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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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前尘之孽

    (一)

    常言道,天地风云,变幻莫测,世事难料,生死无常,但是稍稍明些世间理法人情世故的人,又岂会当真不知这天地间一切莫测风云中又有哪一桩哪一件不是素日里自己亲手种下因果孽缘所致,只是,若是当真只是孽缘,那却倒是还谢天谢地一些,怕只怕,昔日里自己亲手埋种下的一棵恶缘祸根,而今却当真已经是开花结果,瓜熟蒂落的了……

    “三日之后,午时三刻,莲花峰上,天罡斩孽,地煞封魂,”

    书信是以一把青玉匕首死死戳在门框上的,床榻上两个熟睡中的小小婴孩自是平安无事,逝水忧云认得这是澈水云缺的字迹,这个鸾妖孽障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为了一条魔龙竟然这样对自己无理取闹的纠缠不休,三日之后……三日之后……,果然投靠了归云山庄之后这江湖手段渐长,敢责是连云栖寺中都少不了他的细作眼线,天目山相距八百里开外的九华仙山粗算起来,快马加鞭的,不过也就三两日路程,他趁着自己上山采松子时暗自装扮成来云栖寺中上香拜佛的善男香客伺机从宝莲别院之中将荼蘼劫走,定然是一时冲动之下决意以般若真经之中的天女洗血秘法孤注一掷,恢复那条魔龙记忆,此法名为九转逆流,确是可以恢复一切生灵在轮回转世中丢失掉的前世记忆,而且只要在八宝净瓶中注满灵血之气即可,但是八宝净瓶因为在白日中只能吸取日之精华,在夤夜中只能吸取月之精华,因此上若是在白日施法,只能以八宝净瓶吮吸天女身内灵血,待净瓶吸入灵血饱满之后,魔龙运功吸收净瓶内灵血之气,就可以阴阳交融之法强行冲破忘川水在元神中效力,因此上他料定了自己必定会依约前去莲花峰上见他,因为自己现下既然已经在欲火逍遥丹的阴狠算计之下破了色戒,那红尘爱欲中的第一个女人,总是会在神魂颠倒之间,让他鬼迷心窍的刻骨铭心和惊心动魄的……

    这个澈水云缺是很怕九转逆流之法在太阳落山之前不能施法完毕,因为若是在太阳落山以后继续施法,宝瓶之中还需要再加上一个男人……

    一路上马蹄声声,风驰电掣,鬓角见,沧桑泪下,马蹄后,滚滚狼烟……

    念念皆问心,却步步皆是错,九华山,莲花峰,许是这一辈子里的最后一步了,但是,纵是当真错了,现时现下,三界之中却又有谁敢拦下他的去路,既然凡心已动,红尘爱欲,私心凡念自是似冲天海啸暴雨山洪一般自清净灵台深处翻江倒海惊涛骇浪一般冲天倾泻而出,如此快马加鞭义无反顾的冲冠一怒,不为天下苍生,不为人间百姓,为的却只是莲花峰上那个销魂妩媚的仙姝红颜啊,人言道,爱如流水,挥刀断水水更流,情似烈酒,举杯消愁愁更愁,佛言道,爱似欠债,情似还债,贪不够是爱,还不清是情,是啊,放债的,又当真有谁会嫌放的债太多的,昔日里自己在西天极乐净土上一心一意普渡众生,慈悲为怀,岂不是将千万孽债强行施舍在天下芸芸众生身上,己所之欲强施于人,即是强行施与的慈悲恩赐,天下芸芸众生现下即是自心眼子里咬牙切齿的恨极了他,想来也确是该的……

