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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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清风旧念

    (一)

    因为斩情众人料定这些仙精妖孽将千余重病百姓劫回去归云山庄之中定然是因为穷奇被送回去槐江山中时口中鸡公瘴疠已经尽数喷洒干净,而众妖又十分觊觎鸡公瘴疠之毒是江湖上极为难得的千古奇毒,取来炼制独门丹毒和暗器上的煨药可令一众仇家闻风丧胆,而这些身中鸡公瘴疠之毒的百姓正好可让众妖用来炼药,因此上事不宜迟,众人以为眼下当务之急是尽快赶去齐云山上,自归云山庄中将千余百姓全数救出,不然等到那些觊觎鸡公瘴疠的仙精妖孽急不可耐的将活人扔进丹炉,一切为时已晚。

    但是等斩情众人带着自上清观和玉净观中召集来的三百道生急急赶来齐云山下时,眼前却堪堪已经被摆设好一个可阻千军万马的诛邪大阵,斩情见状赶紧急急上前一步挡在犬戎身前,因为犬戎是犬妖和凡人之子,而诛邪大阵本就是专门用来对付犬戎这样的半妖的,妖孽和凡人所生之子不管在妖族还是在人间都被认为是不该出生的妖人邪祟,因为这样血统的孩子自幼在心中对妖族和人族都无半点认同,长大成人之后不管是杀人修炼还是杀妖取丹都不会有任何犹豫,因此上通常会被妖族和人族两头不容,都认为是邪祟祸害,时常才一出生就被丢弃荒野,那些侥幸长大成人的妖人因为无法自父母双方家族中得到一点荣华富贵希望,时常会因此而在心中充满仇恨嫉妒,不管是为了增长功力还是为了荣华富贵都是心狠手辣不择手段,若是曾经被人收做养子,很容易做出为了争夺家产陷害弑杀亲子之事,若是有人误交这些妖人为友,被暗中算计的倾家荡产下狱丧命更加是不在话下,因此上但凡这些妖人出没的地方,都有三清弟子以诛邪阵对付,但是斩情和逝水忧云却是怎样也没有想到,这个无情,竟然会将此诛邪阵用在犬戎身上,当真是让人暴跳如雷气急败坏至极。

    因为情势危及,为了速速将那千余被掳凡夫百姓安全救出,斩情决定只身一人施法破阵,因为他不知道现在那些被掳的凡夫百姓中已经有多少人已经在归云山庄里的炼丹炉中骨化为灰,但是逝水忧云知道此次斩情自己只身一人入诛邪阵中施法破阵定然是凶险非常,虽然斩情现在已经是上神之身,但是无情也一样是个血脉尊贵的神尊帝子,虽然现下还只是个上仙名位,但是若论根基法力,和斩情也是一般无二,不相上下……

    但是斩情现下根本管不得这许多,眼看着诛邪阵阵眼在午时三刻的炎炎烈日下显出一丝破绽,立刻提剑一跃入阵,待到进入阵中时才气忿之极的发现在阵中施法扭转阵眼方位的竟然是鸢裳,只是鸢裳他这一次手中持着的并非是他自己本来的尘水剑,而是无情平日里最长随身佩带的花水剑,斩情心中气忿之下根本就懒怠理他,只是一心想要寻找阵眼一举破阵,却没想到鸢裳躲在阵眼中心冷不防在他身上刺了一剑,但是此时阵眼已经被斩情手中长剑一剑砍断,整个诛邪阵随即在众人眼前退散于无形,鸢裳这时早已自阵中逃之夭夭,斩情也没心思理会,众人本来想要趁势攻上齐云山去,却不想忽然之间数千眼珠血红神态疯癫的凡夫百姓手舞足蹈的自山下一片茂盛花树林中蜂拥冲杀出来,这些神似疯癫的凡夫百姓看样子就是之前被众妖自海宁城外掳走的刚才服用过六味枯荣散的身中瘴疠剧毒之人,他们在归云山庄中并未被扔进丹炉中炼化,却是这般疯癫不已的冲入三百执剑道生中撕打啃咬,因为三百道生唯恐误伤凡人而不敢冒然对他们动手,结果一个个的胳膊大腿被撕咬出大块伤口,而这些眼珠血红的凡夫百姓见到伤口中流出的鲜血就发狂的伸嘴去吸食,逝水忧云一眼看见云水尘恨正在半山腰上长身玉立的挥手施法,立刻断定这些人是受了云水尘恨的牵灵术操控,虽然心中疑惑牵灵术自来只能操控中了灼心散翳毒之人,而这些人身上却并未有一点中灼心散翳毒之状,但是却还是在一时气忿之下想要将这个魔心大发的残暴孽障给一剑斩成两段,甚至连屏翳上神的颜面都要顾及不得了。

    但是就在逝水忧云想要立时飞身一跃上半山腰斩杀云水尘恨时,忽见半空中一卷五彩祥云翩然而降,顷刻间一股闪耀无比的三皇之气横扫齐云山上,将三百道生自千余嗜血凡夫围攻中尽数解救出来,那些嗜血凡夫在这一股闪耀无比的三皇之气中像是被下了软筋散一般,登时间匍匐在地动弹不得,山下众人见此情势登时间惊骇不已,原来在此紧要时刻,竟然是中皇山上的女娲大神脚踏五彩祥云从天而降,随即,一声浑然神音自齐云山上肃然传来,翩然入耳……

    “蓐收尊神,下令退兵吧,亏你是白帝之子,三百道生如此以身饲血于人,你父皇五方天帝的颜面,都快让你丢干净了……”

    斩情和逝水忧云登时间给惊的脸都快绿了,心知帝俊圣皇自来和女娲大神交好,却未曾想到女娲大神为了这一点私下交情,竟然公然偏袒花水无缺至此……

    “女娲大神在上,晚辈西陵蓐收先行有礼,只是常言道,一人做事一人当,此次事端本是花水无缺手下的归云教中众妖所为,千余凡夫变成被牵灵术操控的活死人,女娲大神以为,花水无缺他当真能够自此事中彻底撇清,”斩情在女娲大神跟前一时间怒火冲天的冷冷言道,“身为帝俊圣皇亲子,御口亲封的花水少帝,如此残害人命,荼毒苍生,女娲大神,你当真一点也不在意,可知世上一切凡夫百姓,当日可都是女娲大神你在若水之畔拈土而造,”他说。

