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不一样啊
将圆未圆的明月,渐渐升到高空,袭来一片灰云,蒙蔽了月光。田野上面仿佛笼罩了一片轻烟,朦朦胧胧,北风呼呼地刮过光秃秃的树梢,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狼嚎,甚是诡异。
空旷的房间内几豆灯火摇晃着,光影变化陆离,似神明降世,似群魔乱舞,轻微的喘息彰示着生计。
砰地一声,紧闭的房门骤然撞开,“家主,他们进城了,现直奔府衙”
一石激起千层浪,寂静的大堂乍起惊呼,“当真?”
“来了多少人?”
“官军抵抗如何?”
数人蹭的跃起,有的揪住仆人衣领大声拷问,场面一度喧闹起来。
“当真,我亲眼所见,火把铺满整条街道,少说三百人”
肯定的回答让众人大松一气,呼吁下人张灯结彩,昏暗的屋子刹那间宛若白昼,辉映着欢乐。
“义军已击溃官军,猛攻府衙大门”
“府衙被破,郡守头颅高悬辕门”
好消息一个接一个,在场之人穿着华丽,笑得合不拢嘴,“东遂宁郡已定,趁夜度过涪水,攻占郫县,跨过洛水,拿下成都易如反掌,屠戮暴君,还我益州安宁”
“大事不好,家主,义军攻陷府衙后,大肆劫掠杀戮,外城一片火海,百姓奔走求救”
仆人慌忙高声跑进堂内,众人闻言抬头望向门外,天边一片绯红,烧得黑幕褪去。
有人于心不忍,命令管家组织奴仆出门维持秩序,却被家主断然拒绝: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区区贱民,任其取之。关闭大门,守好院墙,勿教流贼闯入”
话音刚落,又一仆人闯入,大呼义军头领要见家主,已然越过前院。
山野草寇,目无教化,不识礼数,所有人皱眉怒目,但眼下有求于人,暂且不计较。
命仆人引入,自个整理衣裳,满脸堆笑的走到庭院中。
八郡村民遇害,官府不过是安抚赈灾,面对流言蜚语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反击,不禁使人想入非非。
东遂宁郡不甘寂寞之人聚在一起,暗自合计,皆以为蜀王内外交困,无力兴兵。是时候举义旗,除暴君,共同推举帛家做带头大哥,益州头把交椅近在眼前。
于是派人联系北巴西郡、南宕渠郡,约为内应,共同讨伐蜀王。
想瞌睡就有人送枕头,梁州的确派人从米仓道过来,但不足三百,就算收编匪寇、征抓青壮,勉强凑个千来人。
本想着跟北边大军里应外合,拿下剑阁,顺流而下,长驱直入。
谁知道大军被堵在更远处的葭萌关,靠这些杂牌军,别说拿下剑阁,硬碰硬都干不过守军。
汉中士族不是没想过直接起兵,怎奈两郡士族不乐意:哈,直接起兵闹翻了怎么办?你们躲在关卡大山后面不用愁,我们这可是平原地区。
万一蜀王发疯,不顾一切猛攻城镇,到时候你们舒舒服服的捡便宜,我们在九泉下眼巴巴地望着纸钱,那不成了损己利人的冤大头嘛。
但有东遂宁郡士族的投诚,情况就不一样啦。
足够大的地盘意味着有充足的壮丁、钱粮、兵械,凑个三四千人不在话下。又恰好跟蜀郡挨着,尽管远了点,可只要兵临成都,定能重现二十多年前的盛况。
你情我愿,双方一拍即合,约定日期,趁夜打开城门,杀郡守,灭官军,收钱粮,举义旗。
“壮士天灵饱满,仪表堂…”,准备好的寒暄词念到一半,戛然而止,迎宾之人惊恐不已,眼前竟是一堆身着黑衣的鬼面人。
冥狱!怎么会是你们?这跟说好的不一样啊!
正当家主还在愣神迷糊之际,后面爆出一声粗口:“帛养,你个吃里扒外的混账,勾结外人是想对亲叔叔下手,谋夺家产吗?”
这一嗓子把所有人的思绪拽回,目视前方,果然,黑衣人后面有张熟悉的面容,心脏骤停。
日防夜防,家贼难防,男人汗如雨下,没想到这个档口亲侄子会出卖自己。但毕竟是一家之主,很快稳下心神,故作镇定道:
“孩子,你幼年丧父,是我把你一手带大,视如己出,将来这份家业还是会交给你,何故如此急躁。待家族拿下成都,铲除暴君,势力更上一层,那时家大业大,岂不乐哉。闹将开来,若叫外人捡了便宜,他日九泉之下,你如何向父亲交代?”
视如己出?指的是做我爹,还给我生了两个弟弟;把家业交给我?你那些儿子忙里忙外的干啥呢?
我父亲去得蹊跷,你匆忙继位家主,还让那些老东西说什么家主之子年纪尚轻,难担大任。如今我已及冠,怎不见你交还家主之位?
