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莱茵从小被全员超凡的阿克蒙德家族培养长大，但当家族驻地封印的忒雯丝破封而出的时候，他也才不到二十岁，还没有签约升华。因此哪怕有诸多前置buff加成，家族的仪式也正常发挥作用，但对于一个十几岁少年的心智而言，忒雯丝的污染不付吹灰之力就可以将其抹杀。

    所以，在莱茵选择完成家族使命，成为封守怪物的囚笼的时候，和莱茵融为一体的，除了忒雯丝怪物本身之外，还有千年以来阿克蒙德家族祖祖辈辈镇守忒雯丝的灵魂。对于超凡者而言，灵魂的力量才是根源。超凡者的确不会增加寿命，寿终正寝也算得上是肉体对于灵魂的一种束缚。因而每一代的阿克蒙德在临终前，都会通过仪式将自身的灵魂融入封印术式，代价就是失去自我和意识。

    实际上当莱茵最后一次从家族驻地离开的时候，他已经不能再算是人类了。

    他的本质，是阿克蒙德世代传承的封印术式，是怪物的囚笼，是阿克蒙德祖辈的英灵座，甚至也是怪物本身。他的表象仍然是一个人类，不是超凡，肉体也依旧遵循世俗的规则。但生命的根源已经发生改变，因此他也无法和正常的人类繁衍后代，延续家族传承。

    不过这一点他已经不在意了，生命的源动力在于存续，存续的两种模式便是永生和繁衍。失去了繁衍的能力，但他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永生了。所以也不需要考虑给后代找麻烦了，镇守怪物的使命，他一个人就可以完成。

    只不过因为他拒绝超凡，在这个世界的规则中，便一直卡着他的力量。他就像是拥有一座宝库，却没有钥匙。而当他签署契约升华成为超凡者，便等同于打开了宝库的大门。阿克蒙德的传承，阿克蒙德的英灵，都会化作他的力量。

    只不过，没有人会永远停在原地等待，有些东西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就比如阿克蒙德家族的伴生坐骑，影狼，已经在那次灾难中彻底灭绝了，莱茵也无法成为阿克蒙德的正统狼骑。

    百年前，面对圣殿骑士的军团冲锋，奥尔维斯王国的火器阵列硬生生将教会的骄傲与尊严撕碎，让骑士们恐惧与那钢铁与火焰的煌煌天威。乃至于百年后，有着庞大国力优势的教皇国仍然不敢越雷池半步，其实谁都知道突破王国防线不算难，只要付出一两个军团全灭的代价，后续的军团足以踏平敦兰。

    圣殿骑士的确悍不畏死，但教会的高层谁会愿意支付手下这一两个军团的代价呢？那些还在争权夺利的主教们，谁会愿意用手中的资源为其他人铺路呢？

    而这种权衡利弊的考量，在底层人民简单的脑回路中，基本等同于畏惧。而恐惧这种东西可是会传染的，于是百年过去，所有人都接受了火器可以轻易碾压骑士军团的事实。

    而这，似乎也成为了公认的世界底层逻辑。

    而在这个黎明将至之时，这一条铁则被踏破了。

    没有观众，没有领袖，无人知晓。在这个天还没亮的寂静时刻，在王国大道上，面对足以踏平王宫的武装军团，古老的骑士团发起了时隔千年的冲锋。

    于是，炮火轰鸣，铳械咆哮。

    子弹如雨幕呼啸而过，爆炸如同神明震怒的雷霆。

    麦迪森伯爵不是傻子，世俗的枪炮对灵体的相性差的要命，白痴都知道该集火中间带头的那个唯一的物质实体。

    狼骑士仍在冲锋。

    有如同巨人般的身影双手持盾，宽阔的臂膀仿佛永不陷落的城墙。

    阿克蒙德第三代家主，谢尔德·阿克蒙德。

    有妙曼的身姿挥舞着战镰，真正的骑士从来不曾拘泥于性别。

    阿克蒙德第十二代家主，薇尔莉特·阿克蒙德。

    有若隐若现的飘忽身影在阴影中流窜，骑士偶尔也会执掌暗杀之道。

    阿克蒙德第十九代家主，阿卡桑·阿克蒙德。

    有明灭的光环层层笼罩整个骑士团，骑士从来不是头脑简单的莽夫，必要时他们也可以成为学者。

    阿克蒙德第二十三代家主，波洛菲斯·阿克蒙德。

    有箭矢从军团的缝隙中射出，曾经掌握射程和机动力的，骑警的源头，那是弓骑。

    阿克蒙德第二十七代家主，阿彻尔·阿克蒙德。

    ……

    冲锋阵列的最前方，高大的老人将机车的速度提到最高，莹白色的流光凝聚成斩马长刀，随着特殊的呼吸法运转，刚刚完成升华的肉体之中，神秘要素的流转空前活跃，沸腾的能量甚至溢出体外，形成风暴的涡流。

