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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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章 秋雨霏霏

    黄澄澄的稻穗垂着沉甸甸的穗头,放眼望去,尽是黄金的大海。拳头大的柿子挂满枝梢,五六岁的幼童站在树下仰头看着,口水不自主地滑落,挂起一条银线。

    大点的孩子看不下去,抓着树干,双脚一蹬,跟猴子似的爬到枝干上,用力踩踏,“佟、佟”,熟透的果子哗哗落下。

    做着美梦,想象那份甘甜的幼童忽得被个黄黄的柿子砸中脑门,来不及品味那份疼痛,张开嘴就哇哇大哭。

    不明所以的哥哥听到哭声,赶忙滑下来,轻声安慰。哪知孩童哭得更起劲,吓得哥哥手足无措,想起大哥的做法,板起脸喝斥:

    “哭,哭,就知道哭,再哭不给你吃”

    随手捡起个开裂的红柿子,就是一大口,弄出吧唧嘴的声音,佯装没看见弟弟哀求的眼神,大喊道:“嗯,真甜,再来一口”

    吐出籽,又是一大口,三咬两抹就只剩下地上一堆籽,转手又拿起一个,果断的送进嘴,“吧唧、吧唧”

    鲜红的果汁从嘴角溢出,看得弟弟大咽口水,上前抓住哥哥的手摇晃道:“呃~,我也要吃,给我一个”

    “把这些都捡起来,不然不给你吃”

    “先吃”

    “先捡”

    弟弟嘟着嘴埋怨地盯着哥哥好一阵,气哼一声,低下头乖乖的捡起柿子放进竹篮里。

    哥哥再次爬上树,继续踩踏树枝,不一会就堆满竹篮,特意挑了个青色的给弟弟,声称这种最好吃。

    再三忽悠和保证下,弟弟一大口下去,舌头嘴巴都失去知觉,那还不知道又被骗了,甩手砸向笑得前仆后仰的哥哥,故作凶恶地扑上去。

    两兄弟围着柿子树嬉戏追逐打闹着,若不是扛着谷子赶回来的大哥让他们去田地里帮忙,非玩到天黑不可。

    秋风吹过,叶子一片一片飘落在地上,金黄的稻子垂下头,露出一个个弯腰收割的庄户。

    男人脱下上衣,露出古铜黑红的皮肤,草绳捆起晒干的稻杆,对着木箱壁狠狠砸下,粒粒稻谷落在箱底。

    将打完的稻杆甩在一旁,反手抹掉额头脸上的汗珠,瞟了眼剩下的,还要打几百次才弄完这块地,然后是下一块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弄完。

    弄不完才好呢,这样就能收更多的谷子,给女人添份首饰,给大儿子说房媳妇,给小儿子添件新衣裳,想到这里,男人干劲十足。

    萧子响征召两万多青壮脱产为兵,可谓是抽调了两三成中坚劳力。剩下的人要负责耕种、采矿、修葺道路、运输货物,还要赡养老人、哺育子嗣,花销大着呢。

    改革不到一年,之前还被敲骨吸髓、层层盘剥的荫户没有什么积蓄。农乃国之本,粮乃民之根,对百姓而言,丰衣足食,子孙满堂就是好日子。

    这种诉求正是蜀王改革的初衷之一,官府下令将今年需要缴纳的两石米,一匹布的税收减半,年前缴清即可。

    若不是府库空虚,官府急着用钱,真想把百姓今年的赋税都免了,藏富于民是稳定政权、抵御灾害的良方。

    割地自立,割地难,自立更难,穷兵黩武走不远。虽说对抗太子是眼下最紧要的,但为个两年后就没了的主拼上所有,不值得。

    富国要商,百姓有余物可以进行买卖,商业源头就有活水,益州这干涸贫瘠已久的田地才能焕发新的生机。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沟壑纵横的河流尚且会改道,这利益分配更不用说,主干道得抓紧,不能被扒堤分流,到别人家田里去了。

    盐铁粮酒布,关乎百姓生计命脉,几个月前萧子响就想把它握进手里,可惜当时实力不够,身边谋士不支持这么做。

    如今兵甲已足、西北安定,东南士族武力尽数解除,反正是要干大的,趁总攻号令还没下达,先给他们点感觉,顺滑顺滑,动起手来会轻松许多。

    益州盛产井盐,找个好地方挖个坑就能弄到苦卤,严防死守搞不定,握不住源头,那就看住出口。

    别驾陆慧晓提议将盐税收归己用,剥夺士族豪强贩盐许可,严惩私盐,唯有官府指点的店铺才能贩盐。为安抚士族,也为了能借用他们经营多年的人脉商路,可分些利润出去。

    分多少合适?得看实力。益州百姓有八九成在官府登记造册,完全治理的七成多,有强买强卖的市场。

    尽管官府对益州士族有着碾压的实力,却并没有急着对盐粮酒布下手,只因曹魏当年颁布的九品中正制给了士族官吏极大的特权,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不用交税!