    “自然,不然你以为本座为何要特意赶来这齐云山上亲自了断这一场瘴疠祸事,”女娲大神淡然冷言,“你们为何这样信誓旦旦的在心中认定花水无缺之孽?”他问。

    “大神,千余嗜血凡夫罪证确凿,你就不要再信口偏私了,而且归云山庄中私藏的炼魂水,想也不是用来消遣着玩的,”莲澈在一旁冷冷言道。

    “哼,玉蝎尊皇被宝贝儿子牵连的一把老骨头趴忉利天庭上的斩妖台这件事情,可是已经成为三界笑谈,”女娲大神忍不住冷然一笑,“既然是妖,就先不要来管凡人的事情了,”她说。

    “大神,当日你在若水之畔拈土造人时,到底有没有将他们当成你的骨肉子女,”华严太子在一旁亦冷冷言道。

    “华严太子,本座知道你是灵山佛祖弟子,心中普渡众生之念自然是好的,但是若是普渡众生时只凭自己心中好恶,可是会积善成恶,贻害无穷的,”

    “女娲大神,你今日为何如此神识混乱,语无伦次……”

    “哼,本座若是神识混乱,你就该是失心疯了……”

    “女娲大神,犬戎只想知道,你如此偏袒花水无缺,到底是为何……”

    “嗯,你就是那位以六味枯荣散救下海宁城外千万身中鸡公瘴疠之毒百姓的大善人犬戎?”女娲开口问道。

    “大神,些许功劳,不足挂齿,”犬戎嘻嘻笑说。

    “是啊,六味枯荣散救人性命功德无量,毕竟,若是没有这一剂六味枯荣散,很多身中鸡公瘴疠之人,是拖不过三日活命的,”女娲无奈叹口气说。

    “大神,犬戎此次功德,可是和东方净琉璃界中的药师佛有的一拼了,”逝水忧云欣慰言道。

    “嗯,确是有些道理,毕竟凡人寿数不过一个甲子有余,能多活上一时一刻,也是好的,”女娲大神言道。

    “大神,你这是话中有话,对吗?”斩情一念之间,忍不住蹙眉问道。

    “无甚,本座只是以为,鸡公瘴疠虽然毒性甚烈,三日之内身死者众多,但是依照道法自然之理,只要拖过三日尚未断气,即可以寻常药草医治痊愈,”女娲大神忍不住冷冷言道,“鸡公瘴疠本是当年蚩尤在和炎黄大战时于澜沧江畔的鸡公洞中命人炼制出来,而南荒境内深山老林之中本多瘴疠,既然寻常瘴疠可以药草医治,这鸡公瘴疠自然也是可以,”她说。

    “女娲大神,纵是如此,花水无缺也不该无辜残害这些服用了六味枯荣散之人,他们只是为了活着,何错之有?”华严问道。

    “嗯,难道他们现在没有好好活着?”女娲问道。

    “如此似行尸走肉一般的饮血为生,难道也算是好好活着?”逝水忧云直言问道。

    “句芒神尊,你可知当年本座在若水之畔拈土造人时,本是以若水之边残留的炁土造身,神树骈木化为凡人脊骨,骈木中的汁液随即化为凡人精血,凡人刚被造出来时身内还残存一丝炁土之力,可以餐风饮露,但是繁衍数代之后身内炁土之力渐渐耗尽,无法再以餐风饮露为生,此时神农尝遍百草,为凡人择选出五谷菜蔬充饥,但是因为人欲无穷,为饱口腹之欲,渐渐开始厌弃五谷菜蔬而贪食山珍海味血肉荤腥,更有甚者,为了贪食鱼翅燕窝熊掌乳羔而残害生灵无数,因而被上天震怒,降下天罚,余下之事,在外人面前,不必细说,你只要知道,此方未必人人可用,误用之人只能用非常之法医治,治好之后,这些人要一辈子饮血为生,此次三百道生以身饲血,即是因为如此,”女娲大神瞬时间忍不住眉头微微一蹙,“现下这千余凡夫已经因为花水无缺以非常之法医治得以靠饮血继续活命,但是犬戎歹毒之处就在于这以非常之法救人本是他之前精心算计好的一步,因为治好之人的疯癫之状和中灼心散之毒之人相差无几,所以他一早就已经设计好了要以此诬陷无缺,他算准了无缺不会对这些七窍充血之人放任不管,因为六味枯荣散药方本就是自崂山上传出,之前在槐江山中,穷奇无故重伤犬戎,其实本来也是因为这个犬戎私自向穷奇下了灼心散之故,滴血为亲之事本该也是他事先有意设计,后来为了医治穷奇癫狂之状,无缺不得已派尘恨前去东海之中的葬云绝境之中将那条娜迦蛇带回,取它毒牙中的毒汁子炼成清心丹,用以消解穷奇身内的灼心散之毒,其实那时无缺就察觉到穷奇身内所中灼心散之毒时,眼神气息都和当年斩情在诛杀荼蘼花境皇族全族时眼神气息一般无二,料想这灼心散之毒,才是荼蘼花境皇族全族被灭元凶,只是当日斩情中毒量少,在诛杀荼蘼花境皇族之后灼心散之毒随着他在崂山上运功调息自然会渐渐消散掉,而穷奇中毒甚深,却非要以清心丹医治不可,而这医治穷奇的清心丹,即可成为诬陷无缺以灼心散残害千余凡夫百姓罪证,方才云水尘恨在山腰上施牵灵术让这千余凡夫有机会以三百道生伤口中流淌出的些许精血续命,犬戎只怕是在心中早已算计好了如何诬陷这千余凡夫是中了灼心散之毒才如此癫狂嗜血,到时身上携有清心丹之人,即可被指认为是灼心散之毒真凶,云水尘恨自然也逃不脱帮凶嫌疑,如此精心算计,说不定连当年荼蘼花境灭族之因,也可因此而彻底遮掩过去……”

    女娲大神话至如此,一旁的华严和莲澈心中倒是顿时间微微松了口气,以为此事若是当真能够依照女娲大神口中之言处治了断,自然也算是件风轻云淡的万幸之事,而就在此时,只见一阵清圣无比的三清之气在齐云山上悄然散落下来,正是南华上仙前来代替帝俊圣皇亲传口谕,既然女娲大神已经辨明六味枯荣散是非,犬戎自然是在崂山上再待不得了,可在北荒之地封他当个犬戎国主,无缺既然已经被帝俊圣皇御口亲封为花水少帝,以后自然也不该再过多涉身江湖,帝俊要他将归云山庄改名为上善观,此后长年跟随在南华上仙身边修习道法,轻易不要再无端介入任何江湖之事,也就是说,碧血元珠之事,以后全权托付在斩情和逝水忧云身上,花水无缺以后不会轻易再下齐云山了,毕竟江湖中像犬戎这样心机之人不知能有多少,帝俊圣皇也不能日日将无缺拴裤腰带上看管……

