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锤死古神的调查官不是好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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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忒雯丝

    生命,非生命;活物,死物。这其中的界定一直都不算清晰,千年前那给人类文明造成了重创的怪物,究其本质,不过是一种概念性质的灾祸。那是一种对于世间秩序的拒绝,是一种纯粹的否定力量。构成世界的底层规则在碰到灾祸本质的时候便会崩解成无序的混沌,因而在表层直观表征中,就是被摧毁和抹消。

    但这灾祸本身,表现出来的却不像是死物,它能够对外界的刺激有所回应,拥有常规意义上所说的生物本能,因而在千年后为自己命名为忒雯丝的怪物,在千年前不过是一团存在活性的灾祸。

    与其说阿克蒙德家族是在囚困怪物,不如说他们是在镇守天灾。

    常年累月的同化,一代一代的努力,阿克蒙德家族终于成功的将这一团无形无质的存在锚定在了物质世界。而在这个过程中,与人类同化的怪物,也开始逐渐有了自我意识,紧接着便是智慧,最后,祂也开始拥有人性。

    无论是无知的世人,亦或是少数知情者,甚至是历代阿克蒙德本身,统统都搞错了一件事。

    所有人都认为,忒雯丝的脱困意味着世界的毁灭。被囚困了上千年的怪物,脱困之后会狠狠报复回来。

    但,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人类彼此之间都无法站在同类的位置考虑问题,又怎敢傲慢的假定一个非人之物的思想?

    毁灭和破坏,从来都不是怪物的目的,而是祂的存在方式。祂和这个世界不兼容,可世界的秩序无法束缚也无法影响到祂,反而祂自身的存在位格更加稳固且强大,因而祂就像是一个橡皮一样,在这名为“世界”的铅笔画上,走到哪就消除到哪。

    而祂一直也并不在意,在只是单单存在活性的那些年中,祂只是单纯的存在而已。从第一纪元的终末开始,跨过了完整的第二纪元,都只是单纯的存在而已。而直到第三纪元初期,才被稀里糊涂的禁锢在了某处。祂其实并不理解,也没什么想法。毕竟祂也只是单纯拥有活性而已,生命唯一的源动力是存续,而这其中并不包含自由。

    所以停留在原地,也不过是换了种存在形式罢了,对此祂也没有任何感觉……或者说,对于一个单纯存在些许活性的自然现象,谈论感觉和情绪,未免可笑。

    而随后的几百年里,获得了智慧,灵性初开的意识,三观的塑造其实更依赖于周围的环境和教育。而阿克蒙德的家族驻地……那就是个一毛不拔的全封闭环境,阿克蒙德的成员除了还没踏足超凡的小辈,剩下的人全部都干着调整加固术式的工作,这种近乎执念的家族使命传承,让所有人的人生都变得无比的单调。

    但在阿克蒙德家族成员看来,这一切都理所当然,因为他们从诞生开始就是被这样培养着长大的,他们根本不知道驻地的外面有什么,觉得禁区和封印就是全部的世界,而完成封印术式就是人生的归宿,所以他们对于这样的安排没有任何意见。

    而这,也同样适用于新诞生的忒雯丝。

    祂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而从这个名为忒雯丝的意识诞生开始,就是被镇压在禁区的灾祸。所以祂会将这视作理所当然,包括尝试着和封印者的对抗,尝试着摆脱封印,对祂而言,这就是祂的存续方式。甚至祂都不会去思考,如果真有一天祂摆脱了这些人的束缚,又应该去干什么。祂甚至不会觉得那些因为自己对抗封印而造成的人员死亡是什么错误,祂甚至根本不理解所谓的死亡意味着什么。

    所以其实阿克蒙德的历代成员,从未发现自己封印的怪物有了不低的智慧。因为双方之间没有任何交流,只是如同机械一般按照千年前就定好的规则进行运转。甚至如果没有其他因素干扰的话,这个诡异的平衡会一直持续下去。

