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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斯人已逝

    夕阳带走最后一片云彩,淡墨黝黑的天空只剩下一弯明月,瞪大眼,才隐隐约约看到几颗星星发出黯淡的光。

    衣着华丽的男子蹑手蹑脚,一步三望地贴着墙角行走,见四下无人,悄悄打开后门,虚掩门板,兴高采烈地绝尘而去。

    “此人是谁?为何鬼鬼祟祟?何不将其拿下?”

    同行仆役赶忙按下男子伸直的手臂,低声告诫:“嘘,你刚来,不知府中情况,那可是太孙,搅了他的兴致,有的是苦头吃”

    魁梧汉子疑惑不解,反问道:“太孙?适才路过之处,隐有男女欢愉之声,若这是太孙,那…”

    听出对方惊诧之意,仆役却不以为然,左右张望,见四下无人,拉着汉子走近墙角私语,“听说过山阴公主吗?那可是位浪荡成性的女子,咱这位主母就是她的女儿。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太孙那些玩伴都拜倒在这位的石榴裙下,如今里面的恐怕就是某位俏郎君”

    护卫闻言吃惊不已,刚准备大声嚷嚷,突然想起仆役的叮嘱,按下声音再次发问:“难道太孙不知此事?”

    “哪能不知道,今早陪读跟这位掰手腕时,太孙就在一旁看着抚掌大笑”

    仆役轻蔑一笑,随即拍打汉子肩膀,语重心长道:“贵人间的事咱犯不着管,出了事自有人担着。不过得看好令妹,要是被太孙看见了,可了不得。”

    “了然”,汉子附和地点头,忽然像是悟到什么,“兄长在此地高就,而不让令弟相随,原是忧虑此事”

    “正是如此,舍弟相貌俊朗,尚未娶亲,若是…”,仆役面色忧愁,眼睛有意无意的看向汉子,似有他意。

    汉子尽管长相粗犷,却心思剔透,二人相识不久,多番提点,那还不知其用意,眼珠子转了转,“舍妹蒲柳之姿,恐难配郎君呐”

    “诶,此言差矣,令妹秀外慧中,乃持家良人,就是不知,舍弟能否高攀”

    时机成熟,护卫抓住仆役的手,欢喜异常道:“你我两家门当户对,何来高攀一说,舍妹与令弟,乃天作之合,择一良辰吉日下聘成婚可好?”

    “好好,如此甚好”

    忽得身后乍起一声大喝:“你二人鬼鬼祟祟地躲在墙角,可是图谋不轨”

    两人慌张转身,见来者须发洁白,长襦大袖,恭敬行礼道:“见过大人,我等躲在此地偷懒,并非图谋不轨,还望大人恕罪,这就去执勤”。说着,仆役拉着护卫告罪离开。

    老者并未为难二人,见后门开着,欲上前关闭,关到一半,似有所想,提了只灯笼出门而去。

    不到半个时辰就慌张跑回来,快步奔向屋舍,叩打铜锁,“胡兄,快开门”

    屋内响起穿衣的细琐声,片刻后,披着外衣的胡天翼才迟迟打开房门,颇为不悦道:“史兄夜不就寝,何来扰我?”

    “进去再说”,史仁祖一把拽住主人衣袖往里屋,关上大门,“适才见后门大开,心生好奇,提灯外出查看,竟,竟发现太孙于军营淫宴,搂着妓女与军士畅饮。神色飘然,举止轻浮,想来有些时日,这可如何是好?”

    原本还有起床气的胡天翼听完蹬得起身,凳子掀翻在地,双目圆睁,颤抖道:“当真?”

    “亲眼所见,绝无虚言”

    肯定的回答无异于一击重拳袭身,踉跄后退,撞在墙上,自言自语道:“太孙容貌英俊、爱好书法,平日里举止娴雅,颇得陛下喜爱,怎会如此行事。太孙失德,我等既为其师,难辞其咎”

    “若禀报皇帝与太子,恐教其误以为我等构陷太孙。倘若置之不理,太孙在外被人毒打,或是为恶犬所伤,届时非但我等难逃一死,全家亦受牵连,该当如何?”

    史仁祖挑明了,上报,可能会得罪皇帝太子;不报,出了事,全家都得死,这个抉择,他一个人做不了。

    环顾四周陈设,往事浮现眼前,案桌上放着写好的著作,胡天翼闭上眼睛认命地说:“你我年过七旬,来日无多,有何可恋?”