    “哼,如此口谕,这是当真不将白帝黄帝二位尊神放在眼中了,”莲澈在一旁忍不住冷冷笑笑,“不过仔细想想,倒是也并无什么不对。”

    “好,果然是一只心毒口毒尾针毒的小蝎子精,你若是能在寻找血元珠之事上多些相助之力,你师父也能趁机找些理由替你脱罪,”南华上仙忍不住微微笑言,“只是,你心中到底对几颗血元珠是个什么打算,怕是连你身边这位华严太子,都未必能够轻易猜测出来,”他说。

    “哼,实不相瞒,之前的秀春山上,是多少显现出来过一丝赤血元珠痕迹的,只是冒然插手此事,你不会以为是灵山佛祖有意设计?”他问。

    “无妨,赤血元珠当年连兜率天都是勉为其难帮忙看护,灵山佛祖是断然不会如此的,”

    “那是自然,几颗血元珠本来就不该如此明目张胆的留存世间,”

    “莲澈,闭嘴,”华严在一旁忍不住无奈言道。

    ……

    ……

    (二)

    虽然千余凡夫百姓日后必需要依靠饮血为生的事情多少让人有些烦忧,但是其实斩情心中是知道七魄缺损的医治之法的,那就是寻找命格相同牲畜取三魄续上即可,但是众生平等,怎能为了一个凡人杀戮一只牲畜,所以众人最后还是放弃了此医治之法,左右这些人也都有自己的亲人家眷,再怎样,饮食自己亲人家眷身内放出来的血也不干旁人之事,若是亲人家眷不愿意放出血来,也是他们命该如此,毕竟能受六味枯荣散所害失掉三魄的人,都是平日里过于贪食鱼翅燕窝熊掌鹿胎之人,也算是残害生灵因果,没什么好在意的。

    但是在众人自齐云山下回转来海宁城外,打算继续以南华上仙交给众人的奇效药草医治剩余百姓身内的鸡公瘴疠之毒时,斩情却忽然感觉到眼前一片懵懂,随即一头栽倒在众人脚下,众人心知定然是之前在诛邪阵中时被鸢裳一剑刺伤之故,但是大家在急急俯身查看斩情身上伤口时,竟然发现在他的伤口边上竟然渐渐浮现出一朵粉嫩色的桃花印记,逝水忧云当即断定花水剑上有毒,此毒竟然就是江湖上传言已久的落水流花奇毒,每隔半个时辰中毒之人身上就会浮现出一朵桃花印记,等到身上浮现出七七四十九朵桃花印记时就会毒发身死,此毒世间唯有五色曼陀罗可解,但是此花自来只在江湖传说之中,无人知道世间到底能不能找到此种奇花。

    正在众人心中为斩情身中之毒心急如焚,想要再次回返去齐云山上捉拿尘水鸢裳逼迫他交出解药时,五位花鸟圣护之一的逝水尘缘,坦言他知道世间唯一一朵五色曼陀罗花现在应该就在百灵山下向南三十里的梨花坞中,只是这梨花坞的主人自来不是个好说话的,想要他救人,旁人倒是无妨,断情圣尊怕是要有些心烦意乱了。

    “圣护不妨有话直说,莫非这个梨花坞之主和太白山一脉素来有些私人恩怨?”逝水忧云忍不住疑惑问道。

    “圣尊,你该知道,既然黄帝之子并非你在尘世间的第一世,那自然,你是带着前世牵绊降生于太白山上,可知这世上因果相续,这梨花坞之主慕云尘孽,本也不是他在尘世间的第一世,”

    “圣护,你如此说,难道……”

    “圣尊心中所料自是不错,这个慕云尘孽,前世曾是恒河边上四大王城中的金莲王城太子,金莲圣王当时共有十七个儿子,太子因为生在御花园中梵云草遍地花开的季节,被称为梵云太子,二皇子生在兰提花开的时节,就叫兰提,只是太子愿意善待十六个皇弟,他那十六个皇弟可不愿意善待这个太子,所以后来这十七个皇子因为争夺皇位而手足相残,刀兵相向,甚至不惜起心弑君叛逆,夺位篡权,”逝水尘缘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说,“结果后来自然是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几年之后,金莲王城被水莲王城攻破,圣王陛下全家在混战之中兵败身死之后自然就投胎转世成天目山清风洞中一窝黄毛狐狸,圣王和皇后是两只大狐狸,那十七个王子是十七只小狐狸,”

    “天可怜见,狐狸生来以山鸡野兔为食,如此杀生果腹,这一家人只怕从此要生生世世披毛戴角,沉沦畜道的了,”逝水忧云一念及此,忍不住潸然叹口气说。

    “这你倒却是错了,”逝水尘缘听了之后忍不住微微笑笑,“圣王一家即是戴罪投胎,那一窝黄毛狐狸自然生来即是体弱多病的很,”他说,“因此上圣王和皇后虽然身为狐狸,却着实难以在天目山中以捕食山鸡野兔这般会飞会跑的活物为生,只得日日以山中竹笋山蘑,松子银杏或是野果野菜,野蜂蜜浆喂养孩子,日子虽然清苦,但是也还算是清静,只可惜梵云兰提两只小黄毛狐狸生性贪吃馋嘴,时常自清风洞中偷溜出来四下找寻鸟蛋蚱蜢解馋,只是鸟窝多半是在树上,长翅膀的蚱蜢在草丛中又一蹦一跳的逃的飞快,它二人非但没有逮到,最后还惨被山中猎户的捕兽夹子夹住后腿,疼痛难忍之下一番狠命挣扎,却反而将后腿骨头给折断掉了,幸而被当时一位上山来采摘鲜嫩竹笋的黄衫少女偶遇之下及时打开兽夹救了下来,后来这位黄衫少女更是将这两只小黄毛狐狸给抱下天目山去,带回到自己在临安镇外松树林里独身打理的一家小小酒肆之中,替它们接骨敷药,包扎伤口,又日日喂食它们自己在酒肆之中蒸煮待客用的八宝饭团,八珍甜糕,杏仁奶糕和玫瑰酥饼,吃饱之后还有木瓜脯子和金橘蜜饯这样的美味甜食,酒肆中的茉莉清酒和碧螺清茶是吃了盐水竹笋之后才会喂给它们喝的,平时只是给它们喝些奶浆和清水,因为清酒活血,清茶解药,对它们的伤口痊愈没有多大好处……,”

