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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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得军师

    几个月前还生长着粗大而茂密的树林,此刻褪去了雍容华贵,北风在山林间横冲直撞,赤裸裸的枝干剑一般肆意地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咕吐”,“恍琅”,“呼噜噜”

    被踩中的大石头摇晃着把附近的小石子挤落山崖,重重叠叠连绵不断的山峰在云雾中若隐若现。

    “殿下特设此局,以千金之躯相伴,欣泰诚惶诚恐”

    嘴上说什么担不起,却不愿回头看一眼。

    这一幕萧子响想了很久,可真碰上了,不知道说些什么,心中排练了数遍的话被抛到九霄云外。

    裸露的岩石犹如巨人挺立的剑锋,站在这里,草木列阵身后,高山流水尽在掌中。

    “今日欢庆,明日悲歌,江山美人竞待折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胸中豪气纵横,一时间竟然忘了身份,也许萧子响从来就没有把自己当作君王。

    “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

    “可用之而不可据之,人道也。将军可愿助我令此剑重现世间”萧子响左手负剑,伸出右手相邀。

    怎料对方哑然失笑,转身离去。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南国偏安一隅,不思北伐,他日必遭攻伐,有亡国之危”,萧子响着急地说出心中所想,同时快步上前,意图拦下对方。

    可惜张欣泰全然不为所动,昂首前行,萧子响无奈,扑通跪倒在坑洼尖锐的石面,拱手行礼。

    “子响恳请先生助我”

    “唉”,张欣泰叹息一声,想把眼前之人搀起来,但萧子响坚决不起,反手抱住对方。

    “适才所言,乃有感而发,在下才疏智浅,为无能之人,请殿下见谅”,一把扯下扒在腿上的手,绕行他处。

    顾不得硌得生疼的膝盖,萧子响挣扎起身,再次快速跑到张欣泰前面,抵住他的肩膀,抬首间,一片清明入眼。

    这次张欣泰不作反应,挺立身子,静静看着来人。

    萧子响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对方。

    许久,青年不再坚持,手臂像枯枝一般颓然坠下,“本王鲁莽,将军自便,前路凶险,孤一人即可”

    事不过三,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萧子响连求三次都没用,干脆放弃了。

    史料记载的归宿就是谋反,真的假的无所谓,谋反的罪责萧子响都受了,也不在乎败了会怎么样,尽人事听天命。

    “得其时而不得其人,惜哉!痛哉!”,萧子响平声静气,步履坚定朝着来时的岩石走去。

    来都来了,这么好的风景怎么能不多看几眼。

    “大人怎么还没回来,会不会遇上野兽了,我们要不要过去”,护卫见萧子响久久未归,不免担忧,向赵敢请示道。

    赵敢惴惴不安,听说这山里可是有老虎的,但三大军令里有一条就是‘不尊王命者斩’,既然萧子响让他们待在这,那就不能走。

    于是大手一挥,不屑一顾的说:“大人何许人也,野狗岂敢近之”

    心里却是盘算着再过一刻,如果大王还不回来,哪怕是违抗军令,自己也得去找。

    高山连绵不绝,峰峦叠嶂,极目远望,云雾缭绕,冰雨交杂,从九天疾驰而下,深谷激流,雷鸣之声奔涌而上。萧子响中二之魂附体,不摆个帅气的姿势怎么行。

    青年执剑,负手而立,阴风冷雨扑面而来,掀起寸布衣角。

    “齐随宋制,两国无异。宋因宗室相残而亡,恐诸王纷争再起”

    文人雅士就是矫情,之前苦苦哀求你不听,现在甩手就走倒是贴上来了。

    “祸根早已埋下,非吾之罪也。南国久病,潜心调理已不可行,当寻于外物。巴州千里山川足以消弭敌念,孤之所求在北,欲以蜀地为基,图谋关中,待天下有变,率王者之师,以雷霆之势,驱逐贼虏,澄清宇内。世家之玩物,近侍之傀儡,有何可图”