    ……

    ……

    三日之后,九华山,莲花峰……

    ……

    一代江山如画,风物向秋潇洒,九华山上,回首千山暮景,莲花峰巅,放眼万里层云,血染江山的画,怎敌你眉间一点朱砂……

    ……

    莲花峰上一片乌云遮日飞沙走石的混天沌地法阵入口,负责守阵的是东海玄洲鸾妖一族中的八大柱国将军,花虎精天杀绝,黑熊怪地杀灭,水牛魔鬼角王,灰毛獐神陀罗多,金钱豹妖风千里,白羽隼王影无踪,蛟皇滚千浪,五步蛇仙罗刹子,在一片罡风萧瑟之中依照九宫八卦之位雷打不动的稳坐封魂阵中,若是自己猜得不错,封魂引血用的八宝净瓶,本自该是在阵中天罡北斗上的璇星位置上才对,但那里现下必定是正被云缺守着,拜那个逝雪青莲所赐,现在逝水忧云仙身法力被封,正可不必无端受制于阵中灵符道法掣肘牵制,护法圣尊本就可以不守杀戒,刀光血影之下再无杀生放生之念,一念之间苦孽沉沦,一眼之间万劫不复,莲花峰顶,朵朵五莲幻象之间,只见得三尺断尘出鞘,万点剑花飞雪,逆九宫,转八卦,扫天罡,除地煞,一路刀光血影,两眼血泪斑痕,诛虎精,斩熊怪,杀獐神,歼豹妖,砍牛角,断隼翅,五步蛇头一劈两半,千年蛟龙四肢俱断,战阵外围的一众杂毛小妖虾兵蟹将更是掐头断尾血肉横飞,阵中举旗号令的黑狐将军和夜猫子侍郎不由分说,一刀两段……

    ……

    虽是一身污血斑斑,两眼血泪斑痕,但是,天罡北斗,星璇闪耀,舔着一众封魂阵中虾兵蟹将妖孽仙精冤魂秽血的一把三尺断尘长剑,在日悬中天的一刻,生死一拼之后于五莲幻象之中瞬间摄魂催命的一剑指在澈水云缺胸前三寸檀中死穴上面,只消五个手指头稍稍反手抖上一抖,即刻剑点檀中,一剑毙命。

    “好啊,圣尊你破了色戒,就是不一样了,知道心疼老婆了,”星璇位中,五莲幻象之间,本自是已经被逝水忧云一掌之下身内真流气血逆冲倒转,浑身上下经脉受损真力涣散的澈水云缺,在断尘剑下却仍旧是微微有些不怀好意的冷冷戏谑他说,“这却倒是很好,即是能够合葬,少时本王正好可少陪送一口棺材,”

    “孽障畜生,天做孽,犹可为,自做孽,不可活,”

    “圣尊此言差了,天道不公,战亦非罪,天庭不给鸾妖一族活着的机会,本王就一定要顺应天意的等着全族被灭不成?”他问,“圣尊可知,本王现下的自作罪孽,却反而是为了让今日被上天作孽给逼的走投无路的鸾妖一族众生有机会好生存活下去,”他说。

    “上天有好生之德,除了你们之外,三界中的芸芸众生,又有哪个不曾好生活着?”

    “为了好生活着在众神佛仙圣座下委身为奴,呸,本王这辈子,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话音未落,只见一口殷红鲜血,自嘴角之间涓涓细流一般嘀嗒流淌下来,染红身上一袭青衫素袍,半卷锦罗披风。

    “提精养气,真流回转,护住少阴三经,任督八脉,”

    “要你猫哭耗子,”

    “本座只是不忍见你真流逆冲,经脉俱断而已,”温柔似水的如炽眸光,言不由衷的冷言冷语,“吐这么多血还不快些坐下将真气聚拢归元,”他说,“你素日里这太若真诀到底是怎样练的?”

    “别高兴太早,八宝净瓶早已开始吮血冲阳,你就只等着日落时分去收尸好了,”

    “执迷不悟,莫非忘记了方才刀剑无眼之下,究竟是如何一招错手,沦为本座手下败将的,”他问。

    “你,竟当真破了般若真经,太若真诀?”莲花峰上,一念前尘旧恨,一双清眸翦水,一绾青丝半卷,一脸泪下潸然……

    “无知孽障,当日般若真经中的太若真诀本自是你们父皇自太清圣明天上窃得宝藏佛主的菩提九戒和上清弥罗天上的元始天尊所修混元道经私下里取其精华融会贯通所创,只要稍稍用些心思,破解起来却又有甚难,”他说,“鸾妖一族在三界之中栖身立足不过几万载,”他无奈笑笑,“若不是东偷西盗各家所长,区区几万年之中,又怎会有什么般若真经横空现世?”