    “但是常言道,伤筋动骨一百日,纵是黄衫少女如此精心调养医治,待到终于可以再亲手将它们放归到天目山清风洞中时也已经是落叶纷飞的寒露时节了,那时山中草木枯黄,万物沉寂,眼看着山中众飞禽走兽又要到了食不果腹的最难熬日子,因此上这两只小狐狸因为心中十分贪恋在小酒肆中吃喝不愁,饱食终日的富足优裕日子,却又不顾父母和众兄弟的好言挽留转身下山一路追在黄衫少女身后回到了松树林中那间炊烟袅袅的小小酒肆里面……”

    “好啊,都披毛戴角了还这般贪恋珍馐玉肴,美食酒色,”莲澈忍不住冷笑,“可见得什么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众生平等,小毒蝎子,纵是披毛戴角,只要心中灵台清净,一般可以修仙成道,就像你,不披毛戴角,却带毒针,本座也是一样,雷鸟虽是凤凰一族中人,但也一样算是披毛戴翅膀子,三界众生,皆是如此,”

    “怎么,那两只小黄毛狐狸后来修仙成道了?”莲澈忿然,“即是戴罪投胎,又如此流连贪慕人间美食酒色,市井繁华,如此都能修道,当真是无法无天的啦,”

    “是啊,即是个有慧根的,贪慕虚荣误入歧途自是不对,”逝水尘缘淡然笑笑,“只是好在兰提它能够知错悔改,到了来年三月天里,山中草木繁茂,食物丰盛时就只身回去清风洞中找寻它父母兄弟去了,”他说。

    “那另一只呢,它当真就舍不下小酒肆里那几块酥饼奶糕,几壶茉莉清酒的吗?”华严痛心惋惜之下,一双翦水双眸之中潸然流落下几滴悲悯清泪,“圣护,那只小狐狸如此贪恋凡尘,只怕是已经无可挽救了吧,”他问。

    “那是自然,即是在小酒肆中可以经日里吃饱喝足之后翻起肚皮在廊檐下晒晒太阳,那修行精进的事情自然也就很快荒废掉了,也正是因为如此,当那位黄衫少女的家人千里迢迢的自恒河之畔的水莲王城之中找来天目山下,声称这位黄衫少女本是水莲王城中的皇太子妃,因为不得太子宠爱而在身怀有孕时私自出宫来中原游玩,那只小黄毛狐狸的好日子,可也就算是过到头了,”他说。

    “圣护,这位皇太子妃自然就是荼蘼的了,”逝水忧云一念及此,一抹爽然复杂的淡淡腮红,在他淡青如水的脸颊上不知不觉的稍纵即逝,一闪而过。

    “是啊,没了荼蘼皇妃日日在小酒肆中梳洗毛发,供养吃喝,那只小黄毛狐狸很快就成了一只被主人抛弃的流浪宠物,日日饥餐渴饮,无人照料的,很快就被饿瘦了,身上的毛发也不再似从前那样光彩照人的,到这时,它才总算想起来要回清风洞中看看他的父母兄弟去了,”

    “那样也好,知错能改,总是好的,”

    “可是那时它的父母已经在清风洞中病逝,兄弟们也已自清风洞中四散出走,也不知道是各自流落到哪里去了,清风洞中空荡荡的,已经再不见当日众兄弟在父母身边撒娇打滚耳鬓厮磨的温馨快乐时日,”逝水尘缘忍不住微微苦笑一声,“天目山上那时已经是被一群花毛狐狸占山为王,横行霸道的了,它是一只黄毛狐狸,好容易才躲过一群花狐小兵的追杀,自天目山上逃脱下来,在临安镇外的松树林中饿了啃两口蘑菇,渴了喝几口泉水,如此饥一餐饱一餐的惨淡度日,生无人怜,死无人葬,”

    “哼,抛弃宠物的主人,罪该万死,”莲澈恨极之下狠狠咬咬牙说,“既然日后迟早也要抛弃,不若当初就不要收养,”他说。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怜那只小黄毛狐狸还日日蜷卧在被闲弃已久的小酒肆里等主人回来,”

    “圣护,那只小狐狸它,后来可有被好心人收养?”众人看起来一脸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结果的样子,他们现下仿若是十分在意那只小黄毛狐狸的遭遇。

    “滴水难忘旧主恩,”逝水尘缘无奈叹气,“它后来还是千里迢迢的拖命跑去恒河之畔的水莲王城之中找寻荼蘼郡主,但是当它终于一路上饥餐渴饮风餐露宿的千里迢迢自天目山下拖命来到恒河之畔,趁夜悄悄溜进水莲王城深宫禁苑之中,一路上蹑手蹑脚的爬上少阳东宫之内的荼蘼轩暖阁轩窗时,浑身上下伤痕累累,灰尘斑斑的它,却只见到暖阁中鲛绡锦帐内的荼蘼郡主正在和青莲太子他……”他说,“那只小黄毛狐狸刹那间感觉到自己就像是一只被主人狠心抛弃的流浪宠物一般千里迢迢的回来主人身边,却只能隔在轩窗外一脸可怜巴巴的悄然隔窗看上主人一眼,看一眼之后,它就该转身走了,离开水莲王城,离开恒河之畔,在红尘大地上饥餐渴饮的四处流浪觅食,苟活度日,生无人怜,死无人葬……”

    “那后来呢,那只小狐狸它,饿了时,可有人好心给它一口吃的……”

    “上天有好生之德,寻常百姓人家廊檐下悬挂着的一串串风干火腿腊鱼,只要它愿意,自是可悄悄偷窃些来充饥果腹,只是,上天虽然好生,但是那些悬挂在屋檐下让人馋涎欲滴的腊鱼火腿,它却已经再也吃不到了,”

    “怎么,难道,它被人给杀了?”华严心中忍不住格格一颤,“那个时代的红尘人世本该还不至于似如今这般残忍暴虐,罪孽深重的嘛,”他说。

    “是啊,那时的红尘人世间还远未似如今这般邪淫奸诈,残暴酷虐的呢,”逝水尘缘淡然摇摇头说,“只可惜那只小黄毛狐狸他当日因为心中执念太深,自轩窗外看见荼蘼郡主她在锦帐之中一身白皙玉体温柔似水的紧紧黏贴在另一个男人身上,悲痛欲绝之下自轩窗中飞身一跃至二人鲛绡锦帐之中,在荼蘼左肩上狠狠咬了一口之后,因为被禁宫内的带刀侍卫围堵擒杀而身受重伤,拼命逃离水莲王城之后因为心灰意冷伤心绝望而一路上不饮不食的千里迢迢拖命爬回到天目山来,终因饥渴交迫而倒在天目山下一条流水潺潺的山溪清泉旁边,那时的它一定十分口渴难耐,”他说,“它那时已经一步也爬不动了,心中只是一心希望着泉水能够自己流到它嘴边来……”