    顷刻间，骑士团完成了这几百米的冲锋，如同下山的猛虎一般撞在了敌人身上。

    如同狮子扑向大海，将每一片浪花都撕碎。

    时代变了？不，时代没有变。

    自古以来，掌握了暴力，就掌握了权力与地位。

    弱肉强食，本就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薇薇安深吸了一口气，她的爷爷无数次向她描绘那段辉煌的历史。王国已经和平了百年，百年前照相的技术还未发明，战争留下的记录只有口口相传以及干巴巴的文字，而语言和文字，在经过了无数次的传播和修饰之后，早就天翻地覆。

    更别说，火器阵列碾压骑士冲锋，这在王国是一种政治正确。或者说，只有贬低被王国废弃的骑士制度，王国的人民才不至于对山脉那边的教皇国产生恐惧。否则，王国人这一跪，就是一辈子。

    因为归根结底，王国的确不具备和一个完整的教皇国正面抗衡的力量。若不是教皇国内部权力斗争分散了国力，大陆南部诸国又有王国支持的叛军牵制，王国恐怕早就被圣殿骑士踏平了王都。

    莱恩哈特作为军武世家护国公爵，对薇薇安的培养也没有落下骑术剑术，但无论是给她配铳还是练习射击，都在说明一个事实。

    骑士的时代，已经彻底过去了。

    现在的时代，属于火器。

    然而，此刻，薇薇安仿佛看见了，看见了在火器还没有被发明之前，那踏平整个战场的铁蹄，那盛行于上个时代的流行文学中象征着强大和荣光的骑士。

    发生在她面前的是一次碾压，是一次践踏。一如上百年前火器将骑士打下神坛那样，两极反转，攻守互换。

    当烈日的第一缕光辉自天边投射至敦兰，莹白色的英灵重新消散隐没于阴影中，机车重新停在王宫门口。

    只是一个来回的冲锋，铳械的阵列便七零八落。

    不过这毕竟只是一次仓促的冲锋，新生的超凡者还未彻底掌握自己的力量，驱动祖辈英灵的消耗和灵活度也只是及格。再加上麦迪森伯爵所拥有的属于那“神使”的力量，本就拥有很强的生存能力，在发现火器无法带给他任何安全感的时候，就已经向着四周散开，避免被一次集中冲阵直接绞杀。

    尽管如此，残余的分身十不足一，而且因为“神使”的生理特性，损失掉大半身体之后，绝大部分的力量和意识也会随之而去，残余下来的部分，就连完整的神志都很难保持。而这种怪物如果没有理性的大脑的话，根本不足为惧。

    这个多灾多难的夜晚，也终于过去了。

    “不……还没……我还没……我不能死！”百年的蛰伏，将自己变得人不人鬼不鬼，或许真正属于曾经那个年轻的麦迪森子爵继承人的部分，早就在王国独立战争中死去了。残留下来的，只是一个偏执执念具象化出来的恶鬼。

    在这个糟糕的世界，人的心智其实是很脆弱的。在看不到的阴影中，诡异所带来的神秘灾害很轻易就能够污染凡人的精神。而哪怕没有另一侧的干扰，经受了足够的冲击和震荡之后，诱发的病态心理问题也不少见。

    麦迪森伯爵的分身们挣扎着聚拢起来，他们似乎已经忘记了该如何直立行走，就像是一群扭曲的丧尸一般聚集着，然后取出一个七扭八歪的雕塑。那个雕塑看不出是什么材质，似乎是介于木料和石材之间的某种东西，雕刻出来的形状让人一看就觉得不舒服。

