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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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刀上府

    长史签帅本就是一对搭档,自然不能厚此薄彼,忽悠了长史,也不能放过签帅。

    但范缜和王肃不一样,贫苦出身又到了不惑之年,他跨过的桥比萧子响走过的路都多,现在又忙于公务,无暇他顾。

    所以对于萧子响的搭讪,范缜一句“请殿下稍等”就把他晾在一边。

    请将不如激将,见对方无动于衷,萧子响当堂念起佛偈来:

    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

    佛性常清净,何处有尘埃!

    ……

    菩提只向心觅,何劳向外求玄?

    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

    范缜的佛法辩论,著有《神灭论》一事天下皆知,当着他的面念佛偈,这是想再来一场辩论风暴啊。

    果然,范缜从公文堆里抬起头,站直身子,整理一下衣服上的褶皱,朗声道:

    “菩提、明镜皆是常物,纵改其名,其物尤在。修行炼心却重在于行,须知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若仅凭臆想就可至千里之外,又何需舟船车马。饥渴之人求饭食,将死之人求长生,其心何其真诚,为何求而不得?梦中痴语罢了”

    这番话说得很有道理,可萧子响是来找茬的,怎么会轻易认输。

    “心主于一身,而实管乎天下之理;理虽散在万事,而实不外于一人之心。心动方身动,世间万物因心而聚其形,因心动而变化万象。是故,看山非山,看水非水”

    范缜闻言嗤之以鼻,“一人死而万物尤在,心动与否,山水依旧。男女有情而天各一方,若依心动而生万物之言,婴儿又自何而出?今日思之,明日厌之,万物能否忽生忽灭?殿下不究物理,口出狂言,谬也。”

    看样子要发力了,萧子响见好就收,低头沉思,骤然眼亮眉舒,似顿悟一般,“子真所言妙也,吾闻之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

    才进入状态,你怎么又认怂了呢?范缜对于萧子响的滑跪有些生气,可见对方为之折服,一时不满后通体舒畅,客套一番后回到案上继续办公。

    范缜本以为萧子响至此就安分了,可惜失算了。

    第二天他又来了,还是那个套路,范缜刚撸起袖子准备大干一场,事情结束了,一拳打在棉花上,充满了无力感和憋屈,气得半死。

    因果真假贪嗔痴,四大皆空善恶性,总有一款适合你。

    萧子响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偏偏每到兴起之时就认输,整到后面,范缜看他的眼神都不对了,一改往常的端庄严肃,远远就怒目斜视,牙齿磕吱作响,恨不得把他给生吞活剥了。

    这个时候谁凑上去谁倒霉,萧子响躲到王府里。

    范缜这些天查陈案,核旧账,抽调卷宗,亲自去府库核对,每当关键之处,不是库房失火,就是证人远遁,好不容易拉到堂上,临时翻供,闹得乌烟瘴气,又碰上萧子响故意挑衅,积攒了满腔怒火。

    石头落下来总得砸到点什么,而王肃研究那番话痴迷了,茶饭不思,也就无心公事。

    看他几天没来衙门,范缜寻上府去,这时王肃逮着对方就说起“心者身下主宰,……,未有出于吾心之外者。”

    范缜也不辩解,抬起那蒲扇大的巴掌对王肃说:“问问你的心,我会不会打你”

    王肃沉思良久,缓缓吐出一个字:会!

    当晚王肃睡得异常安稳,一大早就出门,腰间挂着宝刀,径直朝蜀王府走去,而范缜亦是如此。两人在门前对视一眼,沉默不语,进府后就把刀拍到案上,静候某个怨家到来。

    萧子响最初的想法是采用滴水穿石的策略建立与王肃范缜的关系,让对方潜移默化地接受自己的观点。

    计划赶不上变化,把心高气傲的王肃绕晕了就意味着不能再用温水煮青蛙的方法了,要么彻底认输,要么压服。

    一不做二不休,故意激怒范缜,扰乱他的心性,使得其陷入局中,难以维持自身的超然理智。

    躲起来这些天,萧子响除了安排日常的训练,一直密切关注王肃和范缜的举动。

    果然,正当萧子响主持赵敢等人的早操时,王衡天焦急忙慌地跑过来告诉他:

    “大王,手下来报,说范缜王肃两人提着刀上王府了,进门就把刀拍在桌子上,这是冲着您来的呀,我们要不要动手?”

    动手?还惦记着打你那三十棍呐。藩王派人杀了长史典签官,这剧情好熟悉啊。

    萧子响斜着眼看着王衡天:你是不是想我死?

    没有理会王衡天的怂恿,萧子响叫来下人请两位大人去湖心亭一叙。

    既然闹到这个地步,那就摊牌吧。

    湖边的梅花含苞待放,第一场雪还没有来临。枯叶落满了庭院,池塘里只留下胡乱插着的荷杆,连鱼儿都失去往日的活力,待在池底一动不动,偶尔吐出几颗气泡,算是难得的动静。

    寒冷的天气里,空旷寂寥的湖心亭不是宴请宾客的上佳之地,却是一个谈私事的好地方,四面通透意味着言行光明正大,远离池岸也避免了他人的窥视偷听。

    炉火烧得正旺,锅盖被顶得哐哐作响,冒出的蒸汽转瞬间就凝结成小水珠,从远处看来,宛若置身白雾之中。

    不久,范缜和王肃提着刀走了过来,下人惊恐不已,可谁都不敢上前阻拦。萧子响强装镇定,后背冷汗直流,所幸二人把刀放在亭外的栏杆上。

    “范缜、王肃见过大王”

    萧子响起身还礼,“二位请坐”

    红木制成的木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旁边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带着茶香袅袅上升。

    “前些时日是子响鲁莽,还请二位见谅”,态度诚恳,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可惜他们早就看透了萧子响的做派,嘴上说知道错了,事实却是下次还敢。所以没有理会对方泡的茶水,端坐在凳子上直勾勾的盯着他。

    早就料到这一幕的萧子响安定心神,说出了自己措词已久的话:

    “壶中之水不足半,满两杯仍有余。百姓整日辛苦劳作,食不果腹,衣不蔽体者多矣,一句积来生之德,却使其将孩童口中糙饼奉于佛前。

    子真曾言‘世间无轮回,人不知前尘之事,亦无来生之德’。吾便在想,为何他们今生不可锦衣玉食,人前显贵?”

    萧子响停顿片刻,看向二人,似征求答案。这谜语般的话使王肃怒气上涌,“殿下有话不妨直言,何必拐弯抹角。”

    见对方上钩,萧子响不慌不忙地拿起茶杯放到嘴边吹了吹,茗一口,缓慢放下,抬头看向两人,锋芒暗露。

    “本朝实行却籍以来,民怨沸腾,唐寓之等人趁机作乱,致使数年之功毁于一旦。魏国以耕地为饵,百姓欣然前往官府登记户籍,立邻里党三长安地方民心,轻徭薄赋却国力日盛。我朝乃汉家正统,怎会不如北方胡狄,自古南橘北枳,焉有北橘南枳之说。”

    这下可把范缜两人给震惊到了,原本以为萧子响是品行不端,不学无术,没想到他对天下之事了解透彻,言有高论。

    世家出身的王肃大概猜到萧子响意欲何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