    “那时天目山下最好别有什么人家,不然……”

    “放心,天目山下的人家,并不喜欢狐裘披肩,那时白帝正在天目山上闲散游玩,偶然遇见那只正横躺在山溪清泉边奄奄一息的小黄毛狐狸,顺势将他带回去了昆仑山上,白帝知道它本来该死,因为它本为历劫而来,此劫一过,就可以回去忉利天庭中了,无需再以披毛戴角之身在人世间一身伤痕累累的煎熬度日,只是这只小狐狸当时并未堪破生死轮回执念,拼命在白帝怀中挣扎活命,白帝知道他此劫未过,就以一颗九花玉露丹替它续命,之后只是日日以白饭素面青菜豆腐喂它,伤养好后就放它走了,这只小狐狸因为在昆仑山上沾了灵气,后来很快在深山古洞中修炼成精,他后来结识了百灵山上的六尾狐族,得以在百灵山下向南三十里外的梨花坞中安身,梨花坞中那枝世间罕见的五色曼陀罗花当年本是六尾狐王自化自在天上盗来,虽然化自在天上也仅有这一枝,但是湿华大神却也对此无甚在意,狐王本想以五色曼陀罗花增强功力,自然需要慕云尘孽这样身内吸有昆仑山上灵气的妖精帮忙滋养几百年才可,只是未想到六尾狐族后来在百灵山上全数被杀,慕云尘孽感念之前和狐王交情,继续留在梨花坞中看守五色曼陀罗花,其实那枝五色曼陀罗花现在已经算是他自己的了,若是不需以此来增加自己功力,自然可以用来救人,只是斩情圣尊是白帝之子,他理当出手施救,但是圣尊他又是百灵山一脉灭族凶手,何况昔日荼蘼花境之事,虽然是灼心散之故,但是毕竟也是圣尊他亲自动手,尘水鸢裳此举怕正是为了试探慕云尘孽,毕竟当年慕云尘孽该知道百灵山少主生死未知,所以一直未敢独吞这枝五色曼陀罗花,”他说,“其实尘水鸢裳心中也未必是多在意这枝五色曼陀罗花,只是虽然前世记忆恢复,但是此生色身毕竟是和他此生父母血脉牵连,前世斩情圣尊未能让他有过多少撕心裂肺的血脉相牵之念,而且为了三界安危亲手弃他于锁魂塔中,诛邪阵中这一剑,算是了却今生恩怨,慕云尘孽愿不愿意以五色曼陀罗花来救斩情圣尊,鸢裳心中到底怎样以为尘缘并不知道,只是尘缘以为当年百灵山一脉被灭一事斩情圣尊心中似乎是另有隐私相瞒,既然斩情圣尊不愿明说,尘缘身为随侍圣护自然也不好开口多问,现今,只有让断情圣尊亲自去梨花坞一趟才可,毕竟慕云尘孽现下一定非常想知道一些关于荼蘼仙子的事情,当年荼蘼花境被灭时,他尚且在深山古洞中修炼,虽然如今已是物是人非,但是他现下可不是当日恒河边上的梵云太子,而是梨花坞中一只任性狐精,断情圣尊之后的日子,怕是要很不好过的了……”

    “圣护,尘世三千繁华不过弹指一瞬,这个慕云尘孽的家人,是不是早该渡过此生披毛戴角之劫,转生回去忉利天庭上了?”华严疑惑,“为何他们一直未曾下界来寻找慕云尘孽?”

    “华严圣尊,难道你还不知道,梵天界中人,是将天意难违和四大皆空贯彻的最彻底的,既然三界一切众生如我,我如一切众生,那慕云尘孽身在何处,又有什么不一样的,慕云尘孽现下未曾恢复梵云太子记忆,只是时候未到而已,又不是永世都恢复不了,只要他身在三界之中,自然一切也就随天意顺其自然了,他们是不会太干涉慕云尘孽这一世七情七伤的,”他说。

    “哼,他家人都不管他,你却将他前世今生一五一十说的这样清楚,怕是白帝对这只小黄毛狐狸动凡心了,想养个宠物,可对?”莲澈冷笑。

    “凡心即是分别心,小毒蝎子,你可知道分别心到底为何,那就是对旁人来说,你生死有命,只能尽力而为,但是对你父母来说,可以为你牺牲任何无辜旁人,维系三界安稳的自来是利是欲,至于情,其实自来也只在难得糊涂四字而已,”逝水尘缘忍不住淡然一笑,“所以三界众生投胎之前都要喝忘川水才行,因为世间本相堪破的越早,人也死的越早,”他说。

    “既如此,不若送个人情,帮他恢复前世记忆,”

    “这个人情不若不送,可知当日这个梵云太子他被那些皇弟逼的疯了,确是曾经为了争夺皇位而起心弑君杀父,忤逆篡权,只是未及得逞即已被水莲圣王他亲率十万大军攻破皇城大门,他当日未得亲手犯下弑君忤逆大罪本自是天缘巧合所致,并非是他自己心生悔悟,回头是岸,而今一切前世因缘罪孽纷至沓来,这一劫能不能顺利脱渡过去,只能看他自己,不可轻易干涉,而且这本也是断情圣尊之劫,尘缘这里只有一言相告,心中需要情爱之人,需要的其实未必当真就是男女情爱,”他说。

    (三)

    许是因为事先得到了尘水鸢裳点头应允,慕云尘孽这只小狐狸精此次却倒是很痛快的在梨花坞中将自己精心滋养了数百年的这一枝五色曼陀罗花送给逝水忧云带回来替斩情解身上所中的落水流花奇毒,因为斩情身中之毒只需一片五色曼陀罗花瓣即可消解,所以这枝五色曼陀罗花众人商议之后还是决定要物归原主,直接送回去化自在天上,因为此花本不可在凡间现世,凡人一生是不能见到曼陀罗花一次的,见到就会身死,因为无情众生花开非生,花落非死,有情众生生死却只在呼吸之间,凡人见到曼陀罗花身死时会呼出一口气,待这口气再被吸进来时却已经是历经一个生死轮回,只是现下华严和莲澈是再不愿意去化自在天上见湿华大神的,所以这个差事现下自然是最应该逝水忧云来做,毕竟当日在清弋江畔的黑松林里化身白衣清影引诱那几个鲁莽参军以上古禁术镇摄恶鬼的事情,总要对湿华大神有个交代,虽然后来他亲自去解放了那些凡夫魂魄,但是当日他的心中确是有些迷障,对荼蘼和青莲祎陀二人之间恩怨很是在意,在意到失去心中一切灵台清净之念,更像是戏台下的看戏人对戏台上的戏中人过多迷恋之下,心中恨极这个戏中人在戏中的一切仇敌一样……

