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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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绝无二心

    东遂宁郡一经传出,立即在益州掀起轩然大波,与其说低贱卑劣的江湖草莽一跃成为高大威武的官府鹰犬,倒不如说光明正大的官府沦为阴险卑劣的杀手。

    虽说官府给出详实的人证物证以支持自己对东遂宁郡势力的清洗,但在其他人眼中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掩饰蒙蔽。

    冥狱的种种血腥残忍手段映入脑海,今天他们敢对东遂宁郡动手,明天就可能对自己动手,各郡家主族长联想到这里,如坠冰窟,战栗发抖。

    至于家族利益没有什么损失、当家人还是自己人什么的,直接被众人当屁放掉:当家人都不是我,还管家族利益做什么。

    一时间益州风起云涌,局势波云诡异,人人自危,却担心近亲、官吏乃是冥狱中人,走漏消息,招来杀身之祸。敢怒不敢言,心动不行动,提心吊胆,度日如年。

    作为始作俑者的蜀王了解形势后自嘲一笑:自己内心向往高尚,可每一次选择都走向卑劣深处。

    权势是个怪物,宋废帝刘子业命令身边亲信当着刘休仁的面轮奸其母杨太妃,竟无人反抗,右卫将军刘道隆更是欣然从命,丑态百出。

    善恶终有报,刘子业为亲信所叛,身首异处,带出更无耻可怕的宋明帝。

    蜀王曾经担心权势压人,滥行杀戮,将来会遭遇不测,亦或是酿出更大的恶果,一直希望保留良知,做事留一线。

    然已经退到绝路,却还是有人想把自己逼上死路,寝食难安,辗转反侧,萧子响选择相信一句古话:成王败寇。

    宁教我负人,休叫人负我,弱肉强食,世界就是如此残酷,权利之争没有回头路。

    你我都用不着怨天尤人,各自拼尽全力,善恶忠奸交予后世评说。

    蜀王要想绝地反击,必须剪除內患,统领整个益州资源。

    那些士族也许没有违背律法,但是拥有作乱能力却令他生疑就是罪。

    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士族豪强只是一时被惊吓住,待他们反应过来,将会放出令他们恐惧终身的恶魔。

    虽然一触即发的局势让萧子响很紧张,但没有让他丧失理智,乱打一通,清晰的认识到想要的是掌控益州,而不是压服人心。

    论迹不论心,益州势力是否认可自己不重要,能够做好事,就算指着鼻子骂,蜀王也不在乎。

    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统一度量衡,完全按照汉朝的《律历志》标准重新设计:长度以一粒中等粟米长度为一分,十分一寸。

    体积以一粒中等粟米体积为一个单位,一万两千粒为一合,十合为一升;以二十四铢为两,十六两为斤,三十斤为钧,四钧为石。

    以防士族从中作梗,借各地度量衡不一的名义扰乱物价,以便官府能更好的收税管理。

    考虑到今年赋税还没有交齐,蜀王下令益州自明年正月初一始,益州实行新制,使官府有时间准备,百姓有时间适应。

    一改朝廷允许民间私铸诏令,以高于市价的铜铸造五铢钱,以品质坚实的新钱换百姓手中的旧钱,良币逐劣币。

    钱币含铜量必须占四成以上,方能不断,官府吃亏,主动抬高造假成本,侧面打压私贩。

    同时下令郡县间商队采购交易必须采用新币,以免百姓贪图新币小利,不愿拿出交易,阻碍货币通行。并在官府制定店铺以半价收购废铜,禁止乡间买卖,罪者罚十倍,以绝融钱求铜之举。

    颁布喻令后就要动手实行,数月前官府收缴矿藏,跟当地势力谈好分成。结果这群家伙不反对,不动武,独独消极怠工,产量锐减。

    宁可倒贴钱,也要给官府找不痛快,没别的,就是为了出口恶气。

    强扭的瓜不甜,官府试图另辟蹊径,高价收买冶炼人员,自行管理。

    哪知这些势力早有防备,重金优待技工,将族中女子下嫁联姻,父死子替,兄终弟及,垄断生产技术。技工知恩图报,在高官厚禄面前不为所动,愿舍生取义。

    萧子响恨得牙痒痒,念在抢矿又抢钱的份上,按下杀心,花大价钱从其他州请人。好不容易请来人,矿里打架斗殴、塌方裂锅频发。

    用膝盖想都知道是那些人搞事,曾经他会忍,现在,不装了。

    亭台楼阁,池馆水榭,映在青松翠柏之中;假山怪石,花坛盆景,藤萝翠竹,点缀其间。

    两边厢房鹿顶耳房钻山,四通八达,轩昂壮丽。金顶石壁,绘着各种各样的鸟类图案,色彩斑斓。地板上铺着色调柔锦织缎绣的地毯,偶尔燃烧着几朵艳红色的火焰。

    嫩寒锁梦因春冷,芳气笼人是酒香。

    丝竹声声、靡靡之音,燕环肥瘦,相映成趣,酒不醉人人自醉。

    作为沈黎僚郡的水龙头,沈家的财富那是官府三搓两刮能弄完的,没了田产荫户又怎样?家里有矿,地下有金,头顶有,呃,那个人没了。

    总之,接着奏乐,接着舞。

    “家主,陆郡守登门拜访,我等拦他不住,已冲到前堂”

