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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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武林盟主

    (一)

    ……

    ……

    三月之后,天台山,云台顶。

    ……

    ……

    六月晴空,云舒云卷,苍松入云,杨柳蝉鸣,青枫玉叶,翠竹林海,常言道,蝉吵林愈静,鸟鸣山更幽,天台山上数不尽的翠屏叠嶂,飞瀑流泉,难得一条蜿蜒直上的青石小路之上,即是一片旌旗流转的松林武场,武场四外的松树林子虽然幽深,却并不十分茂密,想是往年间的武林大会上被各路英雄豪杰刀劈剑砍飞腿掌摧的多了,今日里也不例外,比武台上少林武当两大高手正在招招见血,抵死相拼,武场外的各路群雄也不闲着,一个个摩拳擦掌欲罢不能的样子,可怜那些枝粗叶壮的千年古松就这样被场外千万热血翻滚的少年英雄一拳一脚的枝摧叶败掉了。

    “少主,都安排好了?”

    “山上一百二十八座寺院道观和山下几个镇子上的几百家酒楼客栈全都暗地里发派好了五百细作眼线,凡是形迹可疑的,不管和太子有没有牵连,绝对不会出现在云台顶上,”慕容莲缺在一株高挺入云的千年古松树下气定神闲的撑着手中一把红油纸伞,想是提防着松树枝杈间不偏不差的偏巧掉下一只被松鼠扒落的松子果来。

    “果然不出你所料,是本座前日里太过大意了,”以一幅青藤面罩而转瞬化身为齐云山归云教教主的赵净莲的眉角之间看起来微微有几分悻然,“关外双阁与关北四雄本非中原武林正派,若非飞鹰帮主展苍鹰,白玉堂主赤莲子,武夷掌门陆潇桐,逍遥老怪杜子藤那几个欺心叛徒,岂会有今日这等艰险局面。”

    “教主宽心,江湖中人自来水陆两道,黑白通吃已成习惯,更何况关外天雪阁主付天雪与灵雪阁主付阴灵本是同胞姐妹,付阴灵她自来桃花不断,关北四雄里的昆仑掌门独孤尺翔,天山派掌门万里飞云,长白山主徐文雕传闻都曾和她有染,祁连山大寨主葛岱雄又自来和付阴灵纠缠不清,杜子腾他既然能和葛岱雄的表弟,大金烟水侯爷完颜天崖攀上交情,这些人和大金国的关系,自是不言而喻,”慕容莲缺忍不住微微叹口气说,“教主好意莲缺心领了,教主你一心怕莲缺少时对上关外双阁那两个断臂罗刹女,才有意以山海关外非中原武林正道企图将她们挡在山下,谁想到因为点沧山在大理境内,展苍鹰他们才因此而趁机拿莲缺发难,”他说。

    “听闻数年间已经有不下百位武林高手命丧在这两个断臂罗刹女手中,”赵净莲一幅精雕细刻的青藤面具后面,再难掩饰住的,依然是那一双沧水凝愁的深湛清眸之中两道异常深沉忧虑的炽熠眼神和目光。

    “只因她二人天生不生双臂,任谁也看不透那追魂催命的暗花锁穴针究竟从何而来。”

    “不是从口中射出,难道是从腿上?”净莲疑惑。

    “看二人步伐如此自然,断然不是机关假腿。”

    “发簪之内呢?”

    “三寸毒针,百位武林前辈,又岂会有一个如此不长眼的?”

    “若是当真如此危险,这个武林盟主,本座现在放手,自是还来得及的。”

    “但是莲缺不会放手,”他说,“此二人的隐秘伎俩不被揭破,日后还不知有多少中原武林高手要无端丧命在那一枚来去无踪的暗花锁穴针下。”

    “你总是这点让人操心,”赵净莲无奈叹口气说,“点沧山本在大理境内,中原武林中这些事事非非,又岂是上天一手交给你去管的?”

    “江湖中人也是芸芸众生,莲缺只知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不然先让那几个茅山道士上去试探一下,以你的眼力,断不至于看不出暗花锁穴针半点端倪。”

    “让别人先上去送死,教主,若是宋金两国交战,如此运筹帷幄,攻筹谋略,只要能够当真决胜千里,纵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莲缺也不会责怪你的。”

    “可是你的性命生死,本座却当真是输不起的。”

    “归云教与点沧派本无半点关系,教主,莲缺不在了,这世上愿与教主你互惠互利的江湖帮派,必不会少的。”

    (二)

    “互惠互利,少主,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教主,莲缺还没上台呢。”

    “就是因为还没上台,本座还来得及拦你。”

    “教主,江湖因为人多热闹,纷纷扰扰才被称之为江湖,若一日凋零殆尽,这个武林盟主,岂不当真成了一个笑话?”