    ……

    ……

    人间诗词有言,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借问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连逝水忧云自己都未曾想到化自在天上一个来回之后,人间已经是二月惊蛰节气,放眼天目山上,阳光普照之下,流云四散之间,一片千树桃花纷飞,万朵李花纷落,枝上莺歌燕曲,花间蜂飞蝶绕,山上花树草木眼看着一日渐似一日的遮天繁茂起来,山下牧童赶着水牛,男丁推着耕犁,女子怀抱箩筐纺缒,早早下田犁地采桑去了,江浙之地上处处草长莺飞,繁花散乱,杨柳垂绦,烟波碧水,天目山下临安镇中的几多桑榆摇曳,杨柳垂绦,酒旗招展和街巷嘈杂自逝水忧云心底里却并非多少好奇疑惑,对杭州城内西子湖畔的几多绿柳垂波,飞花四散,街市繁华和酒楼熙攘自心性上也并无多少贪恋不舍,他只是在西子湖畔的望湖楼下几许亭台廊檐之间凭栏冲着楼下一个淡然撑着红伞自他身边擦肩而过的黄衫女子不可名状的潸然蠢动蠢动眼睛:

    “施主,你的丝绢掉了……”

    ……

    擦肩回眸之间,一尺素白丝绢随风抖落,丝绢上,一枝逝水青莲,几行淡青墨迹:

    ……

    离宫路远北苑斜,生死恩深……

    ……

    “施主……”含眸凝睇之间,只见一袭容颜似水消魂妩媚的仙姝剪影恍然之间云鬓花颜的淡然回过一双冷冷清清的翦水清瞳来,“圣尊,你错认了人了,本宫可未曾记得自己何时施舍过给你什么,”她说。

    “云栖寺中一碗清爽鲜嫩的青菜豆腐酥酪,本座昔日里只在雪月菩提王城中尝过。”

    “千万别激动,”她冷冷看着他的眼睛,“本宫又不是不通人情世态的人,岂不知道空手求人的难处,”她说,“只要你肯施法替本宫解除身上真言封印,自此以后,本宫和圣使你恩仇两清,永不相欠……”

    ……

    一纸洒花红伞,一双澈水清眸,前世三千回首恋,换得今生一擦肩……

    ……

    “孩子呢,你一个人来杭州城里闲逛,两个孩子……”一半是心慌意乱,口不择言,一半是幡然惊醒,大惊失色:

    “你不会又将两个孩子给用水楹珠……”

    “圣尊勿急,今日天气晴好,阳光普照的,一大早,云莲他就将两个孩子抱去山下临安镇外看左近村子里的孩子们在田边草丛上趁着东风放纸鸢去了,”她淡然笑笑,“神仙的孩子就是不一样,才九个半月多些,竟自会吵嚷着要杏仁豆腐和金橘饼子吃了。”

    “胡闹,男孩子自幼贪食甜食蜜饯,长大了被人知道,岂不无端招人笑话。”

    “这可怪不得本宫,云莲这孩子,在这两个小娃娃身上,倒是很舍得花他那些私房钱的。”

    “云莲他,当真能够对两个孩子这般友善?”他潸然叹口气说,“听说,他现下还在齐云山上,还是想要跟在南华上仙身边修习医理,”

    “无妨,你回复前世记忆的事情,他并不在意,毕竟他与你只有今生之缘,前世之事与他何干,”她淡然笑笑,“其实,那段记忆恢复起来不恢复起来,又有什么不一样的,即是知道你就是长卿,又能怎样,孩子确是你的,但是本宫当日也只是趁机替全族自你身上取些精血而已,一切不过逢场作戏,圣尊你本不该如此在意,”她含眸凝睇之间,不知不觉的,已经恍然将指间一把洒花红伞,悄然向掌心里紧紧攥了一攥,“虽然本宫现下也已经知道什么叫生死轮回戏一场,但是前世你毕竟是因本宫牵累才兵败自戕,本宫之前虽然也一直在三界中找你踪迹,”她说,“但是时过境迁,本宫如今却只想和父母孩子在一起,之前在三界中遍寻不到踪迹的那个男人,终究也只是戏台子上的一个清俊小生而已……”

    西子湖边,一把洒花红伞半遮半掩飞花散乱,飞花散乱中一双翦水清瞳,横波流转,媚眼含愁,望湖楼畔,一抹七彩霓虹若隐若现,七彩霓虹隐隐中,眉间一点朱砂,三分凤眼含眸,一双清瞳翦水,几缕目光如炽……

    ……

    前世恩,今生缘,水月菩提长卿念,霓虹掩,飞花散,前尘旧恨水映莲,……

    ……

    “无妨,凡间女子本自有三从四德之说,三从即为从父,从夫,从子,女子一生,定然是要历经为家族而活,为心中所爱而活,为孩子而活这三段心境的,”望湖楼下一抹清风云卷碧水如天的淡青烟水之间,他忍不住涩然笑笑,“其实,世间之情千万,凡人之间的男女之情,本自是当年女娲大神为了将世间男女之间的交欢之情化为至亲之情而有意点拨出来,以此来中断凡人之间的颠倒伦常之态,”他说,“你当年和长卿本是因欲因利初识,现今本座和你之间,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也不必如此在意旁人什么,”他忍不住淡然笑笑,“想来也是本座的罪过,当日在清风洞中,确是以为你们纵是身死,也不过是从历一次生死轮回,”他说。

    “张口闭口就是一句罪过,在极乐佛主身边待的时日长了,当真会让人竟自忘记自己是谁,一味心思的只知道为佛祖活着了,”荼蘼一念之下,忍不住冷清谑笑,“即是如此,当日佛祖要你去死,你今日却为何还在本宫跟前这般活得好端端的?”她说,“既然知道自己罪大恶极,怎没见你一剑将自己脖子抹了,难道还非要等着轩辕黄帝亲自下诏书赐死的吗?”她问。

    “你当真就这般一味心思的盼着本座死吗?”逝水忧云哭笑不得之下,仍是一脸止水波澜的轻轻伸出手来:

    “将右边腕子给我,”他说,“阖闾眼眸,深吸一口气,运在中庭穴上,”

    “哼,众目睽睽之下,你想非礼吗?”荼蘼恍然之间一脸大惊失色的呆呆瞪着他入目剑眉下一双清瞳凤眼,“虽然本宫的两个孩子确是你的,但是……”