    一句话如噩梦惊魂,直接给酒醉酡红、精虫上脑的沈弘毅干吐,“快,快,都下去,这毯子,这花瓶,还有这字画,都收起来”。

    意识到失态后撩起衣袖搽拭嘴角酒渍,随口道:“拿件粗布衣裳来,替本大人更衣”

    “粗布衣裳那配得上沈大人,不如用在下这身官服凑合凑合”

    院门处屹立一人,玄纹云袖,头发以竹簪束起,姿态闲雅,尚余孤瘦雪霜姿。

    “这,大人说那的话,下官跟仆人开玩笑呢”,挥手辞退下人,沈弘毅尴尬赔笑解释,眼中闪过一抹厌恶:寒门竖子,不识礼数。

    行走如清风,徐徐前行,至庭院,欠身行礼,谦恭道:“在下数次拜访,均为得见,恐大人为贼人暗害,无礼擅闯,还请恕罪”

    贼人暗害?除了你们还有谁想害我,该死的贱人,心中咒骂不已,阴阳怪气道:“大人说得哪里话,官府遍扫贼寇,夜不闭户,行人入庙宇如归其家,何来暗害一说”

    想进就进,东西都搬没了,还关什么门呐。

    陆慧晓并不理会,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在下就宽心了。大王传来喻令,铸造新币,这是请能工巧匠打造的模具,细则皆在此书中,还望大人尽快实行”

    没有接对方手中的锦匣文书,沈弘毅一脸为难的拱手推辞,“非在下抗命,实在是不知铸币之事,我可派人指引矿场所在,再请大人下令工匠去做”

    给脸不要脸,陆郡守皮笑肉不笑,朗声道:“在下来时路过一卦摊,其卦有言:水养鱼,鱼治水,有鱼无水,朝生夕死,有水无鱼,腐臭浑浊。鱼借水势跃龙门,一遇风云化真龙,普降甘霖,润泽万物。

    久思不得解,今告知大人。若解明其意,好教在下了却一桩遗憾。本官另有要事,不便久留,此物便交由大人”

    不由分说的把东西塞到对方手里,容不得拒绝,抽身离去,殊不知一双愤懑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后背。

    能当上家主,或许有人是糊涂蛋,却没有傻子。沈弘毅知道对方意思:蜀王是鱼,士族是水,官府离不开你们,可如果蜀王要死,你们别想好过。若你们倾力相助,一朝得势,绝不会忘了你们的好处。

    合则两利,分则两败俱伤,后半段明白,前半段呢?男人咬牙翘嘴,颇为不屑,且不说你个藩王比不过储君。

    单说益州这块地,我们家待了几百年,看刘禅被魏国打,看李势被恒温打,看谯纵被宋武帝打,一次都没赢,一次都没有啊。

    不是在挨打,就是等着被打。

    累了,不想闹了。

    蜀王下令给士族收税,就没打算活着回去,如今更是把干脏活的冥狱搬上台面,摆明是要不择手段。胳膊拧不过大腿,我斗不过你,还躲不过你吗?看你能撑到几时。

    做人要心平气和,学学人家司马懿,熬到最后应有尽有。一番自我安慰,男人心里好受多了,唤来仆役准备车舆,先把事办了。

    有人随波逐流,有人逆流而上,什么时候都不缺弄潮儿,然而浮于水面的他们很难看清水底淤泥中露出的莹莹白骨。

    涪陵郡李膺率先跳出来,声称蜀王矫诏,应百姓所请,除暴君,扶社稷,还益州太平。

    高举义旗,杀郡守,据汉平,开粮仓,招募青壮,各家响应号召,聚众数千,声势浩大。

    然后,然后亲家公江希之打开城门,宣威军长驱直入,一举扑杀李膺,满门抄斩。

    各家部曲被堵在城内,官府宣令只诛首恶,绝不株连,手执兵刃者皆斩。

    大刀片子面前,拿钱吃饭凑热闹的众人纷纷弃刀投降,让出道路。至于里面的人是谁,呵,不认识。

    不出半月,涪陵郡叛乱便被平息,参与叛乱之人侥幸逃生,却心有余悸。

    可官府非但不追究,反而给予二十亩地、每年只缴纳两石米、一匹布的待遇,当场直呼青天大老爷。听说举报有功,转头就把昔日主子卖得干净。

    东宕渠僚郡李托以反抗暴君之名组织人手,可当各方汇聚一堂,反手招来官差,拿出画押好的白纸黑字,直呼这些都是反贼,轻轻松松就捞到二把手的郡丞职位。

    巴西雍道晞欲暗杀太守庞景民,却被姻亲朱士略告密,落得满门抄斩。

    始平赵续伯、江阳程延期、南安任僧幼……

    益州势力大洗牌,躲在暗处的图谋不轨的李难当、乐宝称等人见这么多人都是被亲信出卖,不禁毛骨悚然。急忙孤身赴成都请罪,生怕去晚了,做了别人的垫脚石。

    本王只要益州安稳

    轻飘飘一句话赦免众人罪责,当着众人的面,蜀王把供词扔进火盆,并让他们继续担任原职。

    高高举起,轻轻放下,宽宏大度的姿态把李难当感动得泪流满面,感恩戴德的话一大堆,就差明说:只要你还在一天,我绝无二心。

    萧子响将他们一一扶起,宽慰数句,站在台阶上,远望北方,在那片山林里,披甲持戈的将士们步伐坚定地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