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繁体版

吾之过也

    几场比试下来,护卫个个挂彩带伤,近些日子也只能静养休息,萧子响腾出手来,决定跟张司马交心谈谈。

    腹有诗书气自华,任凭萧子响怎么挑衅奉承,张欣泰也只是淡然一笑。

    但萧子响并不气馁,不是他不行,实在是对手太过强悍。

    张欣泰在刘宋时期就担任过诸王府佐,跟高帝萧道成共过事,与皇帝萧赜谈笑游玩,做过豫章王萧嶷的太尉参军,两次出任直阁将军,是见过大场面的。

    然而不好武事,下了班常常游园交友,气得萧赜说“将家儿何敢作此举止!”

    按道理被手握生杀大权的皇帝这么教训,寻常人早就把素琴鸣笛给付之一炬,缩得规规矩矩。

    可张欣泰偏不,依旧我行我素,几次三番被人举报受罚。

    嘿!就是不改。

    萧赜拿张欣泰没办法,气消后又把他给召回来,耐着性子说“卿不乐为武职驱使,当处卿以清贯”

    萧子响却是认为张欣泰是有意为之,因为他的父亲张兴世太厉害了!

    张兴世少时家中贫穷,以平民身份随从王玄谟征讨蛮寇,随宋孝武帝镇守寻阳,参与讨伐刘劭,南郡王刘义宣反叛,他又跟着王玄谟出梁山,立下战功。

    宋明帝即位后,各地叛乱四起,张兴世奉命讨伐叛贼,大败贼军将领刘胡,平定江陵。因功升任左军将军,不久任督豫、司二州南豫州的梁郡诸军事,封为唐县侯,食邑干户,连兴世这个名字都是宋明帝御赐的。

    而且南齐都是在张兴世仙逝后才的立国,若不是出身低贱,靠着平乱掌握宋国大权的也许就不是萧道成。

    由于萧氏灭宋,这宋国立的唐县侯也就不作数了,这么看来,萧氏与张家不仅无恩,反倒有仇。

    说服这样的人来帮助他争夺帝位,难比登天,但是没有张欣泰的支持,萧子响也只能打打嘴炮,说几句空话了。

    哪怕压力山大,萧子响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往上冲,软磨硬泡没有用,只好试试投其所好这一招。

    天气晴朗,风和日丽,萧子响邀请张欣泰出城打猎,对方穿着素衣,背着长弩就来赴约,当真兴趣洒脱。

    张欣泰年少时,吏部尚书褚渊曾问:张郎弓马多少?

    张欣泰答曰:性怯畏马,无力牵弓。

    萧子响只得陪同张欣泰一起坐牛车,在老猎户的带领下,十几人在山林里转悠,很快就发现野鸡的踪迹。

    景当烟雾歇,心喜锦翎齐。宛转乌呈彩,婆娑凤欲栖。

    羽色华丽,头顶黄铜色,两侧有微白眉纹,颈下有一显著的白圈,五彩细长的尾翼彰显着它的雄性身份。

    似察觉到有人靠近,雄鸡扑朔翅膀,从树枝上一跃而起,在林间辗转腾飞,看样子要让它给逃了。

    嘣得一声,张欣泰引弩发簇,穿过树枝间隙,正中半空振翅的山鸡。相隔数丈,一击命中,着实给萧子响开了个大眼,询问技巧,意欲效仿。

    张欣泰单手持弩解释道:“雉性弱,受惊急走,又闻弦声,误以为下有猛兽,必急于上行,弩箭上移寸许即可”

    听起来简单,脑子感觉会了,再寻一处,萧子响张弓搭箭便射,直入密林之中,不见踪影,这准头有点差啊。

    “此地枝叶繁多,藤蔓垂挂,不利箭行,另寻他处再试”,张欣泰给萧子响找了个台阶下。

    “到底是本王久疏弓马,技艺荒废,日后当勤加苦练才是”,萧子响这些天更多是去练字练刀,十步内射中靶心已是勉强。

    对于这种情况,萧子响有些失落但也在意料之中。张欣泰不好武事,并不在意对方的射艺不堪,让猎户继续领路。

    见此,本以为会拉底自己勇武形象的萧子响也放松了,武艺可以再练,双方以后还要并肩作战,多了解一点也好,大王武艺不精被保护不丢脸。

    想到这里,萧子响越发随性,身体好像找到了昔日的感觉,连中数箭,到后面甚至射中了一只肥兔子。

    在山林里兜兜转转间,忽的一阵狂风袭来,惊落无数枯枝落叶,老猎户看着变得灰暗的云层,喃喃自语:“这天怎么一下子就变了”,转身向萧子响告罪。

    “小老儿无意扰贵人雅兴,只是看天上的云彩,一会得下冰雨了,还请贵人尽早下山”