    “头发长,见识短,蠢笨之极,难不成你青菜豆腐都施舍出去了,却要做赔本买卖,”他说,“趁着那两个孽障崽子现下正在望湖楼上贪心吃果子喝茶,这仙身封印,你却倒是解还是不解……”

    ……

    ……

    (四)

    西子湖畔最美不过杨柳垂波飞花四散的三月天里,但是天目山上,最美却是在人间四月天里,因为人间四月,西子湖畔的千万踏雪梨花已经半数飞散落尘,但是山上的千树梨花却还似汹涌潮水一般的含露绽放,飞花漫天……

    荼蘼近日里一直未曾寻到机会只身踏出云栖寺半步,因为云莲心中那一捻想要永世独霸父亲大人的深笃执念,让荼蘼和两个孩子在云栖寺中的日子虽然过的安好,但是却是总有一点隐隐的不知所措,只是,云莲他自是知道既然前世之缘相牵不断,又怎能凭借一己之力当真能够逆转天意,让荼蘼天女他永世都没机会只身逃出云栖寺去。

    但是没想到,本来应该和斩情一起回去灵隐寺中的逝水忧云,现在却再一次只身出现在云栖寺中的大雄宝殿门外青石阶子上面,云莲心中自是知道他是来干什么的,气急之下,终于还是忍不住淡然叹口气说,“现下云莲倒是总该理解父亲你了,”他说,“云莲终于知道当日在弘愿寺中,你为何一心想要将云莲斩却在断尘剑下。”

    “似你这般深笃执念,当真和云缺有些相像,”他忿忿叹口气说,“若是当真不能放下,不若去他身边陪伴几日如何,”他说。

    “哼,圣尊近来只知道在云栖寺中养前世的女人孩子,可还记得自己前世中恒河边上那一大家子?”他涩然笑笑,“左右贪嗔痴色杀,五戒一起破了,不回太白山上去多娶几个妻妾,多生几个孩儿,还能去干什么?”

    “忤逆孽障,圣尊两个字,也是你敢叫的,”

    “云莲为何不敢?”

    “本座虽未曾养你,但到底也是生了你的,如此大逆不道,是要遭五雷轰的。”

    “圣尊勿急,云莲现在和无情圣尊一起跟在南华上仙身边学道,无情圣尊是你师弟,云莲自然也该算是你师弟才对,师弟叫师兄一声圣尊,又有什么不该?”

    “哼,长兄如父,本座即作得你师兄,一般也作得你父亲。”

    “好啊,父亲要大婚了,孩儿来日亲自替父亲你主婚如何?”

    “忤逆孽障,本座今日来云栖寺中是有要事要请荼蘼仙子出山,你最好现在就回去齐云山上,上善观中各路仙精妖孽,江湖浪客,你要仔细盯着,不要再无端惹事生非的了,”他说,“耽误了正经事情,看本座轻饶得了你。”

    ……

    ……

    逝水忧云在大雄宝殿中将沐水云莲狠狠教训一顿之后,自是不敢再多加耽搁,顷刻间已经急急赶来宝莲别院门外轻轻扣动青藤门扉,虽然知道云莲心中一定会有些怨恨,但是世间一切因缘自有天意,有很多事情,只要机缘到了,就一定会发生,有很多贪嗔痴爱,只要因缘到了,就一定会化现,即是想要本座似凡间父子一般待他,却又怎能奢望本座不似凡间男人一般待一个女人,这孩子说到底还是太贪心了,想要本座待他,似世间凡人一般六根不净,想要本座待荼蘼天女,却似佛陀菩萨一般六根清净,岂知天尚且不可尽如人意,他的父亲大人,难道是一心逆天的人吗?

    不过当真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人间四月,暖风和煦,这宝莲别院中残花碎叶竟自是已经满满落了一地,廊檐轩窗上的蛛网又结满了,晾晒衣衫锦被的青藤麻绳三根竟自是已经断了两根,怪道自己方才一声一声的连扣了十几下门扉才自门缝中窥见她一身霓裳羽衣的淡然自湘帘中一路踢着脚下碎花残叶漫步踌躇到门扉前来打开门闩,开门将他放进院子,料想是当日在水鸢楼中养成的性子,只要听见门外脚步声响,第一要紧的是在脸颊子上多多擦拭上一些胭脂水粉上去,但是不管怎样,即是他一心惦记着要在和本座见面之前先在脸颊子上多多擦拭描画上一些胭脂水粉,花黄青黛,那显见的心中还是很在意本座心思的,即是一心惦记着在这尘世间铅华霓裳,狐媚众生,只要这众生里也有本座一个位置,此生不悔,黄泉碧落……

    眼见得逝水忧云一步踏进宝莲别院之后,只是一个劲的放眼四下顾望院中几多青灰蛛网,几许斑驳轩窗,荼蘼看样子微微有些气恼羞忿,“云莲这孩子太多心了,经日里疑神疑鬼的,连个洒扫丫鬟都不许请,本宫虽然是进过冷宫的人,但是冷宫里面,可也不必亲自动手做这些洒扫活计,”她说,“即是你来了,本宫给你半两银子,将别院里外洒扫干净之后就请回吧,”她涩然笑笑,“云莲这孩子在南华上仙身边的月例本就不多,一两银子的工钱,本宫现下可着实负担不起,”她说。

    “云莲这孩子想是自幼在归云山庄之中养尊处优惯了,”他苦涩笑笑,“南华上仙那点月例银子,根本就不够他在杭州城中肆意胡乱挥霍花销的,但是他却月月都在杭州城中胡乱花钱,那多余的银子,想是无情用来收买他的,”他说。

    “可当真是白首相知犹按剑啊,帝俊圣皇现在,竟然连五方天帝都信不过了,各个都想着多弄些细作眼线,怪道不管是天帝还是玉帝,日日都在天庭上疑神疑鬼的,好像谁都要忤逆反叛一样,”荼蘼一念之间忍不住含眸看着他淡然冷笑起来,“只是不知帝俊圣皇为何会倏忽之间变得如此性情,难不成是觉得崂山一脉在三界中的地位比五方天帝低一等的吗?”她问。

    “无妨,圣皇他只是怕无情哪一天又被人押去斩妖台上而已,”他说,“毕竟上一次若非女娲大神亲来齐云山下对证,无情他怕是又要上普渡山上的斩妖台上一次了。”

    “圣尊你这就不对了,明明是你们先不问是非的去招惹人家,还不许人家生气,”荼蘼忍不住微微笑笑,“连云莲都知道出身卑贱之人可不一定都是好人,你们却为何总是不知,”她说。

    “仙子误会了,世间出身卑贱之人不管心思再如何歹毒,也只是为了贪图一些金银钱财,本不必太过在意,但是崂山一脉若是一不小心行差踏错一步,就是三界祸乱之劫。”