    “既如此,你要杀便杀,本王一个败军之将,棺材就不必了,少时放一把三昧真火相送,便多谢了,”他强撑着挣扎拱手向他抱了抱拳,逝水忧云气急之下纵身上前反手一剑,悄无声息的将他右臂齐根斩断下来,血淋淋横落在自己脚下:

    “这只胳膊留在这里,想必你方才已经暗中吸了不少灵血之气在这只胳膊经脉之中,少时那条魔龙来了,自是可以用这条胳膊中的灵气恢复前世记忆,本来不该好心成全你的,因为恢复记忆,也会一并恢复起前世魔龙之身修成的磅礴法力,但是机缘至此,我不强求……”他说。

    ……

    ……

    (三)

    ……

    ……

    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

    ……

    是啊,也确是高处不胜寒啊,莲花峰上,尸横遍野之间,一把红莲业火,刀剑飞灰,骨肉化尘,九华山下,西风古道之上,一辆四轮马车,锦幡华彩,马蹄哒哒……

    人言落日是天涯,望断天涯何处家,病身最觉风露早,归路不知山水长,鸣蝉更乱行人耳,正抱疏桐叶半黄,树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浅深山色高低树,一片江南水墨图,村舍外,古城旁,西风瘦马转斜阳,殷勤昨日三更雨,又得浮生一日凉……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敲门向村中的人家讨口水喝,讨口吃的,新出炉的松香糕饼,只消轻轻咬上一口,忽然发现,人间,原来竟自是个这般可爱的地方……

    莲花峰上,天罡北斗,五莲幻象,璇星位中,天女血染,八宝净瓶,现下那只吮血为孽的八宝净瓶已经在自己的断尘剑下一劈两半,一半送给山上寺院镇邪,一半送给山下道观除祟,剑劈净瓶的一刹,她,一身玉体白皙,三千青丝散乱,腕子上几点血迹斑斑,肩头上一抹血印青痕……

    净瓶内,她,阖闾双眸,花颜失色,净瓶外,他,醍醐灌顶,灵台清明……

    戴罪的轮回,尘封的记忆,恒河边上,一把红莲业火,忉利天上,一枚白玉莲子,未曾想到,下黄泉,渡忘川,撕心裂肺的恩怨纠缠之间,几世轮回,几世悲欢,终究却是他欠了她的,还是她负了他的……

    离宫路远北苑斜,生死恩深不到家,渺渺沧海化桑田,知君几世到人间……

    善迦城和水莲王城的两军阵前,她用一桌子丰盛的樱桃酥酪和杏仁奶糕诱惑着他折倒在她的花颜月色之下,香醇的花雕酒,悠扬的琵琶弦,却是当真让善迦城一脉自此三界沉沦,万劫不复……

    那时,她是水莲王城中的皇太子妃,荼蘼,他是善迦城中的雪鸾一族太子,长卿,……

    但是今时今日,她还是水莲王城中的皇太子妃,自己已经非负当日的长卿太子,怎想到,现下正在自己怀中断臂昏迷的澈水云缺,就是当年的长忍,不,今日他还是长忍,自己却已经再不是长卿,洗心咒本来是为了让自己在太白山上不染凡尘,但是黄帝陛下当时,却是将洗尘封印悄悄融合进了洗心咒中,只因他是被帝释大人化为一颗白玉莲子落胎在彤鱼娘娘胎中,未饮忘川水,未入六道轮回,胎障本不能封他记忆多久……

    西湖畔,断桥边,孤鹭与落霞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

    松林内,酒肆旁,清风古道伴斜阳……

    ……

    眼看着已是到了临安镇上,因为之前常在镇上贩卖榛仁松子,山笋干蘑,因此上自是知道临安镇上最生意兴旺的云来客栈在哪条街上,他来云来客栈之中自然不会是仅仅为了打尖歇脚来的,他来这里是为了寻两个旧识……

    “戏耍?兄台多心了,岂不闻佛法有云,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一木一浮生,一草一净土,一笑一尘缘,一念一清净,那敢问兄台,这天目山上的一云,一石,一草,一木,一人,一念,于这大千世界,三千红尘之中,当真有什么不一样的吗?”

    “好,很好,兄台即名云根,那敢问身后那位青衣少年,他又姓什么叫什么?难不成他也偏巧姓云不成?”