    历代王朝沿袭这条政策,换句话说,他们合法漏税,就算萧子响强征,这些东西名义上还是他们的。

    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萧子响另辟蹊径,收矿。

    收税会涉及大批店铺,关乎益州百姓生计,不能随便动。矿就不一样了,只要还能运作出产,对百姓而言它在谁手里,没什么关系。

    家里有矿的都是士族豪强,对于这些矿的归属,他们有整套完整的官府批文。齐国立国十余载,追溯到前朝的比比皆是,义正言辞的表示对矿藏的所有无可置疑。

    历代官府是这么回应的:嗯,你们说得都对,这些都是真的,矿应该是你们的。

    所以当蜀王提出收归矿藏为国有时,士族豪强故技重施。

    看着一摞摞公文上盖着的齐国官府印信和始兴王的批准,萧子响脸皮抽抽,心想这个便宜叔叔走得时候带的东西挺少的,留下的宅子一般般,哪知卖了这么多。

    狐疑的望向刘悛的宅子,当初是他出面请求给蒙山铜矿放行,始兴王来益州时才十四岁,能知道啥啊。

    忽然想起对方给皇帝老爹敬献了众多财宝,恍然大悟:老小子吃的回扣真多,怪不得推三阻四,办这件事就称病请假,感情是不好意思啊。

    然而刘悛老实,好财不贪财,东西大多花出去,人被留下来不过发发牢骚,公事做得还行。当初说了既往不咎,萧子响不想追究,这些陈年旧事随风而去吧,恶人他来做就是了。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蜀王的确不能否认公文上的白纸黑字,但他可以重拟一份公文,以触犯律法为由把矿藏收回来。

    罪名嘛,平日鱼肉乡里的他们怎么可能没犯罪,证据不足没关系,东西我先收着,你慢慢申诉就是,查清楚再还你呗。

    苦主不可置信:堂堂皇子,高官贵胄,行事竟与强盗土匪无异。

    申诉?申个屁,难道想听一句:堂下何人状告本官。

    此刻东南士族恨得牙痒痒,痛恨西北动乱的时候,自己偃旗息鼓,当初就该抄刀子干死这混蛋。

    南橘北枳,人也是万物生灵中的一员,逃不了地形的影响。

    益州西北山陡水急,田地少就依靠做生意谋生,有栈道连接汉中,再往北走抵达仇池、吐谷浑和魏国,国界边境的阻隔让本地常有的东西变得紧俏,物以稀为贵,经营方向在北。

    顺流而下向南开拓更为便捷,但东南各郡地盘普遍比西北的大,谁欺负谁还不知道呢。

    成于地域,败于地形,东南士族不跟西北士族混得后果就是被锁在这方,向东、向南都是崇山峻岭,只能从蛮人、僚人那换点土特产维持生计。

    可以说东南士族纯靠地盘过日子,有地有人有矿,不瞎折腾的话挺安逸的,犹如过年前的肥猪。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东南士族心一横,得不到就毁掉,命令奴仆去把矿洞给弄塌。

    然后惊奇的发现,矿已经姓萧啦,宣威军直接封锁矿洞,羁押管理的士族子弟。

    玩了一年多,坑都摔过不止一会,萧子响那还不知道这群家伙的尿性,先下手为强,把肉吃到嘴里再说。

    这么做却也惹恼士族:收我的田,夺我荫户,分我家产,现在还要抢我的矿,下次还想干嘛?敲骨吸髓啊。

    不不不,没那个意思,官府再一次接触士族,这次不是来通知,而是协商:矿还是归你管,不过这利益分配得变变,你三我七怎么样?

    原本全都是我的,如今替你做事,居然只拿三成,亏你想得出来。

    沈黎僚郡的士族当场就要掀桌子,被陆慧晓的手轻轻摁住,准确的说是被他身后那群带刀的大汉摁住。

    是坐着聊,还是躺下祭拜,一向享福惯了的士族希望躺下,可理智告诉自己,坐着跟客人聊是基本礼仪,

    一番其乐融融的交谈后,士族每年以市价收取产量的三成利,负责矿藏开采,保证矿工的生命安全和薪资待遇。至于销售不用管,官府全盘买进,不好不要,不干换人。

    拳头不够大,怎么谈都是霸王条款。士族把希望寄托在太子身上,把蜀王调走就行,干掉更好,快点动手吧。

    武力换不来谅解,但不用武力,蜀王的话没人听。既然做了,就得做绝。

    萧子响以都督四州军事的职权,命冯道根率一千人入驻宁州的不狼山,黄全率一千人经最南边的越嵩僚郡入驻宁州的朱提山;张惠绍率两千人驻守剑阁,控制北边梁州白水郡的防务。

    将益州各郡还没消化的私兵调换防区,令他们抵达不熟悉的地方。王图南带三千老兵回来,换张拓的四千新卒过去协同张欣泰。

    大范围的兵马调动极不寻常,蜀地的气氛变得压抑,秦宁梁觉察到不对劲,然不清楚蜀王要干什么。

    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们无权出兵,更不敢承担造反的罪名,暗中观察宣威军动静,以备不测。

    天空风轻云淡,原野一片丰收的景色。天很蓝,没有夏天那么沉闷,凉爽的风从窗户飘进来,花的香气扑鼻,又夹杂着果实的味道。

    紧锣密鼓的丰收后,秋雨如约而至。秋雨缠绵,总是在悄悄中来临,如烟如雾,无声地飘洒在那空地上的瓦砾堆里、枯枝败叶上,淋湿了地,淋湿了房,淋湿了树,滋润了大地,柔柔的树叶,轻轻地敲打着窗户。

    秋雨霏霏,飘飘洒洒。如丝,如绢,如雾,如烟。落在脸上凉丝丝,流进嘴里,甜津津,像米酒,像蜂蜜,使人如醺,如梦,如痴,如醉。

    秋雨,没有春雨般细腻温柔,也没有夏雨般豪爽热烈,却是如此地宁静、典雅。

    萧子响站在雨中,领略到了一种烟雾般的渺茫,一种水晶般的清爽,像一位腼腆的小女孩,羞涩地却又如此静谧地倾听心事。

    “大王,范签帅已过巴郡,弃船就车,明日便可抵达蜀郡”

    门外的声音响起,立刻从那股空灵的状态中脱出,大喝道:“备马,出城迎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