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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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六章 惊雷之下

    “父亲,那些大人叔伯支支吾吾,都作壁上观,您鲁莽抉择,倘若…”,青年长发乌黑,薄唇轻抿,脸庞棱角分明,停顿片刻,语气婉转些,“那时周家如何自处?”

    “糊涂,周家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男子大袖一甩,反手给身后青年一巴掌,须发飞扬,那还有殿堂上得意从容模样。

    可看着这张与自己颇为相似的面容,再也挥不下第二巴掌。

    庭院另一边的廊檐下呼声惊起,“且慢”,一袭劲装,剑眉星目的青年快步奔来,挡在周英惠面前,“兄长做错何事,父亲如此动怒”

    “无碍,父亲一时气糊涂了”,伸手将周明骏拨至一旁,看似轻松的语气无法掩藏眼中怒火,坦言问道:“父亲为何屡屡纵然蜀王,倘若数月前与李家联手,岂有今日之患。诏中所言何其荒谬,定是伪诏,何不…”

    一声响起的耳光如惊雷般乍起,周明亮当即被打倒在地,举止无措的抬手抵挡,不可思议的看向父亲,从未见过父亲如此愤怒。

    “那是皇帝亲布的真诏,是天子诏令,再敢胡言乱语,休怪我不念父子情分,将你送官法办”

    秋风闯入庭院,寒意更甚三分,周明骏大惊失色,被父亲冷面指责,“你是我儿子,哪怕从小顽劣,屡屡犯错,我都能宽容。

    如今你身为宣威军幢主,为蜀王效力,倘若违法乱纪,我绝不徇私。立刻回到军营,听从大王喻令,让你杀谁就杀谁”

    “是”,还没缓过来的周明骏下意识的听从,拔腿向外走去。

    “周家的一切都是带血的,你们享了福,罪落下来,这罚,就得受着”,厉鬼索命般的话语令青年哆嗦打颤,肃杀腐臭气息扑面而来。

    周英惠想弯下腰拉大儿子起来,却发现怎么都直不起来,索性一屁股坐下,喘着大气道:“记住这个滋味,以后你想让我打,也打不了啦”

    “你不明白,我不勉强,收拾好东西,带上妻子,今天就回祖地。看在这么多年我为他们修桥铺路,捐钱免税的份上,会想办法保你一命”

    这番话像是交代后事,周明亮不管脸上的疼痛,连连劝慰,起身想扶起老父亲,发觉根本扶不起,此刻突然意识到自己那么的无力。

    推开长子的手,随意挥动,语气平静:“别费劲,走吧。记住,该服软的时候就要服软,动手就要做绝”

    在一声声催促中,周明亮三步一回头地跨出院门,庭院重归寂静,寒风呼啸,呜呜作响,似鬼泣。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靠近却迟迟未动,躺在地上的周英惠整理衣袖,双手放在肚子上,闭着眼睛调笑道:

    “没想到有一天你会自己走出来”

    清冷的女声飘然落下:“你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后悔吗?”

    “哼,我无时无刻不为此忧虑,然,再来一次,依旧会毫不犹豫的去做”

    女子没有驳斥,时而急促、时而轻缓的呼吸声彰示着内心的波澜起伏,许久,挑衅的发问:“你就这么相信蜀王?”

    相较于来人的愤怒慌张,周英惠无比淡定,单手枕于脑后,一只腿搭在另一只上,说教道:“信任,是奢侈玩意,我从来都没信过谁,更何况是蜀王。不过是他没得选,我也没得选,压他跟压我,没差。难道你觉得蜀王可靠?”

    “他跟你一样,都是个恶鬼,烈火对你们而言是回到地狱的大门。跟你不同的是,我在他身上看到另一种选择”沉默片刻,女子无厘头说道:“你下葬的时候,我会来挖坟鞭尸”

    “哈,那你得先替我挖个坑埋了,还得在碑上刻字:兄,周英惠之墓。是吧,墨玉表妹,哈哈”

    面对这肆意张狂的调笑,墨玉冷哼一声,不作他答,转身离去,步履稳健节律。

    待人走远,笑声戛然而止,长吐一气。周英惠右手撑地,缓缓挺起上身,试了试,站不起来,呢喃道:“别坐着,还没抱上外孙呢”