    ……

    ……

    亲眼看见昔日里西天极乐净土上一向清冷孤傲灵台清净的断情圣尊大人而今竟自是一身衣衫不整风尘满面的怀抱一断臂少年蓦然俯首在自己眼前,华严和莲澈心中即是再气急败坏,也只得是淡然含首的和他相逢一笑泯恩仇了,他们只是微微有些好奇,“眼见得离天目山上的云栖宝刹就只余下十几里路程,兄台你却为何非要将令弟交给我二人代为照料几日不可?”他问。

    “二位殿下是灵山佛祖座下护法弟子,灵山上诸位菩萨身边都有百余侍从在侧,但是二位现下却是孑然一身,身边连个端茶送水的奴才都未曾见到,若是二位不嫌弃云缺他曾经执迷不悟,与天庭众神佛仙圣为敌,在下情愿将他送与二位殿下收在身边当个粗使奴才,不知二位殿下可愿慈悲成全……”他说话间心生怜惜的伸手淡然在云缺额头上面潸然无奈的轻轻抚了一抚,“只是二位殿下勿怪,云缺他自幼在善迦城中珍馐玉肴的娇养惯了,现下委身为奴,在下不求他在二位殿下这里能够日日酒菜丰盛,但是最不济也请二位殿下顿顿能给口饱饭吃,”他说,“若是二位殿下嫌弃多费银钱,在下这把断尘剑,二位拿去杭州城里卖了,最不济也可值上百多两银子。”

    “好啦,兄台你可千万不要再如此口无遮拦,肆意玩笑,”华严听了之后微微笑笑,“隔世兄弟,色身已无血脉牵连,兄台以为前世今生记忆牵连不断,对你,对他,到底是不是一件好事?”他问,“毕竟,你现在色身已是黄帝血脉,而他,只是东海玄洲上的一只鸾妖。”

    “跟在二位身边,或可得道,”他说。

    “但是兄台可曾听过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这话,令弟是个烈性子,只怕这奴才当不上几日,就该一心惦记着要伺机叛逃的了,”

    “殿下不必担心,现下这个孽障崽子一身混元法力尽皆被在下收在小小玉瓶之中,”他说话间轻轻执手自怀中拈出一只小小青玉瓷瓶,淡然托在掌心,“二位少时只需在令弟清醒之后亲身去西天极乐净土上的瑶池之中取来一段玉藕替他重塑断臂,再将小小玉瓶之中的千劫混元法力归还给他,他自是会对二位殿下感恩戴德,一辈子在二位殿下身边当牛做马,无悔无怨。”

    “兄台,恕华严愚昧,此次岂不是你去东海玄洲上见你前世父母的大好机会,虽然前世色身已灭,但是仙妖神魔以莲花化身者众多,你当真会因为贪恋今生黄帝血脉尊贵,而不愿意去见你前世父母?”华严疑惑,“兄台为何不好奇既然有人可以以莲花化身,兄台你却偏偏非要借胎不可?”他问。

    “许是因为昔日善迦城和水莲王城之间那段孽缘,帝释大人以为雪鸾一族还是全数远走他乡才好,”逝水忧云一念之间,忍不住抬起头来潸然一声长叹,“前世之因,今世之果,在下现下最不想回去的地方,就是东海玄洲,”他说,“而且太白山一脉自来和孔雀明王交好,前世记忆本不该如此太过执念。”

    “华严明白,兄台你是想若是令弟有缘在灵鹞山上侍奉当差,看在善逝佛主面上,天庭兴许也就不会再追究他什么罪过了,”他说,“只是兄台你可知道,天庭对待四圣六道十界众生的态度可不一样,令弟只怕不会想要修成四圣的才对,”

    “无妨,佛主那里,不是有的是砗磲佛珠嘛。”

    “兄台……”

    “在下最后只问一句,这奴才,二位大人到底是要还是不要?”

    “既如此,就将令弟先抱去床榻上好生歇息一下,这砗磲佛珠的事情,还是等日后有缘时再做议论才好……”

    “华严,你胆子倒是自来不比我小……”

    “小蝎子精,别演戏了,有他在这里,不是正好替你顶投靠归云山庄的缸?”

    “哪个天庭神仙在三界中没有自己的一方江湖势力,而且归云山庄又不是什么邪魔歪道,说不定以后你也要在江湖上和这个归云教主多多来往一些才是。”

    “莲澈,崂山一脉私怨,你本来就不该无端介入,”

    “华严……”

    “速去楼下多要一间客房,”

    “为什么?”

