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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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贤明志

    永明三年,朝廷置版籍官,限定每人每日必须查处数例户籍不实者,凡是虚报、伪报或篡改自家户籍的家庭,一律从户籍登记上剔除,此即为“却籍“,而查出的“却籍“者,全家充军流放边地。

    却籍这种登记户口的政策为什么失败?朝廷行事严厉自然是一方面,可把依附于世家豪强手下的荫户夺走,损害了他们的利益才是关键。

    若无他们在背后煽风点火,推波助澜,唐寓之一个世代看墓地的,哪有实力攻占钱塘造反称帝。

    闹腾了好几年,今年才让皇帝罢休,把户籍改回十几年前的规模。现在萧子响又提出这事,哪能放任你捣乱。

    王肃准备以皇帝废除却籍之事堵住萧子响的嘴,却被范缜桌子下的手按住。

    范缜到底是见识多,虽然很吃惊,但不至于三言两语就被忽悠住,闷声闷气地说道:“殿下几番试探我等便是为了此事?既有高论,何不上表朝廷,让天子百官决策”。

    一阵寒风带着水汽扑面而来,萧子响收紧衣裳,还得加点料啊,继续说道:

    “自曹魏以来,朝廷官职上品无寒门,下品无世家,选官举贤不论才能,全凭出身。古之贤能善六艺,明五经,朝廷择人当依此而行,面对天下求官士子,先考核其才学,而后置于边野,练其职能。朝堂之上无庸碌之辈,乡野无饱学之士。如今魏国变法,国力日盛,齐国不变,他日必遭攻伐。”

    “啪”

    范缜骤然起身,凳子被推倒在地,显然被这番话给吓到了,这要是传出去,天下震动,世家豪强定然置萧子响于死地而后快。

    登记户籍,收缴荫户只不过损害世家些许利益,就使得有人造反叛乱。而让天下士人同等竞选官位,无疑是打破了世家的官位垄断,撬动挖掘其根基,长此以往,天下再无世家。

    如果朝廷实施这项政策,齐国将会混乱成什么样子,范缜已经不敢想象了。可贫苦出身,求官艰难的经历却让他打心底里支持,双手撑在桌子,大口喘着粗气,难以掩饰激动纠结之情。

    王肃张了张嘴,瞪大眼睛,不知道说些什么。通过这些天的相处,他眼里的萧子响心思缜密,行事大胆。对方既然敢说出这番话,可能想好了该怎么做,甚至已经在做了。

    更可怕的是:皇帝知道这件事吗?天子想不想做这件事?

    陷入头脑风暴的王肃净想着怎么阻止这件事,忽然灵光一闪:若是皇帝想做这件事,萧子响有何必费尽心机挑动他们,这是对方一个人的决策,他想拉人入伙!

    想明白这点,王肃松开的眉头再次紧皱:对方说出这般大逆不道的言论,自己要不要支持?能得到什么好处?失败了会怎么样?

    自家事自己清楚,王家内部派系林立,出名露脸的就那几个人。

    王融不到三十岁就在皇帝身边任职,王肃却跟着一个获罪的藩王,被派到这偏僻遥远的成都。

    这种差别对待说不气是不可能的,王融拥立太子,他王肃也可以扶持蜀王,一旦功成,将扭转百年来王家的嫡庶尊卑。

    太子身为嫡长子,又娶了王家嫡女,身为嫡次子的萧子良都无力与之相争,但眼前的蜀王却是个例外,曾经豫章世子的身份定能获得豫章王一脉的支持。

    豫章王的权势人脉时至今日依旧无法磨灭,若皇帝仙逝,太子未必斗得过豫章王,所谓嫡庶尊卑对于谋反立国的萧氏而言并不重要,死人是不会反对的。

    至于可能会动摇世家根基一事,王肃倒不太在意,且不说能否实施,无钱无权无势的寒门士子哪能跟底蕴深厚的世家子弟相争,像范缜这样饱学之士有几人?还不是被排挤到齐国边陲,有的是办法把他们给拉下来。

    见二人犹豫不决,萧子响心都冒到嗓子眼了,只好再添把火,拱手弯腰,面色庄严的请求:

    “此事艰难,不亚于昔日秦国变法,非子响一人可为,恳请子真恭懿相助。倘若功成,齐国国力定然扶摇直上,届时一统天下,开万世基业指日可待。二位亦将青史留名,受后人敬仰。”

    萧子响这番话就是在邀请二人帮助自己争夺帝位,成王败寇,身家性命尽赴于此。

    两人面色复杂,这是一场胜率极低的豪赌,前途未卜,一时间难以决断。

    萧子响也不勉强,紧张地从袖口拿出一份奏表递给王肃,“这份奏表记载着本王对户籍改革一事的所思所想,恐为他人窥视,还请恭懿代为转呈。”

    这份奏表要是被王肃递上去,那么在皇帝眼里,王肃就是蜀王的人了,改革若是受挫,或是萧子响身遭不测,太子饶不了他,王家也不会为他提供庇护,到时就真成丧家之犬了。

    而范缜作为典签官,藩王出了事,自己也难辞其咎,没有权势的他难逃一死。

    双方沉默对视,似要从眼中看出什么,良久,不知所言。

    萧子响知道光凭申明志向抱负还不足以打动对方,低身坐下,说起实施方案:

    “本王欲先夺益州兵权,以天子名义行改革之事,届时兵粮充足,再图秦梁宁三州,蜀地尽在掌握之中”

    话说得简短,可到那时,已成骑虎之势,大有可为。

    回过神来的范缜提出关键问题:“殿下如何保证天子会答应行改革之事?”

    萧子响淡然说道:“陛下会同意的,本王知晓此事凶险,二位不愿,本王亦不强求,只望能作壁上观。若本王突遭不测,尽可将罪责推至我身。能留下两位贤能,本王有恨无撼”

    王肃和范缜明白其中利害,感念萧子响的志向仁德,话都说到这番上,说不动心是假的,说誓死相随也是假的。

    奏表中所写之事关乎萧子响计划能否实施,王肃随即站起身,语气平缓地说道:“殿下所言之事甚大,肃需考虑些时日,还请见谅。这奏表,在下会代为转呈”

    “兹事体大,自是不能轻言妄行”,没有当场反对,就是默认了,萧子响心中大石落定,由是安慰道。

    这话一出,今天的事算聊完了。王肃扭头张望,见四周并无外人,缓慢靠近萧子响,嗫嗫嚅嚅地说道:“在下有一不情之请,还望殿下恕罪”

    啊?萧子响思索着有什么事是需要你王长史恳请?不料来人双掌横推,陡然发力,把没反应过来的萧子响直接推入池水中。

    “恭懿你好大胆子,子真救我”

    寒冬池水不过一两尺,能奈一个七尺大汉如何。范缜充耳不闻,转身朝亭外走去,眨眼的功夫就到了荷塘之外。

    拍拍手掌,王肃拿起尚温的茶水一饮而尽,高扬的声音飘荡在水面上:若无此胆,岂敢与大王共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