑落液体。绘声绘色的描述令附近之人不约而同地撑起小帐篷，纷纷凑过来，给汉子说好话，希望对方能待自己一下。

    十多人围一块，七嘴八舌，把瘦子给急得呀，赶忙抱住汉子，楚楚可怜的仰头恳求，“兄长啊，你可不能忘了我呀”

    谦低的音调使大哥一阵酥麻，若不是满身大汉，此刻恨不得将数白天积攒的情感倾泻而出，故作掩饰地仰天大笑：

    “哈哈，忘不了，忘不了，都来，都来，哈哈”

    漫漫小道上一堆一堆又一堆，欢声笑语，大步流星，不似打仗，更像郊游。

    至黄昏，锣鼓声大噪，极目远望，前方旗帜纷乱，哭喊痛呼冲击山林。

    不久前还谈笑风生的先锋慌忙回逃，葭萌关至剑门关之间不过数丈小道，不少人被推搡拥挤、掉下悬崖，凄厉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

    “混账，无胆鼠辈，列阵，回逃者斩”

    虽然不知道前面发生了什么，但是任由一群人溃逃，军心不稳。姜军主拔剑呵斥，前阵军士依令立盾架枪。

    数丈长枪伸出阵列丈许，红日映在银锋上，似凶神凝视。

    逃在前面的人急忙顿足，却被后面不知情的人推挺向前，寒芒刺破布料，贯穿血肉，殷殷泣血滑落红缨。

    直到长枪串满肉体，后面的人终于推不动了，呆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说些什么，姜山安也不询问，瞳孔中倒影着小路另一头的青色墙壁。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

    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七啾喀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

    高昂的歌声传荡峡谷，阴冷的山风从崖底飞出，腥臭腐朽的气息令人头晕目眩。

    “抽枪”

    冰冷无情的军令下达，尚存一息的肉料被撸掉，无力地垂倒在地。

    “进军”

    将士们眼中透着恐惧，军令如山，壮着胆子，踩着尸体步步前行。

    夕阳压山，淡红色的晚霞喷涌而出，光芒掠过将士面容，掠过山林，阴云铺盖天空。百鸟不归巢，万兽走八荒。

    “如有退却者，杀”

    “冲击阵列者，杀”

    狭路相逢勇者胜，道路两头暴起魔神怒吼，踏步先前。

    被堵在中间的梁军先锋硬着头皮冲击蜀军铁壁，凶器痛饮，煞气盛。

    进退不得地众人被推挤着，有的跌落悬崖，留下一串凄厉的尖叫，铁壁怒吼压盖惨叫。

    月光朦胧，撒落一地冷清，苍白的光芒使人感到阵阵凄凉意。

    长枪冲入敌阵，不知名的液体滋润眼瞳，奋力收回，一声大喝，猛地刺出。

    狭长小道上两股截然相反的力量轰然撞击，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有的是致命一击。

    这是蜀军吗？不可思议的念头袭上每个梁兵脑海：印象中他们全是缩头乌龟，只会躲在关卡内叫嚣，我们可是力博魏军的精锐啊。

    为什么？为什么推不过去！

    这就是梁兵吗？不过如此。

    黑云遮月，天地陷入昏暗，鲜血蒙蔽双眼，所思所想唯有一念：“杀”

    小虎亮出獠牙，老狼眼冒凶光，野兽的咆哮震颤荒岭，你推我进，寸步不让。

    忽得葭萌关腾起炬火，黑暗的拐角处射出光亮，一寸，一尺，一丈，一里……，似看不到尽头，喊着歌儿踏步而来。

    “三国战将勇，首推赵子龙，长阪坡前逞英雄，战退千员将，杀退百万兵，怀抱阿斗得太平。

    还有张翼德，当阳桥前等，七啾喀嚓响连声，桥塌两三孔，河水倒流平，吓退曹营百万兵。

    ……”

    葭萌关丢了！

    洪亮的歌声压过厮杀声，仿若千斤重锤砸在梁兵心头。

    躲在后方的贵族子弟心慌意乱，骚乱传递着，顶在前面的将士不禁放松紧握的长枪。蜀军齐声呼喝，大步横推，退敌数步。

    大势已去？不，我没输，我不会输！姜山安目赤欲裂，面容狰狞，拔剑砍杀倒退的士兵，厉声大呼：

    “退却者杀，斩敌首级，赏钱百万，杀”

    “弃兵卸甲者不杀，手执兵刃者皆斩”

    蜀军的呼声压过癫狂的吼叫，前后夹击，除了身侧万丈绝壁，再无退路。

    “降，降，降”

    大盾一碎再碎，铁壁一退再退，无力感与求生本能交织，梁兵放下兵戈，蹲在地上，哀嚎：

    “降，我们降”，绵延十余里的长蛇颓然躺下。

    兵败如山倒，冰冷的事实拍在姜山安脸上，战败的屈辱使得这位骄傲的军主疯狂，挥鞭掉马，撞开人群，踏着岩石，冲上山岭，誓要杀回营地，起兵反攻。

    空气里弥漫着破晓时的寒气，灰色的露水落满枯草，山雀在半明半暗的云空高啭着歌喉。淡青色的天空镶嵌着几颗残星，大地朦朦胧胧的，缓缓揭开那银灰色的轻纱。

    碎砾石子滑落，哗哗声警示着男子不能再退，低头下望，云雾缭绕，不见根底。

    男子披头散发，衣裳破碎，脸上划着伤痕，穿着一只鞋，三尺青锋崩裂，缺口遍布，喷着唾沫信子叫骂，“狡诈贼子，竟使奸计，本将誓杀尔等”