    “难不成你今晚想打地铺不成?”

    (四)

    红尘劫,恒河畔,水月菩提飞花散,

    下黄泉,渡忘川,沉沦六道,清风无怨,

    断尘剑,尘难断,擦肩回眸江湖念,

    云栖寺,旧容颜,六根烦乱,是劫是缘

    ……

    天目山,云栖远,青石山路几回转,

    清风洞,松竹掩,一念之差,红颜血染,

    少阳殿,荼蘼轩,前尘旧恨水映莲,

    前世恩,今生恋,此生不悔,烟消云散

    ……

    堪堪月余不见,云栖寺中的善男信女倏忽间竟自是多了三百有余,现下正是九月节气,天目山上阳光普照,云卷云舒的,不管是上香祈愿,还是斋戒还愿,云栖寺确是杭州城内外一众善男信女凡夫香客的第一流连忘返之地,只是如此一来,后园之中的亭台楼阁之间自然是日渐人头攒动,熙熙攘攘的十分嘈杂纷乱,逝水忧云因为心知荼蘼自八宝净瓶中的花颜失色昏迷不醒至而今的心似沉水,波澜不惊自是少不了自己一路上不眠不休的日日以极乐天上的真言经咒牵引刺激迷障灵台所致,虽然已可算是神识清醒灵台清明了,但是尚且还需安心静养一段时日才可真正恢复如初,因此上不容分说的将荼蘼母子三人一起自宝莲别院之中安置到云栖寺后院中一间只有一床一榻一桌一案的小小禅房之中,与自己的小小禅房比邻而居,寺内大小师父见了之后自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现下不管是寺内三百僧众,还是后园之中八百善信香客,大家经日里最常挂在嘴边的八卦轶闻自是与逝水忧云半路上在杭州城里侧耳旁听到的路人商客贩夫走卒口中所议论纷纷的八卦轶闻同根同源,一般无二,大意上无非是半月前不知怎的,在松江海宁一带通商码头上和左近渔村中的商船渔船每每行至舟山左近之处,即会被一阵狂风巨浪卷进海中倏忽而起的暗流漩涡之中,帆折桅断,触礁而沉,一时间船毁人亡不计其数,当地官府不得已宣布关闭松江海宁一带所有商岸码头,将各家商船先行停泊在商岸码头上避避风头,待查清海中暗流漩涡内中来龙去脉之后再行斟酌裁夺行事,谁料到当地官府这一道禁令颁令下去可不要紧,不消半天时辰,松江海宁一带商岸码头上即先后倏忽之间吹起逆天狂风,卷起冲天巨浪,非但是将商岸码头上聚集停泊的各路商船给打的稀烂,连左近渔村和临海州府县镇之中凡夫百姓都不分长幼的一起被冲天海浪卷去海中喂鱼,但是天可怜见,让那些在冲天海浪中侥幸躲在山上逃生的人在天空上的万里乌云蔽日中隐约看见一只身上长着两对翅膀的上古凶兽在口中源源不断喷着剧毒瘴疠荼毒万千被冲天狂浪卷落海中的凡夫百姓,致使那些侥幸在冲天海浪退去时幸存下来的百姓也在沙滩上七窍流血而亡,这显见的是海边渔民商客不知何故得罪了东海龙王,龙王爷发怒报复所致,因此上大家尽皆人心惶惶的从松江海宁一带赶来天目山云栖寺中上香拜佛,希望佛主保佑东海龙王早日消气息怒,不再令那只凶残怪物在东海上兴风作浪的戕害苍生,吃人害命……

    但是眼看着堪堪半月有余,云栖寺中经日里栴香袅袅,梵音阵阵,一众善男信女在诸位佛主菩萨面前一心一意的诵经礼佛,日夜勤加精进的几乎将手中木鱼敲碎,东海上的凶兽之祸却半分也未见消解,倒是时常听闻到西湖之畔的望湖楼中现下正聚集着各路武林群雄和江湖侠客,正准备一腔热血舔血为盟的一起奔赴松江海宁一带,协同朝廷发派的三万精兵铁甲,一心抛头洒血的誓要替沿海百姓除去凶兽之害……