    萧子响曾在山里住过一段时间,知道老猎户没说谎,虽然心有不甘,但也不好强求,郁闷地说道:

    “那就请老伯指条下山的路吧”

    “贵人这边请”

    不愿意空手而回的萧子响转动脑筋,故作欢乐地对老猎户说道:

    “今年成都风调雨顺,应该有个好收成吧,起早贪黑地干了一年,除夕那晚,老伯可得做了些好吃的敬供下五脏庙啊”

    老猎户手脚一僵,左手拉拉皮帽,神情不自然的回应:“有劳贵人挂念,应该的,应该的”

    看出对方的异样,萧子响继续说:“我等衣食无忧,这些猎物便赠予老伯,今日多有烦扰,些许银钱聊表歉意,给孩子们添加新衣裳”

    说着,萧子响从怀里掏出些碎银子递给老伯,反倒把对方吓了一跳。

    “不敢,不敢,贵人折煞小老儿了,能给贵人指路,是小老儿的福分,可不敢贪财”

    “一寸光阴一寸金,耽误了老伯一日,我等心怀愧疚,若老伯不收,今夜怕是无眠了”,萧子响不顾对方摆动的手,硬要塞进他的怀里。

    张欣泰眼眉微挑,若有所思道:“老丈只管收下便是,以免寒了贵人一番心意”

    听到这话,老猎户不再推辞,颤抖地伸出双手捧起那几粒碎银子,连连说着“多谢贵人赏赐”,小心翼翼的放入衣服内侧的夹带。

    见张欣泰没什么反应,萧子响咬咬嘴唇,决定再直白一点。

    “老伯,今年官府缴税几何?”

    老猎户眼神闪躲:“这?小老儿一时记不清了”

    萧子响突然喝道:“你并未在官府登户造册,是荫户”

    赵敢在后面听见大王发怒,当即拔出环首刀,其余护卫不明所以,也纷纷拔刀。

    老猎户更是直接跪倒在地,头一个劲地往地上砸,摔出粒粒红石。

    “大人恕罪,小人也是情非得已,看在小人年迈的份上,饶了小人这次吧”

    “庄家收缴几何?较官税如何?从实招来”,萧子响声色俱厉。

    “十抽其九,数倍于官税”

    “既是如此,为何不去官府登户造册”

    “听闻户籍作假者流放岭南,小人上有古稀老母,下有带病娃儿,实在不敢啊”,老人把头埋进裤裆里,声音呜咽,身形凄惨。

    “官府已然废除流放一事,你可敢去?”

    老者身体一颤,许久后,低着头忐忑道:“小人一家老小都在庄家手里,若是去了官府,……,大人放过小人这一回吧”,急忙撕破衣服,把刚刚放进里面的银钱取出来,一着急,撒到下面的荆棘丛里。

    没有片刻的犹豫,老者猛地起身,便欲扑去,萧子响眼疾手快拉住对方,瞥见其衣裳单薄,肋骨突显,宛若一只老狼。

    “赦你无罪”,总算是把对方从举止无措,不知所言的慌乱中拉出来。

    灰白的眼睛里此刻遍布血丝,干瘪褶皱的嘴唇忽上忽下,怎么也合不拢。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萧子响实在没有想到一个廋骨嶙蛐的老人会如此刚烈。

    从护卫那借来些银钱放入老者内里,替他拉拢衣裳,萧子响诚恳地说:“今日之事,吾之过也,不足为外人道”

    转头发现张欣泰顺着一条伐木小道走向远处,萧子响立刻吩咐赵敢等人留守此地,孤身一人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