    凄惨癫狂模样哪能联想到此人正是意气风发、傲然挺立的姜山安。山林里逃窜了一个晚上，终于被堵在牛头山顶。

    领头之人冷哼斜视欲持刀上前的士兵，迫使其收回脚步。

    如今不是漫山遍野抓啰啰的日子，大军作战，胜利至上，争功抢人头的行为无疑会大乱阵型，导致大败。

    蜀王与众将校商议后，决定在大胜基础上实行首级激励制，只要打赢，兵士好处少不了。

    并让宣教使反复劝导士卒：打输了，杀得再多也会被别人杀，到时候谁知道？能领到的只有阵亡抚恤。打赢才是最重要的，赢就有好处。

    哪怕有昨晚峡道殊死相博的磨砺，但面对擒杀敌帅，连胜两级，赏十万钱的诱惑，还是容易让人冲动。

    为首之人见众人未曾异动，颇为欣慰，轻咳一声，讥讽道：“兵不厌诈，阁下贵为军主，莫不知晓此理？”

    是啊，这么浅显的计谋我怎么就上当了，急于求进，以致葬送大军。此刻用脚指头想都该明白蜀军留有后手，山谷军营恐怕也被端了。

    五千兵马，五千呐！就这么没了。

    这话羞得姜山安想纵身一跃而下，可刚挪到崖边，滚落的岩石令他心颤。

    环视围在一旁的蜀军军士，更是不甘，牙一咬，心一横，缓缓举剑架脖子上。

    忽得蜀官动身，却说出一句令他更伤心的话：“不瞒阁下，就算带回尸体，所得奖赏依旧”

    士可杀不可辱，男人深吸一口气，就准备抹脖子，嘶，好疼。

    这时蜀官再次出声，“都是齐国人，犯不着要死要活的，阁下若不急，不妨成都一叙，大王等候已久。”

    你这梯子有点低啊，唉，总好过没有。

    手脚顿时无力，向前扑倒，双目紧闭，陷入昏迷。

    属官嘴角一阵抽搐：死要面子，演得还假。

    活人比死人值钱，砸吧嘴，不想计较，吩咐军士抬回去，自己是不想跟着耗，疾步离去。

    剑门关大捷的消息飞马传到成都，萧子响听到消息后，高兴地一整天都没合拢嘴。

    当即下令封王图南为中兵参军，赏钱十万，粮百斛，布十匹。

    张惠绍献计有功，恪尽职守，封军主，赏粮百斛，布十匹。

    胡小虎率队闯营，勇武果敢，赏粮三百斛，布五十匹。

    对于他一直想栽培的东方明，萧子响没有多说什么，赏粮百斛，布十匹，年轻人尚缺历练，不可捧得太高。

    其他军士论功行赏，随便算算就要三四百万钱。益州府库老鼠进去都得献身，这笔钱肯定不能自己出。

    于是萧子响派人前往汉中商量赎金，拿那群公子哥漫天要价，一千万钱。

    气得那些老顽固当场就想撕票，说什么都不答应。

    见老家伙不识趣，蜀王不甘示弱的抛出杀手锏——益州缺人，士族子弟血统高贵，若能延续子嗣，定大有裨益。给他们单开一个院配种，日夜不休，生多少养多少。若是不幸离世，定然将尸骸运回故里。

    此次出征本以为是捡便宜，希望能镀金刷威望，送上的都是核心族人。要是沦为尘泥，生下一堆不明不白的卑贱子嗣，士族的脸往那放？

    但生意讲究有来有往，落地还价，为了那点颜面，费劲唇舌硬是降到九百万。

    据说关上门的那一刻，房子里传出的咆哮声险些掀翻屋顶，辱骂姜山安目光短浅、胆大妄为，是条犬彘，疯狂问候其母系亲族。大骂蜀王身为皇子，不顾人伦礼仪，尽做无耻勾当。

    吓得姜山安说什么都不回，生怕半路被人活刮了。

    至于那数千俘虏，萧子响也不说不给，在战功奖赏的基础上开出普通军士五千钱价格，总价五千万钱。

    不想谈就别谈，五千万钱还不如抄家呢，但赎了家族子弟，放着出生入死的将士们不管，恐教人寒心。

    士族发挥扯皮能力，故意乱讲价，总之就是表明一件事：不是不想赎，实在是蜀王不人道。

    一顿口腔体操，益州不仅拿到出兵费用，还收编了几千老兵，打响威名，血赚不亏。梁州丢了里子，花钱保住面子，哑巴吃黄连，苦往肚里咽。

    朝廷收到消息派人询问，益梁双方均称争斗纯属子虚乌有，梁州兵马实奉蜀王喻命，入益州协防。

    古木无人径，深山何处钟。泉听咽危石，日色冷青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