    ……

    九月里的天气正是江浙之地菱角莲藕瓜果葡萄和鱼虾蟹蚌蜂拥上市的季节,但是因为沿海一带的凶兽作怪,今岁里的鱼虾蟹蚌却是在杭州城内外的酒楼食肆中日渐稀缺抢手,价钱飞涨不下,因此上沿海之地百姓为了能够趁着凶兽之祸在杭州城中大赚一笔银钱,纷纷冒着性命之危私下违反官府禁令趁夜出海打渔,只是多半数渔船会因此上一去不回,葬身海底,消息传至杭州城里,望湖楼上武林群雄和江湖豪杰因此上在这几日里是越聚越多,只等的朝廷一声令下,即刻兵分两路,速速赶赴松江海宁一带会同三万朝廷精兵一起扬帆出海,为民除害……

    因为各路武林群雄近几日里纷纷前赴后继的快马加鞭蜂拥进杭州城里,致使西湖边上各大酒楼客栈一时间人头攒动,客房爆满,近半数武林群雄不得不四散至杭州城外各州府县镇中酒楼客栈之中勉强栖身度日,少林武当之中各位禅师道长,不得已之下只得各自来天目山上在山上山下百余寺观之中任选几处清净寺观挂名寄宿几日,每日里寝食难安的一心等待着杭州城内的当今圣上的一声亲口圣谕……

    但是不管杭州城内外现下究竟是多群雄齐聚,豪气冲天,也不管现下天目山上各寺院道观中各位少林武当英雄究竟是多寝食难安,急不可耐,云栖寺中的三百僧众八百善信现下倒是全都心无旁骛的在佛前木鱼声声的十分虔心虔意,虽然他们心中也自是知道若是一味的只凭着自己虔心在佛前敲木鱼念经,东海上空的那只害人妖魔是未必当真能够被这声声木鱼给敲打走的,但是毕竟人活在世上,多半时日里也只能是一味的尽人事听天命而已,因此上这云栖寺里日似一日的木鱼声声却也是当真一日也未曾停过,只是因为后院中的几间禅房离着前院经堂较为清幽深远,因此上这几日里逝水忧云和荼蘼母子三人在后院禅房之中一日一日心似沉水波澜不惊的日子过的倒是也该算是十分心无旁骛,六根清净才对,但是世人皆知,这六根清净不清净的,却自来未必是在心中,而是在一双翦水双眸的眸光流转和清瞳剪影之中……

    禅房廊檐下的小轩窗里,她一身霓裳羽衣的惊鸿剪影在他一双如水清眸中仍旧是那般销魂妩媚的让他潸然泪下……

    一眼之间爱上一个女人,是色,一念之间爱上一个女人,是欲,师父自幼教诲他若要修行有成,得无上清净自在,唯有对世间一切凡尘色欲心若止水,视而不见才算是方才初得入门,但是现下,他只怕是连门都无缘入了……

    太白山,极乐天,仙音渺渺栴香散,

    霓裳曲,空色幻,禅心云水,清风黄卷,

    云栖寺,今非昨,故园长忆秋千索,

    云雨欢,欢颜薄,此身不悔,黄泉碧落,

    ……

    虽然心知江浙一带小桥流水之畔,几多粉墙黛瓦之寻常人家后园之中在晌午时分时常阵阵传来秋千索上豆蔻少女的清歌小曲之声,但是云栖寺毕竟是佛门净地,虽然寺内师父不说什么,自己却也当真不敢在禅房前面的千年银杏树下胆大包天的私自架起一架青藤秋千索来讨一个女人和她的两个孩子欢心,因为左右也是讨不来的,世间红尘爱欲千万,但是唯有普渡众生之爱,最让人伤心,一日一日替她劈柴担水,蒸煮清糕,一日一日替她念经祈愿,佛前上香,她却一心只以为自己只是为了那颗碧血元珠,她是忉利天上的散花天女,而他,前世是雪鸾一族太子,今生是黄帝之子,前世她和他都是在戏台上唱戏的,今生,戏台子上的是她,戏台子下的是他,黄帝之子身世尊贵,但是一朝洗尘封印破解,黄帝一脉只怕不会再容得下他,最多不过是西天极乐净土上还能好歹容得下他,只是,那又怎么样呢,这三界之中发愿普渡众生,初证菩提的神佛仙圣千万,但是他们可知,这世上之爱千千万万,却唯有普渡众生之爱,最让人伤心,前世里的她,却又何曾不是……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