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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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外有人

    天气寒冷,招待的茶水早已冰凉,此刻却被人一饮而尽,连茶叶都被生嚼了去。

    顺手将茶盏砸在桌上,稍稍冷静下来的萧子响咬牙切齿地说:“二位好雅兴啊,寒冬冷夜不待在家中,专程来府上戏弄本王,要不要一块吃个饭啊”

    “此言差矣,若不是殿下鲁莽行事,我等又何必冒着朔风连夜来访。旧案难清,新账易查,签帅废寝忘食,整日忙于公务,这才侥幸先于他人一步,一旦事发,啧啧”

    王肃显然不承认自己是来找茬的,话里话外的指责萧子响的肆意妄为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麻烦。

    但这事的确是萧子响做得不地道,升腾的怒火硬生生地被压了回去,有气无力道:“确是本王思虑不周,既然来了,本王有一事想与二位商议”

    “殿下今日与张司马相谈如何?”,范缜直言不讳的问道。

    怎么好像你们都知道我要干什么似的,那还问我干嘛,感觉自己就是个踮脚比高的小孩,看起来好可笑。

    萧子响端起茶杯,想舒缓心情,却发现茶水已尽,尴尬地放回去。

    “这里耳目众多,他日去军营商议,今日本王想问问募兵可有难处?”

    “多少?”,王肃晃动茶盖拨动茶水,试探地问道。

    “一万”

    仰面朝天,眼珠子直往上翻,王肃此刻只觉胸口有一股滞气凝而不散,也不管什么优雅,将茶水倾泻口中。

    范缜低头沉思,手指敲击着扶手,“咚,咚,咚”

    “有何难处,尽可直言”,萧子响知道这件事有些难度,可没想到对方这么悲观。

    “一则殿下乃是戴罪之身,招募兵勇,朝廷难以准许;二则益州居于蜀内,远离边境纷争,士族皆安于享乐,骤然增兵,定然引起士人恐惧,招致士族抵触。”

    “三则旧税已交,新税未收,府库钱粮不足以供养大军,更何况还有其他诸多用途”,范缜继续补充,似有意提点萧子响的私活。

    说的都在理,可事到临头,再困难也得上,萧子响沉声道:“朝廷那边本王自有安排,听闻益州兵卒或为大族豢养,或名不副实,且克扣军饷,想来能动者不多,若是兴兵讨伐,士族定然不愿,可以清剿夷人山蛮为由募兵。至于钱粮,能否支撑至秋收”

    两人对视一眼,认为豫章王会相助,朝廷那边或有转机,便不再管。

    王肃捻着胡须缓缓吐道:“依殿下所言,只需整顿州府官员,令士族难以生事即可,当革故鼎新,提拔寒士,削弱大族豪强势力,需与别驾治中商讨一二。”

    “适才估算钱粮应支,若如往常,或可一试,具体如何,得与张司马商议,才可定夺”,范缜掐着指头,平静说道。

    “除夕将至,应尽早行事,明日本王便请治中别驾来府衙议事,二位见机行事”

    众人拾柴火焰高,萧子响自己想不明白的事,几个人聚在一起,三言两语就解决了。

    大方向定好,接下来就该清场了,萧子响还得感谢萧鉴这个便宜叔父给他留下了治中刘悛和别驾陆慧晓这两个幕僚。

    刘悛是司空刘勔的儿子,代蜀郡太守,鄱阳王萧锵纳悛妹为妃,萧鸾长子萧宝义纳悛女为妃,把他放身边,能办事还有面。

    庐陵王萧子卿做南豫州刺史时,萧赜对萧子良说:“乌熊痴如熊,不得天下第一人为行事,无以压一州。”选择陆慧晓做他的长史、行事。

    临别时,萧赜问道:“卿何以辅持?”

    陆慧晓答曰:“静以修身,俭以养性。静则人不扰,俭则人不烦。”

    一听就是踏实做事的料,萧赜很高兴,轮到萧子响就更高兴。近朱者赤,对方身边定有一批志趣相投的人,他现在就需要这种干实事的人。

    陆慧晓起初见到萧子响时差点认错人,因为萧子卿跟萧子响是双胞胎,而三年前萧子响还是豫章世子,是一个挂牌将军,没有活跃在朝堂上。

    一个多月来,萧子响深居简出,不理政事,双方碰面的机会也少,以至于每次相见,陆慧晓下意识地认为来人是庐陵王,但是很快就辨认出萧子响,这古怪的感觉让他捉摸不透,于是居然说出一果两味的惊诧言语。