先打感情牌,又拿家族大义做文章,最后挑拨自己跟冥狱的关系,帛养冷冷一笑。
显然叔父还以为冥狱是个江湖势力,找上他们应该是想趁乱夺家产,真是什么样的人想什么样的事。
我亦非犬儒幼子,怎能任你欺瞒。步履从容地来到人前,谦谦一礼,朗声道:
“某并非抢夺家产贼子,而是为救家族危难。尔等为一己私欲,竟置家族存亡不顾,引狼入室,岂不知与虎谋皮,必为恶虎所食”
“无知小儿,竟敢大放厥词,我等殚精竭虑,辛劳一生,全是为家族存亡生计。尔食家粮,受宗族教育,今伙同外人,胁迫家主,实乃恶犬”
之前那人暴粗口,把不忠不孝的罪名扣在帛养头上,听到动静其他人闻声赶来,见状厉声指责对方,命令护院奴仆一拥而上,将其乱棍打死。
“簌、簌”
别把我们当摆设,冥狱众人驾起连弩,铁矢呼啸而出,数息间,二十余人瘫倒在地,惨叫哀嚎,鲜血涌涌。
几人倒吸一口冷气,当即变了脸色,行事狠辣,名不虚传。家主眉头一皱,泪珠夺眶而出,抽噎道:
“罢罢罢,这家主之位你拿去,勿要滥杀无辜,害我帛家人”
声泪俱下,凄凄惨惨戚戚,其他族人无不动容,大声咒骂帛养是白眼狼,更有甚者扬言要生食其肉,挫骨扬灰。
哪知对方无喜无悲,转头对首位黑衣人弯腰行礼,“请大人显露真容,惩奸除恶”
“嗯”,说着摘下面具,露出一张相貌平平的脸,众人疑惑不解,家主却震惊不已。
随着黑衣落下,大袖格衫,铜印黑绶,腰间官印格外显眼。
郡丞大人!
郡丞是冥狱中人?不,冥狱是官府势力!
家主踉跄后退数步,脚后跟磕在凸起的砖沿倒在地上,心神受到冲击的其他人呆呆的,无人上前搀扶。
冥狱替官府办事,在益州士族眼里不算秘密,各家也养江湖势力充当白手套,犹如看门恶犬,它们摆在明面上只有一个结局——上桌。
所以士族虽警惕冥狱,但没把它放在心上,那不过是个可以被随时舍弃的棋子。
可当郡丞揭下面具,露出真容的那一刻,冥狱从人人唾弃的江湖杀手一跃成为官府鹰犬。又似乎在告诉众人,即便尔等身为士族,官府同样可以铁血杀伐。
“帛宁勾结匪寇,蓄意谋反,人证物证倶在,无需审问,将其打入大牢,不日问斩”
语清字重的判决轰然砸下,明明白白的宣判帛宁死刑,黑衣人闻言上前羁押。
“大人,还请通融一二,在下有些私话需当面言明”
意味深长的瞥了眼帛养,郡丞颌首,带着冥狱杀手走出庭院,留下一众帛家人大眼瞪小眼。
“义军现在何处?”
见对方不到黄河心不死,帛养嗤笑,“他们中了宣威军埋伏,现已命丧黄泉。适才所见火光,乃是官府缉拿叛贼余孽”
听出嘲讽之意,帛宁不甘示弱的回怼,“尔以为投靠官府便能保全性命?痴人说梦,官府想要的可不是那一成税收,蜀王要的是掌控整个益州,届时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帛家就要败在你手里”
“蜀王要的再多又如何?帛家已然下注,中途离场必死无疑,跟着玩下去,尚有一线生机”
“哼,一介藩王庶子,焉能与太子储君争辉”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帛家兴盛就在此时”
问答之间,帛养占尽上风,一展枭雄风范。不等帛宁挣扎反击,一人扑通跪下:
“此真我帛家麒麟子也,老夫昏聩,适才恶语相向,请家主谅解”
“四叔率性坦诚,句句警言,震人心魄。日后还需四叔多加提点,勿使同室操戈,宗族相残”
帛养弯腰俯身缓缓扶起老者,眼中闪着泪花,言辞恳切,令人敬佩。
原来是你这老匹夫背后害我,帛宁怒发冲冠,哇哇乱叫的冲上来,欲与之生死相搏。
一直站在身后、沉默寡言之人突然暴起,一脚将其踹倒在地,“呸,尔贪图家主之位,不惜谋害亲兄,枉顾人伦,奸污兄嫂,携兵威逼幼主。今日麒麟归位,我岂可置之不理”
转身朝帛养下跪,“我等忍辱偷生,放任奸贼,请家主责罚”
“叔父此言差矣,若不是诸位倾心教导,某岂有今日成就”
不久前还剑拔弩张,生死较量,此刻变成认罪悔悟,宽仁善待的和谐场面。帛宁目赤欲裂,急火攻心,喷出一口老血,气绝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