    “可是少主,你……”

    话音未落,只见一道素衣仙袂的轻盈身影已然烟云缭绕般悄然飞落在比武台上,净莲阻拦不及,只得在千年古松树下暗自惴惴不安的紧紧攥紧了拳头。

    慕容莲缺双脚踏落比武场上,劈头对上孪生罗刹付天雪本非意外,只因点沧山本在大理境内,中原武林群雄暗中早已筹算好了让他来第一个当炮灰送死。

    付天雪虽然身为关外天雪阁阁主,但是不知为何,衣饰穿戴却与寻常良家女子并无什么差异,甚至是稍显粗拙随意,许是因为天生残疾无臂,再锦罗华丽的皮裘裙衫,在她身上也略显累赘多余。

    “阁主请了,”他微微撩起身下长衫一角,点头施礼之后,“叱”的一声自肋下剑鞘之中撤出三尺秋水长剑,手下即不再因对方是个柔弱女子而心生怜悯,剑下留情。

    慕容莲缺身为点沧山当家少主,一身绝世轻功自是十分了得,但是纵是如此,却也依然未能及时躲过三十三暗花锁穴针的最后一枚,只是因为命悬一线的一瞬暗自逆天偷开天眼看清了付天雪本相,因此才侥幸得以及时身形一晃,躲过了毒钉穿心的血劫殃祸,但是却也因此而法力受掣,终于还是让那枚三寸毒针从左肩云门穴上舔血而过,因为针上一早就已经被煨饱稀世罕见的奇珍翳毒,慕容莲缺登时间双腿瘫软,从比武台上盈盈跌落下来。

    净莲见状急急命人上前去将莲缺速速抬回山下大悲寺里解毒疗伤,关于解毒,他心里倒确是并不十分心急如焚和烈火灼心的,因为方才蝶儿她已然以自身妖术施法替莲缺自付阴灵身上盗得解药,只要及时将毒针拔出,将解药化水内服外敷,再搭配上上清观里的五炽归元丹调养真气,料想伤势应无什么大碍,他猜测着慕容莲缺这次疏忽中招多半是有心当中撒了一把苦肉计所致,因为若不提前向众人示弱,到了最后关节,又岂能神鬼不知的在比武台上存心卖个破绽,不露声色的败在自己这个半吊子三脚猫手下。

    (三)

    不出净莲所料,体内余毒顺利排出之后的慕容莲缺并未安分守己的在大悲寺里依照自己吩咐静心调养休息几天,只因他现下已经十分清晰的窥破了悟了暗花锁穴针的机关隐秘,因此上急急要上云台顶上及时向武林群雄当众揭穿这一阴狠隐晦的欺天骗术。

    原来付天雪和付阴灵并非天生无臂,而是因为手臂天生残疾而状似海豹前鳍一般寄生肋下,因为自幼掩饰的好,又长年在长白山中闭关修炼,导致整个中原武林对二人残臂真相知之甚少,因此上才在短短数年之间即有不下百位武林前辈惨然横死在二人阴狠晦暗的暗花锁穴针下。

    闲暇无事之余欢天喜地的跟随净莲前去云台顶上看热闹的蝶儿,心中对慕容莲缺在比武台上悍然揭穿关北双阁二位阁主欺天骗术的粗暴愚蠢心中很是十分忿恨,在众目睽睽之下当众挑剑划落一个弱女子的半身衣物,甚至连个遮羞内衫都不肯给人家剩下,如此视天下苍生一视同仁,怕是连西天极乐佛主有幸在西天极乐之境上俯身照看尘寰,一眼瞄见此情此景,都要忍不住气得哭了。

    但是自此之后的慕容莲缺却是在比武台上一发不可收拾,半月之内即接连挫败数十江湖豪侠和武林高手,加之点沧派历来即是中原武林之中一抹数十年间都难以倾倒和逾越的擎天巨柱,因此上慕容莲缺此次争得中原武林盟主之位,显见的已经愈渐成为定局。

    点沧派在中原武林的传说议论之中自来即是一个十分飘渺神秘的江湖门派,传说这一门派的掌门之位自第三十三代开始即再未传给过门下弟子中的任意一人,第三十三代掌门的亲生儿子也只是一直以点沧山少主自称,父子二人素日里只是经年在点沧山上闭关清修,平日里极少轻易插手江湖是非恩怨,即是四年一次的武林大会,点沧山少主也只是在五十五年前长江之畔晴川历历汉阳树,白云千载空悠悠的千古黄鹤楼下那一次宋室南渡之后最为声势盛大的那场中原武林大会上以天音的化名蜻蜓点水一般匆匆和武林群雄打了一回照面,虽然中原武林历代武林盟主大多出身点沧门下,但是不知为何,身为点沧山一派掌门的慕容麒麟却从未起心染指过中原武林盟主之位,甚至也存心让自己的独生儿子慕容莲缺经年里陪伴着自己在点沧山上潜心闭关清修,远离中原武林中的事事非非和江湖恩怨,若非如此,五十五年前那场黄鹤楼畔的武林大会上,化名天音的慕容莲缺断然不至于将十拿九稳的武林盟主一位淡然推让给当时在江湖上尚未闯出什么名气的无名小辈江榣手中。

    据说这父子二人昔年间不知在点沧山上偶遇到一位什么神仙,亲手赐下父子二人一张炼制长生不老丹药的缥渺仙方,不然五十五年时间匆匆而过,慕容莲缺他却为何容颜看起来却依然还是一个青衣飘飘的俊美少年模样?