    随后，拗口嘶哑的低语从麦迪森伯爵的所有分身口中念出，交叠在一起的声音形成了噪音一般的声浪，让薇薇安不由得皱起眉毛。

    【莱茵！有什么东西要来了！很……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很恐怖的东西！】

    洛河从裤兜里钻了出来，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就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就好像有某种能够从源头给他带来恐惧的东西，跨过了某种理论上不可能动摇的阻隔，一点一点往这个本就不稳定的【现世】挤了进来。

    “他们在呼唤旧神……得阻止他们！”剧烈的喘息声从身后传来，鲍斯脸色苍白的靠在王宫的大门上，虽然身上没有看到明显的外伤，但这种情况反而更严重。对于超凡者而言，肉体上的伤势反而不算什么，灵魂受到的损伤才是真的要命。

    作为拥有【信息】言灵的超凡者，鲍斯早就察觉到莱茵的升华和归来。于是他总算放下心来，只要等外面的事情被莱茵解决了，他就算是完成守护任务了。结果那些还留存在王宫里的怪物，突然就开始呼唤旧神了。

    这种被圆桌骑士定为最高级灾祸的行为，让鲍斯不得不主动出手将他们清理掉。虽然这个过程中那些怪物没有反抗只是呆滞的念出祷词，但这个状态下这些怪物已然成为了旧神降临此世的锚点，想要根除这种锚点，自然会触及属于旧神的力量，那可不是一个区区人类超凡者就能够抵抗的力量。

    哪怕是第十三级的超凡者，也只能称之为【半神】。

    而这一次鲍斯对抗的，是一尊真正的神。哪怕只是微末的力量，但这可是用来锚定自身存在的伟力，位格和质量可和随手打人的手段截然不同。

    那簇拥着诡异雕塑的数十人身形已经开始扭曲，似乎已经无法维系个体之间的分明，开始逐步汇聚成一个整体，而那个个体的形状却不像是人，反而更像是……一道门。

    而门的另一边，有什么恐怖的东西正在靠近。

    看到这一幕，鲍斯有些着急了：“阿克蒙德卿，虽然有些无礼，但……”

    “嘘。”莱茵抬手制止了鲍斯，他叹了口气，有些疲惫的靠在车上。此时的机车也已经熄火，无论是它还是莱茵，这个晚上经历了太多，已经灯枯油竭了。莱茵当然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他现在真的已经没力气去管这件事了。

    “放心吧，不会有事的。”莱茵的视线从鲍斯、薇薇安和洛河那三张带着焦急和绝望的脸上扫过，最后落在那已经开始对现实世界造成物质歪曲的门上，金色的眸子中带着说不明的冰冷，“黎明时分了呢，今天运气不错。”

    灵魂深处传来骰子滚动的声响，虽然没有物质实体，但莱茵却能够直接知晓结果。

    黑面朝上。

    随后，万里之外的朝阳跨过天边，将城阙点燃。

    在两人一毛球震惊的注视之下，赤裸着上身的高大老人，突然变成了高挑的女人。那是一种很自然的转变，流畅丝滑一点都不突兀。魁梧的身形收缩，机械的义肢重新攀附上血肉。只是恍惚之间，出现在他们面前的便是传言与莱茵关系匪浅的女人，忒雯丝。

    白色的衬衣包裹不住那傲人的邪恶，皮革的腰封收拢纤细紧实的腰线，长裙之下是修长笔直的双腿。没人不承认，这个女人的身材太过于完美，那张倾国倾城的容颜更是不似人间应有。不过这一次不再是那如同瀑布般的黑长直，而是充满野性的狼尾，宛若鲜血般的猩红垂挂在耳侧，如同曼珠沙般为上层的黑发点缀出几分来自彼岸的邪性。

    不知道是否是错觉，比起之前接触的那种远离尘世的缥缈感，现在的忒雯丝似乎变得真实了一些。或者说，她和物质世界的距离更近了一些。

    作为一体两面的共生存在，当莱茵完成升华，忒雯丝也会相应有所变化。

    就比如……

    没有理会神色各异的众人，忒雯丝不紧不慢的走向那道门。耳侧的猩红骤然扩散，缭绕在女人的身边，自背后汇聚出那熟悉的意象。

    那独属于人类的，由十三贤者授予契约的超凡之路，显现在女人身上。

    命定之章。

    其扉页铭刻着，那独属于她的天赐命定。

    【域外禁忌的天灾余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