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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匪夷所思

    细密如银毫的雨丝轻纱一般笼罩天地,一弯绿水似青罗玉带绕林而行,远山黛隐身姿影绰。殿的四角高高翘起,宛若展翅腾飞的柳燕。

    雨露拂吹着挺秀细长的凤尾竹,汇聚成珠,顺着幽雅别致的叶尾滑落而下,水晶断线一般,敲打在青石上,时断时续,清越如仕女轻击编钟。

    浑厚的男声回荡在空旷的大殿内,白帢单衣的君王高坐台上,无喜无悲的端坐着,音落许久方才出言:

    “蜀王弃恶扬善,勤于政事,有赖卿等辅佐,赏布十匹。至于蜀王封赏,容朕思虑一二,再做定夺”

    “天子威服四夷,蜀王代天巡狩,臣等略尽绵力,不敢贪功”

    男子语气谦卑地低头回话,脚步却未动分毫,抬首仰视上位,面色平静,似在等待什么。

    萧赜眉头微蹙,心想这人果真不畏权势,然奏表所请之事甚大,岂可轻断。

    “朕另有要事,卿可自取,待有决断,再传唤与卿”

    轻飘飘地打发来人离开,这般异样令台下之人侧目,暗道:如此大功不急封赏,反倒有意遮掩,蜀王所请恐生波折。

    看来朝中异变已生,不知成算几何,内心忧虑的范缜行了个辑礼告退。

    一份奏表,两份忧愁,皇帝没想到这个儿子竟如此能干,更没想到对方的胆大超乎意料,一时间不知如何抉择。

    纠结之际,远望天边金光粼粼,阳光刺破乌云,如一条条金黄的丝锦从万丈高空垂落大地,烟雨消磬,天空逐渐明朗,心头阴霾一扫而空。

    “备驾,去大司马府”

    声势浩大的天子銮驾缓缓走出宫门,行路中忽见一处楼阁盘结交错,曲折回旋,如密集的蜂房,如旋转的水涡,高高地耸立着。

    萧赜心生好奇,询问侍从方知此地竟是东田,即命銮驾改道。

    宽大的甬道将浩荡的长江水引入其中,长桥横卧水波上,奇珍异兽遍及此地,池子里游动着御花园中的锦鲤。天空没有起云,地上却出现苍龙的身影。抬头仰望,竟有两道彩虹横跨天际。