    萧子响一改之前的低声下气、委曲求全,坦然地告诉张欣泰:那个皇位我根本看不上,巴州千里山川,太子想动手也得掂量下自己的能耐。只要你够强,稳得住蜀地,我就拿得下关中。到时候就不是诸王纷争的小打小闹,而是一统天下的王图霸业。

    世界上许多词语都是用来做比较的,这一刻,张欣泰终于正视蜀王,宋明帝,齐高帝,皇帝,太子,豫章王……,脑海中闪过无数人物,一一比较,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萦绕心头。

    熟读经史,饱学诗书者,那堪寂寥。

    宋武帝气吞万里如虎,却被宋文帝元嘉草草给拦腰斩断,短短六十年,内斗不息,外患不止,父亲戎马一生,四处平叛,越平越乱,最后人没了,国也亡了,张欣泰是心如刀绞,可宋齐朝堂实在是让人心灰意冷。

    今日欢庆,明日悲歌,道出了张欣泰十余年朝堂生涯的心声,不是南国没有能人,而是明君贤臣太难凑一块了。

    齐高帝文才武略,宽宏大量,唯才是用,奈何去得太早;当今皇帝虽勤俭戒奢,但缺谋少智,矫正户籍这种为国为民的好事,不把矛头指向世家豪强,反倒对准平民百姓,谁的话都不听,一意孤行;太子贪图享乐,调用东宫禁卫修葺高楼庭院,意图谋害兄弟;竟陵王为人正直,学识渊博,然而固守成规,与皇帝并无二致;更别说荒淫无度的东宫长子。

    张欣泰遍历萧氏三代,就没看见一个能救南国于危难的,魏国在北境虎视眈眈,守成之君不足以抗衡,一旦魏齐相博,齐国势必征收重税,这些都将压在少数的官户身上。

    魏国每打一次,齐国百姓负担就会加重一分,长此以往,齐国胜了,也是败了,这是个必死之局,非大有为之君不可破。

    论才能,论品性,论学识,萧子响跟他们相比,总缺了些,可张欣泰就是抑制不住内心的那个想法——蜀王可以终结乱世,还天下以太平。

    这个念头匪夷所思,张欣泰曾经见过萧子响,尽管对方威武勇猛,然行事皆在法度之内。可回想起荆州以来的所见所闻,突然发现克己守礼的蜀王似乎对朝廷并无敬畏之心,对自己的皇族身份也不在乎。

    作为红旗下长大的青年,哪怕对方是生杀予夺的皇帝,萧子响也提不起崇敬畏惧的意思,感觉就像是看见一个大BOSS,除了哇的一声,再没别的了。得亏不是君权森严的时代,不然是皇帝的儿子也早就被治大不敬了。

    可就是这一抹对皇权的不屑,对齐国现状的憎恶,让张欣泰坚定了信念——蜀王是个能搞事、敢搞事的君王。

    至于事情能不能搞成,张欣泰不作他想,这是臣子的职责,而他已经想过千百回了。

    这大哥在干嘛呢?行不行给句准话啊,寒风刺骨,雨打芭蕉,我摆姿势很累的呀,萧子响为了保持自己高冷的形象,一直没有回头。

    啊,憋不住,要冻死了,萧子响立即转身,趁调整仪态的机会抖两下,舒缓僵硬的身体。

    “大乱将至,本王身为宗室子弟,怎可贪图享乐,袖手旁观,然行事艰难,子响恳请义亨助我”

    这一刻,萧子响是真的希望能阻止这个乱世,哪怕只有几年,几十年的安稳太平也总好过望不到边的绝望,几十年或许就是人的一辈子啊。

    “为图大王之志,欣泰愿效犬马之劳”,张欣泰双膝跪倒,朝着萧子响顿首拜道。

    总算是答应了,萧子响此刻的心情已经不能用激动来形容,踉跄地跑去扶起张欣泰,兴高采烈道:

    “我得义亨,如昭烈帝得武侯也,大业必成,天下可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