    “当真,什么叫邪不胜正,因为只要胜了,就是正,输了就是邪,”荼蘼听了之后忍不住嗤嗤一笑,“就因为在各路三界尊皇中声势稍稍弱些,就要你们这样费心关照,”她说。

    “仙子,圣皇将无情养的这样肆意任性,本就不该,云莲方才口中之言,本也该打,”他说。

    “这么说圣尊此次屈尊下驾云栖寺中,就是为了来打儿子的?”她看起来眼眸之间横波流转起一丝丝忿然嗔怪,“这倒却也当真怪不得圣尊大人,”她说,“即是荼蘼现在,心中也一心只有两个孩子,至于这两个孩子的父亲,此生即是再不在荼蘼眼前出现,想来也已经再无什么大碍的了……”她一对如水清眸一念之间已经横波流转在他一双翦水清瞳的深湛倒影之中,一双曾经贪心装载下世间一切芸芸众生的翦水清瞳,现时,现下,却溘然发现,原来她也是世间众生之一,普渡众生的爱,原来也可以如此不再让人伤心。

    “怎么,你生气了,”他倏忽之间淡然笑笑,“你当真以为本座是个能闲的下来的人,”他说,“仙子勿怪,本座此次前来云栖寺中,是专程前来请仙子你出山普渡众生来的,”他说。

    “怎么,东海上又有哪个凶怪将凡人叼去当点心吃了?”她问,“即是当真如此,荼蘼这骑马射箭的功夫,可不管怎样都比不得圣尊你的啊,”她说,“圣尊来找荼蘼这个平日里只会弹琴吹箫的废物来做什么,不若让云莲这孩子陪你去走上一遭去,即是帮不上忙,也还不至于添乱的呢,”她一脸疑惑不解的瞥眼看着他说。

    “放心,东海上现下风平浪静,”他说,“本座此次来,是有一件要紧事情,不知仙子可曾知道,相距台州府六十里开外的地方有座秀春山,这个秀春山下有座秀春精舍,这秀春精舍本是座庵院,现下里面住着不下三百尼姑……”

    “什么,敢责你直到现在还一心惦记着要送本宫去尼姑庵里当姑子,”荼蘼气急之下忍不住回身就要自他身边逃走,只是一眨眼间即被他伸手扯住霓裳一角,“仙子勿急,请听本座将话说完……”

    “哼,再敢在本宫跟前提起姑子两字,本宫明日就将两个孩子给送去杭州城里的上清观中当小道士去。”

    “佛道同源,自幼佛道双修,想来也是好的,”

    “你……”

    “仙子不要生气了,本座的话,还没说完呢,”

    “尼姑庵里住着的,自然尽是些大小姑子,圣尊难不成是觉得三百姑子太少,还想多送几个进去?”

    “不,本座只是觉得,那里面的尼姑,着实是有些多了,而且,多的十分蹊跷诡异……”

    ……

    ……

    逝水忧云自幼即不是个十分伶牙俐齿能说会道之人,因此上在云栖寺中足足苦口婆心了一个下午,才勉为其难的将秀春山下那座名为秀春精舍的尼姑庵中十分诡异蹊跷的三百小尼姑的事情尽数向荼蘼抖落个明了清楚:

    原来这秀春山本来在当地也是个左近村镇中的凡夫百姓经常去的踏青闲憩之地,山上也有几座香火不断的寺观,秀春山下一座山门紧闭的小尼姑庵本来在几座寺观之中并非十分惹人注意,只是近三四月来,台州府和左近州府县郡中时常有为人父母者来官府中替自己的女儿讨取出家度牒,甚至不惜以重金赎买,短短三四个月时日里,仅当地台州府,宁海府,长乐县和华仙郡四个府衙县衙之中即已发出三百余出家度牒。

    但是蹊跷的是,这三百余份出家度牒所度之人,悉数全是七月初七生辰的闺阁少女,因为大宋朝廷严禁民间私度僧道,朝廷管辖之内一切凡夫百姓必须要得到当地官府所发度牒才能去寺观之中当和尚道士,违令者严惩不贷,而十二岁以上四十岁以下女子,因为正在生儿育女年纪,因此上除非疾病缠身,无法生养孩儿,不然一律禁止去寺观之中出家,但是偏生这三百多少女父母在替女儿讨取度牒时,悉数声称自己女儿近日来不知为何,忽然身染重疾,非但从此以后难以再生儿育女,诞延子嗣,而且若是不在三月之内去秀春山下的秀春精舍中出家,只怕是连性命都难自保,因此上这些少女的父母才纷纷前来当地官府县衙之中替女儿讨取出家度牒,希望藉此保住女儿一命。

    因为短短几个月内,竟然会有那么多七月初七生辰的女子接连身染重疾来向官府讨取度牒,当地官府立时察觉到此事有异,暗地里没少了派遣府内官差皂吏乔装打扮,微服暗访,但是却始终没能查出什么头绪,那些少女在秀春精舍中走来走去的也一切言行如常,看似在庵院之中也并未受到什么挟制,官府差吏见状本想就此对此事彻底撒手不管,但是偏巧前日里在天台山上的沐云寺中清修闲憩的华严莲澈二位护法大人偶然听闻此事,又在天台山上的云台顶上用天眼隐隐见到秀春山下的秀春精舍中似是隐约飘散出一丝诡异阴气,心生好奇之下决定先行去秀春山下设法查探究竟,因为之前穷奇遭人暗下九昧蛊虫之事本自即令二人心中十分百思不得其解,而这九昧蛊虫当日本是瑶光山上的百兽狐王和青鸾皇后亲自命人送去天台山上的琼台院中施法封印在后院玉莲池内一块五色木鱼石中,亿万年来从未曾被解封释放出来,怎的竟自会被人偷取出来下在穷奇身上,以至于穷奇癫狂之下在东海上肆意伤生害命。

    后来他二人无意之间得知去岁间瑶光山上的少主慕容飞雪和昔日挚友逝水穆沙殿下忽然之间竟自是千里迢迢的自瑶光山上来到天台山上的玄清观中闲憩小住,而这二人在玄清观中闲憩小住时曾经去过秀春山下一趟,心中隐隐感觉到此事仿若是与这二人难脱干系,因为逝水穆沙本是初禅大梵天上的梵天大人长子,虽然去岁间已然自初禅大梵天上赌气叛逃下界,但是碍于梵天大人颜面,此事还是暂时不要无端惊动梵天界才好,不若先行私下探查追踪一番,最不济也是要人赃俱获之后,才好对梵天帝释二位大人完满交代……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