    屋内寂静无声,施身一礼,各自归家,不日病逝家中。

    皇帝并不在意,以寒人给事中綦毋珍之替代史仁祖,太孙伴读替代胡天翼,一切如常。

    天上缀满了闪闪发光的星星,像细碎的流沙铺成的银河斜躺在青色的天宇上。微风轻轻的、阵阵的吹着,除了偶然一声两声狗的吠叫,冷落的街道是寂静无声的。

    豪门大院内,衣着朴素的男女齐压压地跪着,豆大的灯火摇曳不定,透过变幻莫测的光影,依稀看到木床上躺着个枯瘦如柴的男子。

    “大齐新立,余孽贼子窥视神器,咳,枝强干弱,有倾覆之险,是故效命太子,啊咳”

    一片鲜红落地,转瞬灰黑,“父亲”,侍奉之人赶忙扶住,用手轻轻顺着病人胸腹,欲言又止,终究不发一言。

    “今日之事,我早有预料,不必伤悲”。缓缓举手抚摸儿子的脸颊,欣慰道:

    “昔日懵懂幼子,已成家立业,无憾矣。咳,待我去后,咳,尔要恪尽职守,咳咳,爱护弟弟,护我,萧氏!江山”

    萧氏二字念得极重,以致气息受阻,吐出江山便瞪大眼睛,不待挣扎,枯瘦的手臂骤然垂落。

    “父亲!”

    大力摇晃着,希望能够唤醒,可惜于事无补,斯人已去,再难回。

    屋外响起阵阵嚎啕哭声,平日里刚强的他此刻不禁泪流满面,双膝下跪,“儿谨遵父命”,泣不成声。

    满天繁星,南边的一颗悄然滑落,北边的一颗随之离去。

    二月,魏国袍罕镇将长孙百年上表奏请夺姚阳、泥和二堡,魏主允,五月即克,俘虏三千余人。

    吐谷浑王伏连筹遣世子贺虏头入平城朝见。魏主下诏任命伏连筹为都督西陲诸军事、西海公、吐谷浑王,遣散骑常侍张礼出使,拒绝伏连筹兵伐宕昌国,声言:

    尔与宕昌皆大魏藩国,近日屡犯宕昌,甚为不妥。尔若改过自新,王业可保。倘若执迷不悟,恐大难临头。

    就着烛火读完这卷费尽力气收集来的书信,萧子响面露欣喜,忽然愁容满面。

    “大王,何故喜忧不定?”

    “为吐谷浑不满魏国而喜,为魏国强势力压吐谷浑而忧”,拿出一份地图,凝重道:“魏国东北有高句丽、百济、勿吉、室韦、地豆于、库莫奚、契丹等国,北有柔然,吐谷浑等西域诸国更是虎视眈眈,仍有余力南伐齐国,此不可不忧也。

    然,如此群狼环视,若能给予魏国一重击,定教诸国群起攻之,届时大齐协力北上,恢复中土指日可待,此不可不喜也。”

    萧子响眉飞色舞,意气风发,仿若天下匍匐于脚下,瞥见漆黑的夜空,落寞不已,“可惜齐国上下偏安一隅,不思北伐,本王独木难支,有心无力”

    桌子大的地图上南齐北魏犹如两个大石头,周边围着一群大小不一的石头,看起来甚为潦草。王妃不明白丈夫为什么会对这些东西感兴趣,但见对方落寞伤心,安慰道:

    “待大王登临至尊之位,统领国政,便可遂了这心愿”

    这话让萧子响更加沉默,半晌方出声,“卿卿,我可能回不去了”

    这话把王妃吓了一跳,“大王何出此言?”

    “那日所说,并非全策,户籍改革只令百姓耕者有其田,安民富国。要想抗击魏国,一统天下,须强国之策。唯有如此,才能缓解太子对本王的戒心,争取些时间。我日思夜想,仍是招险棋。

    这里就你我夫妻二人,我和盘托出,若是觉得可行,本王就做;不行,本王就听天由命。”

    俯身耳语,王妃目光惊诧,久久不能平复,“当真要如此?”。出言试探,希望这是句玩笑,可坚定的眼神告诉她,是真的。

    “此计若成,我如鸟上青天,鱼入大海,再不受羁绊。若是败了,灰飞烟灭。卿卿以为如何?”

    王妃捧起萧子响的脸,细细端详,这张脸是那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许久,躺进丈夫怀里,柔声道:“妾既嫁与夫君,上青天,下九泉,绝不离弃。”

    得妻如此,夫复何求,感受着令人心安的温暖,萧子响说出埋藏心底的话:我并非畏死,只恐卿卿受辱。

    春花秋月何时了,爱意知多少。往事甜蜜记心中,美好回忆点点缀星空。温柔誓言永存在,即便朱颜改。问情能有几多深,执手一生不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