    左手发力,右手立定,把整个身子翻了过来,像个臃肿肥硕的癞蛤蟆,两腿弯曲跪坐,扶着墙,慢慢站起来。

    士官缴税的诏令,宛若在成都抛下个信息炸弹,余波所到之处,无不震惊骇然。

    还在喝茶听曲赏美人的李难当听说诏令,一口水没咽稳,差点把自己给呛死,手忙脚乱的从胡床上掉下来,咳嗽阵阵。

    说实话,他想过蜀王会乖乖回京,亦或是逃亡魏国,甚至是起兵作乱,却没想到会用这种方式割据,是闲死得不够快啊。

    尽管蜀王改革的每一件事都没落下晋原郡,但李难当积极配合官府,不仅主动分田送荫户,还鼓励族中子弟参与乡党人员选拔。

    在益州士族势力普遍衰落的大势下,晋原李家的影响力不减反增,当晋原郡守离去后,郡内百姓呼声一片,请求李难当接任。

    长此以往,这晋原郡还不得成了李家产业,然而这么懂事的老丈人,萧子响非但不能下重手,还得奖赏。

    几番思量,蜀王把他调到南边的齐通左郡,中间隔着几个郡,却不远。既方便调用,又可以避免晋原郡一家独大。

    如今晋原郡由乐宝称暂代郡守,希望能够遏制李家权势,但萧子响不知道,这两人表面上不对付,私下里却一直有联系。

    齐通左郡位置可不一般,它可是益州西南首郡,这里出了事,蜀郡兵马不能立刻南下。后面两个僚郡再趁机作乱,冯道根驻扎在朱提山的一千兵马将失去后勤保障,被宁州吞并是迟早的事。

    李难当耍起小心思,那道诏令八成有问题,一旦朝廷问责,凭自己晋原郡的势力和齐通左郡的权利,可以闹一场大的。

    至于李欣悦,只是个介入蜀王体系的媒介,届时以此为由,收拢宣威军残部。

    靠李家多年人脉,不敢说重现成汉威势,至少是益州一霸。除非朝廷大军亲临,不管换多少任刺史,都威胁不了李家地位。

    尽管好处很是诱人,但李难当并没有迷失心智,枪打出头鸟,相信一定会有人愿意第一个站出来搅乱局势,而自己只需要借助推行变法的名义安插亲信,静待大乱到来。

    心怀鬼胎的何止他一人,被萧子响一手提拔上来的乐宝称听到消息,跟弟弟乐宝明商量后,认为西北士族没有能耐搅弄风云,要想把代郡守变成真正的郡守,还得靠朝廷。

    归功于蜀王勤勤恳恳的筛选,鲁莽暴躁的已经被提出棋局,剩下的要么隐忍大师,要么缩头乌龟。

    各个怂恿别人做冤大头,想自己坐收渔翁之利,水里哪有什么鱼,全是网。

    闹了一阵,众人意识到:哦,原来你们也不是什么好鸟,那我们换个人薅吧。

    于是消息插上翅膀,飞向四面八方,最后都汇集到一个地方——建康。

    又一颗炸弹引爆了:太子听到消息,一个鲤鱼打挺,震塌了丝床玉席,抓住侍者再三确认。弹射起步冲向密室,看着里面原样摆放的两份奏表,认知观收到冲击:

    “我还没往外散,你怎么就做了?你凭什么这么做?你怎么敢的呀?”

    有的人或许会像太子这般惊讶,但中下层却是惊喜,高层则是惊恐。

    南国有两条宏光发亮的晋升捷径——大红大紫从龙道,血海滔滔平叛路。

    从龙自不必多说,平叛更耀眼,功成名就者比比皆是,光是当上开国皇帝的宋武帝、齐高帝这两位榜样就足以激励无数后来者前赴后继。

    齐魏两国休战这几年,全国官职就没有大的改动,各个层级都快闲出鸟来了。

    唐寓之一个看墓地的乡下佬叛乱算什么,真要封妻荫子,还得看皇族造反。

    游走于核心权利边缘、不上不下的有志之士呼朋唤友,争相庆贺,东宫的门槛短短几天被踢得次数比去年加起来还多。

    这阵仗皇帝早有预料,下令朝会前谁也不见,否则大殿上的琉璃瓦能被请战声震飞。

    而爆发点的益州此时竟然异常安静,反倒是秦梁宁三州不甘寂寞,大有出兵平叛的架势。

    暴风雨前总是雷声大雨点小,无人能阻挡它的到来,在此之前收拾好东西就是最要紧的事。

    有周家这个盘踞数十年地头蛇鼎力支持,蜀郡各项改革顺风顺水,哪怕是账目税款的登记掀起的不过是口角小浪花。

    再接再厉,成都迸发出强有力的跳动,将无数官吏推向远方,带回雪花般打来的报表。

    枯叶在秋风中瑟瑟发抖,左直右摆,不堪袭扰,脱离枝梢,随风飘动,滴溜着打转。时而上飞,时而下沉,终是轻缓地落入池水,荡起圈圈涟漪。

    男子一动不动的站在荷塘边上,袍服雪白,一尘不染,静静地看着那一汪池水,“呼,该来的还是来了,去请陛下来府”。

    拿起桌上的请帖,青年伤感道:“皇帝有令,朝会前谁也不见,怕是早有预料,不愿应允父王所请”

    “他会来的”

    青年拱手一礼,转身离去,走出没几步,忽得发问:“兄长所为,您事先知晓吗?”

    “不知,然为父相信云音并非无的放矢”

    青年渐行渐远,男子望着高空中飘飞的云朵,自言自语道:“景冲,为父是大齐的豫章王,必须要做君王的事,见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