    仔细一看,雕栏刷漆挂着七色配饰的连接两座阁楼的楼道,复道飞跨天空中,宛若彩虹。房屋忽高忽低,幽深迷离,使人不能分辨东西。

    大厦高耸云集,抛下的阴影笼罩整片大地,头戴白帢,身着白衣大袖的皇帝此刻一袭灰衣,面色更是黑中带红,红中透黑,气色极差。

    此地正是太子请命修建,动用东西两宫守卫将士轮番服役,引得建康城万人空巷的东田小游园。

    以身作则,勤俭戒奢一辈子,到头来,儿子在这玩乐上花的却如瀚海。

    更令皇帝气的是:遍布全城的耳目无一人上报,直到今天才偶然知道,愤怒下令逮捕修葺园林的将帅。

    但太子把他们都藏匿起来,拒不交出,面对父皇的指责,唯唯诺诺,眼睛不自在地瞥向不远处的御用车轿。

    皇帝似有察觉,转头看去,只见车轿内摆放着佛像,世人皆知太子与竟陵王笃信佛教,以此乘放佛像显示尊重,故没有生疑。

    然萧长懋的奢靡生活、敷衍了事,甚至公然违抗皇命让萧赜怒上心头,怒其不争。可训斥一会便上气不接下气,知晓时日无多,只得作罢,摆驾回宫。

    萧赜主意已定,召来范缜,勉励一番,赐予锦匣,宣称此乃蜀王封赏,务必亲自授予,他人不得启封。

    锦匣用细绳捆着,中间有一槽,胶泥密封,玉玺印其上,彰示它所装载之物非同一般。

    范缜郑重的收入怀中,拜别天子,来不及走亲访友,趁着城门尚未关闭,带着随从快速离去。

    七月江水蔓延,势如奔雷,周边道路多为江水倾灌,本就崎岖的道路愈发泥泞。常人行走左顾右盼,谨慎慢走,生怕一时不察,脚底一滑,污泥满身。

    “驾,驾,驾”,路人闻声抬头远望,架设双马的车辆正从东边疾驰而来,毫无减缓之意,赶忙走向高处,避免溅一身泥。

    马车路过水坑,掀起丈高泥水,青灰色裤腿上印上点点黄渍,气得对着离去的方向大声咒骂。

    “兄长,兄长”,东边忽得传来一阵呼声,路人顿时警觉,四下张望,捡起一块石头,准备先发制人。

    声音由远及近,来得竟是四匹马的车舆,紫铜绣纹的装饰彰显着车中人的尊贵,立马扔掉石头,欲上前巴结。

    哪成想车轮驶过水坑滑动侧移,马匹受惊,奔向高处,车夫竭力控制安抚,正好卡在路垄上,进退不得。

    腰系银印青绶的俊美少年挑开帘幕,遥望消失在拐角处的背影,回想起上一次临别时的情景:

    “兄长,你本淡泊名利,何故卷入那争端中,赶赴那艰险之地?”

    “既受皇命,当不避险;既食民禄,当为百姓谋福。天下何来安逸之所?唯万民富足安居,方得心安”

    ……

    既为兄弟,应知秉性,君决意赴死,弟惟祝君安康。范云收回思念的目光,朝范缜离去的方向深深一礼。

    江河泛滥,地势低洼的路段能积起齐腰水势,车马难行,范缜只好选择舟船,逆流而上,行程缓慢。

    却见茫茫江面上屹立着数艘艨艟大船,沿江道路设有路卡,盘问搜查往来行人客商。

    此地距离建康不远,同行客商多有世家高官背景,每日都有数不清的货物往返建康,谁人有此能耐锁江封路?

    范缜第一时间想到太子,事实也的确如此。

    皇帝训斥太子,突然召见外地藩王的典签官,偏僻那个藩王还是自己最大的竞争对手,而那个典签官更是从天子那得到一个不知道装着什么的锦匣,然后贴身保管,快马加鞭地出城离去。

    虽然萧长懋是个胖子,整天待在宅院里吃喝玩乐,睡懒觉,不喜外出,但成长过程正好赶上刘宋最动乱的二十年,更是亲身参与了那场载入史册的开国壮举。

    那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尤在眼前,难道二十年后,这里又要变成我的葬身之地了吗?

    天大地大,保命最大,太子顾不得皇帝的感受,直接传令丹阳尹萧顺之封锁长江道路,一定要拦截范缜。

    无数穿着华丽的达官显贵戴着奴仆抗议示威,然而平日为祸一方、肆意张狂的他们却不敢有什么实质举动。

    兵士披甲持戈堵截道路,高处架有瞭望塔,手执强弓硬弩的神箭手鹰视四方,为首之人穿戴着虎头豹铠,须发皆白,满是皱纹的脸散发着不寒而栗的肃杀之气。

    如此阵仗,纵使精兵强将在此,也只得望而却步。势单力孤的范缜就像这浩浩江面上的一叶扁舟,随着波浪翻滚起伏,随时可能葬身鱼腹。

    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哪怕前路艰险,亦无后退之由,范缜命令船夫继续前行。

    眼看就要抵达关卡,一声金锣骤响,拦阻江面上的大船纷纷起锚,向两侧驶去,道路上的商队如开闸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直到关卡远远消失在身后,范缜才相信度过一劫,纳闷为何太子临机变卦,莫非是皇帝施压?

    不过这次他猜对了一半,的确是太子临机变卦,却并非皇帝施压,因为事先压根就不知道。

    动手那一刻,宫廷内外的消息就被萧长懋封锁了,蜀王那封奏表不到一天就到手,里面的内容让太子匪夷所思。

    之前萧子响的户籍改革还可以说是给士族隔靴搔痒、恶心人,皇帝强硬点未尝不可保吓。

    这一次就是想把士族割肉抽血当坐骑,别说是年老昏聩的萧赜,就算是萧长懋当上皇帝,都没把握保得住。

    想干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真的想死吗?

    太子无法理解萧子响做法,得知锦匣中的内容后,看了看不远处依旧沉默的豫章王府,摁下杀心,决定再等一等,以免打草惊蛇,

    故意将萧顺之封锁的消息透露给皇帝,引得雷霆震怒,顺坡下驴地撤销围堵,放范缜一马。

    萧长懋希望他能尽早把锦匣带回去,很想知道蜀王究竟会怎样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