    由萧子响出面,把他们二人请来,范缜王肃唱双簧,表达提拔寒门士子,改革吏治的想法,希望对方可以举荐人才,帮助推行。

    本以为要费一番唇舌,不想二人答应的极为爽快,倒让萧子响纳闷了。后来他才知道已经四五十岁的陆刘在官场摸爬滚打久了,看透了齐国官场,就没想过他们仨能长久待在益州。

    有点志气的官员藩王都会做一些提拔寒门士子、惩治贪官污吏的事情来赚取名声,可他们往往待不了多久,地方官犯不着对着干,熬走了,没几天就恢复原样。

    至于那些被提拔上来的寒门士子,能不能坐稳、能不能往上爬看自己的造化,谁让他们接受了。

    一个萝卜一个坑,有人上来就得有人下去,没权没势的寒士被本地大族稍加运作,可能就成为下一任刺史的裁撤对象。

    还不清楚其中缘由的萧子响见事情办妥,准备再待一会就回家抱着老婆孩子热炕头。

    可这片刻的犹豫,新的麻烦就来了。

    刘悛出去转了一圈,拿着份公文又回来了。

    “这是有关蒙山铜矿开采的公文,还请殿下批阅”

    看着对方偷偷摸摸的样子,萧子响满脸疑惑的接过翻了翻,质问道:“本王记得告知陛下蒙山铜矿之人正是刘大人,如今一年未到,为何便要放弃开采?”

    “唉,只怪卑职勘探不明,匆忙上报,此地碎石颇多,开采不易,得钱千余万,却耗资数百万,实在是有损国力。”刘悛一脸自责的解释道。

    这是把他萧子响当孩童了吗?以为见五旬老人满脸自责的模样,就心生怜悯,便不想追究了。

    得钱千余万?一千多万枚铜钱总重才十几吨,那是矿?分明就是几块石头。

    当初说得天花乱坠,拿着官府批文和库钱去开采,等架子搭好了,又说这也不行,那有问题,把我当傻子吗?

    国家税收越来越少,你们还吃拿卡要,中饱私囊,难怪齐国愈发贫弱,积重难返。

    萧子响面色不善地斜视刘悛,想着要不要骂一顿,再革职查办。

    刘悛看见对方这个样子,内心苦涩,本来这件事始兴王在的时候就提了,可那时萧鉴听说有个侄子要来接班,干脆收了礼,打起马虎眼,一拖再拖,把这个包袱留给了萧子响。

    而萧子响来了之后,深居简出,把政务要事都交给范缜王肃。

    范缜是个死心眼,不拿点真材实料那忽悠得过去,但这件事情是有猫腻的,经不起查,好不容易才被刘悛敷衍过去。

    更别说世家出身的王肃了,这里面的道道,都是他们玩剩下的,干嘛去担这个责,打着哈哈给推脱了。

    这可就苦了刘悛,拿人手短,那边还等着吃肉呢,里面的刺不剔除去怎么行,经不起一再催促,没办法只能借着今天对方有求于他这个机会,来碰碰运气了。

    刘悛使了个眼神,周围的属吏识趣地离开,自己则是缓慢靠了过去,隔着案桌悄声道:

    “听闻殿下极少外出,定然对益州事物知之甚少,属下特意收罗了些本地特产送予府上,还请殿下笑纳。”

    这是要贿赂我啊,萧子响剑眉微挑,反问道:“这不妥吧?”

    刘悛端正颜色,“此乃成都百官的一点心意,属下只是借花献佛,殿下若是推辞,恐寒了众人的心啊”

    早就听说刘悛尤能悦附人主,承迎权贵,宾客闺房,供费奢广,感情这钱是从这上面来的。

    如果放在一般情况下,萧子响是不可能接这个烫手山芋的,但是现在要干的是一锤子的买卖,虱子多了不怕咬。既然如此,东西就暂时放在你们那,要算利息的哟。

    轻咳一声,萧子响调整身姿,正色道:“矿藏乃鬼神所赐,所获多少皆是天意,刘大人无需自责,如实上报即可,若刘治中能举荐些贤能志士,想来范签帅那本王会好说话些。”

    “理应如此,唉,因刘某一人之过,而损国家利益,罪孽难消,还请殿下责罚”,说着,刘悛面容哀伤,掩面而泣。

    得了便宜还卖乖,萧子响强忍着怒意劝慰道:“如此,便罚刘大人禁足三日,好生斋戒沐浴,登临寺庙忏悔恕罪。”

    “谢殿下宽恕,卑职告退”,刘悛拿上公文,掩面退走。

    瞥见对方离去时的泪痕,萧子响感叹道:“人外有人,比我还不要脸的大有人在。你拿得,我也拿得,那一万多两犯不着上交了。”

    拿皇帝的钱办老子的事,没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