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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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阴狠果决

    出城十里,萧子响便被早早就在长亭等候的刘悛截住,虽未言明,其来意已知一二。

    “刘郡守称病居家,缘何冒雨来此?”

    刘悛神色平静恭敬,并不在意蜀王的嘲弄,端正地行礼询问:“臣有疑惑,久思不得解,大王已是亲王之尊,统揽益州大权,何以屡屡逼迫士族?望大王解惑”

    咦?这人怎么突然刚起来,萧子响皱着眉头思考一会,警惕地扫视四周:烟雨纷飞,临近黄昏,放眼望去,行人绝迹,没有外人。

    弄不明白就投石问路,“卿何处此言?”

    刘悛目光淡漠的看着萧子响,缓缓吐露,“臣只是有感而发,并无他意,望大王解惑”

    最烦就是你们这种谜语人,说话不说清,含糊其辞,浪费心神。萧子响拨动缰绳,调整姿势,咧嘴挑衅道:

    “此问本王暂且不答,卿若想知晓,不妨同行”

    大队骑兵呼啸而过,马蹄踏进坑洼,溅起阵阵灰珠。

    长亭内的刘悛长叹一声,面容苍老忧愁,“活得久也是一种烦恼”。背着手摇头晃脑的走近车厢,命令车夫跟上。

    蔚蓝的天空被雨水冲洗后一尘不染,东方出现了一片红霞,晨曦照耀下,几辆马车从远处的官道缓缓驶来。

    纵马扬鞭,眨眼间,两边相遇在路上,萧子响抑制不住激动的心情,急切询问:“子真,一路辛劳,进展如何”

    马车应声停下,几个文士走出,王肃和陆慧晓也跟着回来,显然,都明白范缜归来的意义,根本坐不住。

    范缜双手奉上木箱子,“幸不辱命,陛下看过大王奏表,亲自将此物交予臣下,声称是赐予大王赏赐之物,务必亲启”

    “当真”,这么一说,蜀王不淡定,他上表的事非同小可,如此隆重,该不会有诈吧。

    但东西既然拿回来啦,说什么都得看看,众人希翼的目光使得萧子响颇为紧张,手指伸出又缩回,犹豫许久以迅雷之势打开木箱。

    里面装着个细绳捆系的锦匣,中间有一槽,用胶泥密封,胶泥上盖着宝印。

    蜀王谨慎地用小刀把封泥撬起来,割开绳子,打开木盒,里面方方正正的躺着一卷锦布,两只手并用,庄重的捧起。

    此刻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这卷小小的诏书上,用尽所有力气却只能缓慢地推移。

    随着诏书逐渐张开,萧子响眉头紧蹙,神情落寞,完全摊开后骤然合上,凝重地命令亲卫散开,自己则邀请陆慧晓四人来到一片空地。

    异常的反应令几人暗道不妙,负责护送的范缜当即开口问道:“大王,有何不妥?”

    没有回应,萧子响头也不抬地递上诏书。范缜迟疑地接过,四人肩并肩围着,当诏书打开的那一刻,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上面一片空白,只有边角处盖着红赫赫的天子大印。

    这是什么意思?

    惊讶、质疑、不解、愤怒、恐惧…,各种情绪在几人眼中浮现。

    良久,萧子响看着初升红日缓缓说道:“本王上奏天子,请求将盐铁酒布收为官营,废除士官免税特权,寻常百姓以一夫一妻收取赋税,士族豪强以店铺田产所获收取赋税”

    你疯了?!

    脑海里回旋着不可思议的念头,知道你胆子大,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

    曹魏灭亡以来,两百余年,东西南北覆灭了多少个王朝,前前后后埋葬了多少任皇帝,没人敢这么做。

    皇权不下县,乡野尽家法,或许有人实际的做过,却从没有立法推翻这项特权,因为大家都在享受着。

    这已经不是抢人饭碗,是特么砸锅啊,寻死吗?!

    众人还在愣神之际,年纪最大的刘悛却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卷轴,作势就要甩出去,即将发力的刹那,被粗壮有力大手死死钳住。

    “本王并非胡言乱语,经日夜思量所得,各中缘由请诸位细听”

    声音洪亮,语气坚定,果断的眼神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刘悛心神震颤,下意识松开手,萧子响顺势拿过,一本正经道:

    “自宋武帝离世,南国饱受北国欺凌,纵然力挫其南伐,却因宗室权臣相争错失休养时机,以致彭城丢失,淮北近乎全没敌手。

    高帝继位时虽大败魏国,但国库空虚,民不堪重赋,不得不退兵议和。如今依托淮南防线苦苦支撑,秋冬江河凝冻枯竭之际,敌骑来去自如,长此以往,焉能不失。此为国计。

    全国大量荫户田产握于士族豪强之手,以家律私刑惩戒,不为国法所制,性命财富任由他人索取。民乃国之本,大齐纵横万里,若是连子民安危无法保全,又何以护卫疆土。

    百姓为国捐献财物不入国库,却入私家,何以强国富民,他日关破,将重蹈五胡之乱。此为民计

    刘宋灭亡,有赖昏聩残暴之君尽出,然刘氏承汉至今,岂无贤能,却尽没于兄弟亲族之手,呜呼哀哉。前人殷鉴不远,后人哀而不鉴之,亦使后人复哀后人也。

    高帝临终言‘勿使兄弟相残,步刘氏后尘’,本王以此为戒。而太子不思之,欲谋害于我,若非天子垂恩,早已命丧黄泉。

    我死不足惜,恐教后人效仿,届时人伦惨状再现。本王职权源于朝廷,今太子掌权,倘若下诏令吾归京,从是不从?返京被加害者,刘宋先例多矣。此为私计。

    三计合一,本王宁死于敌手,亦不愿为亲族戮杀;宁为国事捐躯,亦不可亡于宵小。

    如今有诏无令,本王给它一令。此去艰险,不愿随者,绝不追究,大道东西,君请自便”