    当然,这一切迄今为止都只是虚无缥缈的江湖传说,净莲虽然在江湖上时常有所耳闻,但是心中其实倒也一直不甚在意,就算是慕容莲缺他当真是个妖精又能怎样?蝶儿也是他自齐云山上私自带回来的蝴蝶仙子,难道有胆娶一个妖精作王妃,却没胆容一个妖精作兄弟?而且一个可以随意出入杭州城里和天台山上一切庄严佛寺和三清道观的妖精,想来也必定不是个会祸害人的。

    (四)

    三日以后,云台顶上的论剑争锋最终以身世神秘且惯以青藤罩面的齐云山归云教主以半招险胜点沧少主慕容莲缺而终于止战兵戈,尘烟落定,虽然历经数年四方经营,运筹帷幄,而今终于在天台山上如愿以偿的一举夺得中原武林盟主之位,但是现在对于赵净莲来说最为迫在眉睫的一件紧要事情,即是速速回转杭州城里,即刻着手清理掉飞鹰帮主展苍鹰,白玉堂主赤莲子,武夷掌门陆潇桐,逍遥老怪杜子藤那几个心怀鬼胎的逆贼叛首,若是不出所料,这几人必是一早被太子暗中收买拉拢过去,暗自潜伏在自己身边,伺机替太子神鬼不知的设法除掉自己,醉仙楼楼主现下也必定一并是留不得的了,好在江遥王府当中迄今为止还暗地里豢养着一批武艺高强的少年剑客,这几个叛首既然在天台山上没有什么作为,为了在太子面前挽回颜面,必定会铤而走险,在回京路上半路截杀自己,天台山距离杭州城说远不远,说近却也当真算不得太近,少说也有四五百里,这一路上舟车劳顿的,难免给人以可乘之机,因此上赵净莲当机立断,以上普陀山上进香拜佛为名,将随身侍从尽皆先行打发回杭州城去,自己转头却只是贴身携带着莲缺和蝶儿暗地里乘船直奔宁海,出海去普陀山兜转一圈之后再自海宁上岸,悄身潜回杭州城去。

    回转杭州城时已然临近七夕时节,城中百姓纷纷相约在西湖边上放荷灯许愿,净莲见了心中微微有些寂然忿衍,忿衍天下百姓吃饱穿好之后放着好好的清闲日子不过,却整日里这里烧香那里跪拜,拜完佛祖拜菩萨,拜完菩萨拜三清道祖,玉皇大帝,现在,竟然开始三叩九拜到西湖断桥之畔那只被镇在雷峰塔下的千年白蛇来,若是拜拜白蛇既能消灾祛病,那天下间的郎中岂不是全都要改行去抓蛇耍蛇?

    但是,那又有什么不一样呢?蝶儿她是只妖精,莲缺他兴许大约也是只妖精,而自己现在虽然贵为大宋皇子,却也当真只是个一介血肉凡胎的微渺凡人,他现下本该多替他们担心思虑一下才是,和自己这个野心狂妄的逆天凡人纠缠不清,甚至是助纣为虐,他们日后的下场,又该是怎么样呢?

    说到助纣为虐,自己现下倒确是已经在水墨丹青人间仙境的杭州城里做下了一桩无可挽回的大孽,醉仙楼昨夜已经在夤夜之间被数十黑衣蒙面的少年剑客悄然血洗,统共三百一十八口人命,除却七旬翁媪,稚子孩童,其余人丁个个皆在温柔乡中一剑封喉,横尸当场,醉仙楼楼主一家三十余口无一幸免,整个醉仙楼现下,除却几个因为无家可归而寄住檐下的稚子翁媪,从上到下已然被血洗的干干净净,无一活口。

    他不需要感到内疚,因为,能够有幸进到醉仙楼里去醉生梦死花天酒地的人,从一脚踏进去的那一刻开始,就该有这种觉悟。

    只可惜,那几个逆贼叛首至今为止却还依然寻不到一点音讯踪迹,太子府中的细作飞鸽传来的消息中只字未提这四个人的下落去向,大金国那边也未有任何动静消息,看来他们是一早就觉悟到了胆敢背叛王爷主子的最终下场,所以竟然连太子府里的赏金都来不及领取就各自忙着天涯海角的逃生亡命去了,若是如此,显见的自己现在却是更要不惜一切代价的将他们给从江湖中揪出来彻底斩草除根掉了,因为现下他们和自己心中所思所想必定一般无二,或者是主子死,奴才活,或者是奴才死,主子活,最不济也是同归于尽,双方若都想好好活着,将主子变成个躺在床上经脉俱断,神识不清的无用废人,也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