    太阳遁入乌云,阴侧的白幕下,枯枝直愣愣地伸展,光秃秃地,像利刃般将世界切成碎片,稀稀落落打在地面上,踩上去似有声响。回过神,世界依旧,拼合的天衣无缝。

    “好,在下果真未看错,大王乃是有为之君。王有三计必行,臣有三势必成”。出乎意料的是长久来颇为低调的陆慧晓鼓掌称赞,走上前站至蜀王身后,朗声道:“诸位若是不急,不妨听在下一言”

    “试言之”

    “自古以来,民不聊生,必群起反击。数百年来,天下皆尊贵贱民,百姓习以为常,窃以为生来如此,纵剥削侵害亦不敢心生妄念。今我等布新法,施新令,民之负担远轻往昔,如何不忤旧法,如何不慕新法,必心生向往,响应云集。

    圣人云‘不患寡,患不均也’,高门子弟无能而居显位,坐拥金屋娇妾,有才识礼者却粗茶淡饭,身上单衣缝缝补补又三年,岂能不恨,此乃天势。

    我等所行之法,为益州之法,非齐国之法。是故益州安,则法立。益州四面环山,居于盆中,虽有倾覆之险,却有割据之利。只需握紧道路谷口,便可拒敌于外。此乃地势。

    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贵者愈贵,贱者愈贱,纵有功绩,多为上人所得。大王之法并非夺众利以充国,而是夺贼人暴利以均常人福佑,但凭才能功绩获取,各尽其能,各得其位,是故争相效力。此乃人势

    有此三者,大业必成”

    这三势与张欣泰当初提到的天时地利人和的大意相同,实际却有众多不同,更多的是以陆慧晓的视角出发。

    萧子响忽然想起有关对方的记载:齐高帝辅政,除为尚书殿中郎。

    邻族来相贺,慧晓举酒曰:“陆慧晓年逾三十,妇父领选,始作尚书郎,卿辈乃复以为庆邪?”

    志向高远,正像他所说那般:以前没人敢反抗,故习以为常,如今,他的机会来了。

    夺掉高门富贵源头,其权势必将日渐衰落,难以打压寒门,那时才有出头之日。

    不论出于什么原因,只要当下方向一致,就是一路人,蜀王放声附和:“叔明所言,甚得我心。听君一语,心旷神明,顿觉前途坦荡”

    几人面面相觑,范缜率先走出,站至萧子响身后,不仅是被这番话打动,更是发觉跟随蜀王这些日子,所见所闻超乎想象,已经回不到曾经同流合污的状态。若不能成全心中所想,离开这凡尘俗世又何妨。

    王肃眼神复杂,本就是高门子弟的他对这种刨根的行为并不羡慕,现有的制度可以保证自己混吃等死、荣华富贵一辈子。可就算想挣扎,利益被分配好的高层已经没有他的位置。

    蜀王的创举很大胆,却并非不行,更重要的是成功后的前景,与从龙无异。

    “此事虽险,倘若功成,我等必将开创盛世。纵然失败,我等姓名亦将垂于青史,无愧于心”,说着站到萧子响身后。

    这时,对面只有刘悛一人,众人目光齐刷刷地看向他,没有出言打搅,静静等待着。

    年过半百的他对功名兴趣不大,充其量是身体有些痒痒,想得是这份无字诏书背后的隐情:

    如果是太子给的,那么想致蜀王于死地的他为什么不直接给一封有字伪诏?令萧子响不明不白的死去,难道是猫戏老鼠的玩乐吗?

    如果是皇帝给的,那么他将有两手准备。成功,齐国将开创新治,国富民强;失败,声称这是伪诏,卖给太子个顺水人情。

    至于那些高门士族,不论成与不成,他们都拿不到好处。

    不同以往,蜀王是名副其实的皇子,拥有继承皇位的权利,士族不敢以此闹大,害怕萧子响趁机做大,反噬己身;更不敢放任萧子响推行,而打压的名义全握在皇帝太子手里。

    刘悛能够想到大殿上皇帝太子对着文武百官神色哀拗悲伤的场面:他可是我的亲生骨肉、手足兄弟——得加钱!

    一辈子献媚权贵那还不清楚这些人的猫腻,对他十分好,不及对方眼中的一分坏。

    做得如此阴狠果决,谋害亲人如同碾死一只臭虫般随意,自己又算得了什么。

    收回心神,眼前几人面色坚毅,中间最年轻那人更是意气风发,成功与否,皆是轰轰烈烈,抬腿向前。

    “臣誓死追随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