    只可惜这种脆弱的平衡终究因为外界因素打破了。

    阿克蒙德家族与世俗完成了切割,甚至绝大多数人类都早已忘记了这个家族所代表的东西。但身为人类文明领袖的高层不会忘记,当初也是这样安排的,至少掌权者得知道这种程度的秘密,从而才能保证双方之间的阻隔是完善的。或者说,只有掌权者才能够保证生灵禁区无人靠近,从而避免被怪物抓到机会脱困。

    可惜的是,人性的贪婪终究逃不过监守自盗。

    随着教会高层的争权夺利愈发险峻,终于还是有高层动了歪心思。超凡者可是绝对的话语权和武力的象征,而阿克蒙德可是全员超凡的家族,这样一股力量又怎能不让人垂涎三尺呢?数百年的光阴,数十代人的交替,远离世俗之后,即使教会的典籍里有所记载,但没有亲身经历过那次灾祸的人类,终究是忘却了恐惧,无视了祖辈的告诫,踏足了那被禁止的绝地。

    随后,封印的平衡崩解,怪物脱困而出。

    在那一刻甚至连忒雯丝自己都迷茫了,祂挣脱了封印,但没完全挣脱。同时祂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因为祂成长至今,周围全都是阿克蒙德,自始至终在做的也是对抗这些人,而现在,自己完成了这个目标,又该怎么办?祂不知道,没人告诉过祂,也没人会教祂。

    于是,虽然挣脱了封印,但怪物仍旧没有离开封印之地,甚至都没有用力去撇开那勾连在自己身上的力量。

    所有人都认为,在全员团灭之后,阿克蒙德的英灵还能将忒雯丝束缚在原地直到家族继承人莱茵归来完成继任是个奇迹。实际上,只是单纯的因为那个时候的忒雯丝没想过要离开罢了,甚至因为换了个模式祂都不知道该怎么操作这个新版本。

    直到莱茵成为了新的囚笼,将祂收容了进去,祂才找到了新的目标。于是,封印者与收容物的新一轮对抗开始了。

    而在这个过程中,莱茵也不再像祖辈那样偏安一隅,反而带着近乎是报复一般的情绪一头扎进了人类文明中。而两个与世隔绝的存在,也开始真正睁开眼睛看一看,去了解这个世界到底是如何运转的,作为人类的人生又有着怎样的意义,身为一个人类又应该怎样活着。

    也是在这个过程中,莱茵和忒雯丝,收获了人性。

    几百年的时间,足够两人的心智成长到一个足够成熟的底部,甚至看不到尽头的寿命和特殊的存在形式,让他们二者本身就带着一种洗练出尘的超脱感。尤其是忒雯丝,当祂以她的形象逐步稳定的出现在物质世界之后,就有了充足的时间去认识去学习。

    莱茵大多数时间还要忙着狩猎诡异的怪物,或者应付教会的追杀。而忒雯丝则是真正的在享受,就像是两人共用的那本日记,二者的生活完全不是一个画风。

    其实到了现在,脱困与否,自由与否,忒雯丝是不在意的。因为没有那个必要,自由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什么奢侈品,她的寿命没有尽头,她的本质也无法被杀死,她就是永生不死的一个纯粹的存在,所以她可以随心所欲的玩世不恭,至于那些不连续的存在日期,对她来说毫无意义。无穷大砍掉了一半仍旧是无穷大,她和人类文明没有太深的联系,所以哪怕一觉睡过去几百年都没什么所谓。

    作为生命体的存续任务,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完成,除此之外,她没有任何本能需求,所以精神需求就是一切。她只要满足自身的乐趣就好。

    至于吞吃神秘要素成长和挣脱封印,那是她的存在形式,而只要莱茵还在继续单方面玩着阿克蒙德传承下来的封印游戏,她也只能被动的奉陪到底。

    而双方握手言和这个选项,自始至终都不在两人的考虑范围之内。或者说,阿克蒙德千年来的淹没成本太大,已经容不得莱茵停下脚步。而且那个封印术式根本没考虑后路,一旦莱茵放弃作为封守者,那他的存在本身也会变得没有意义,然后他就会连同术式一起崩毁至虚无。

    更何况,虽然看上去忒雯丝已经能够掌控自己的力量避免随意破坏,但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能够约束她的存在,唯一能够影响她的行为的只有她的想法。她很强大,但不是万能的。如果那天她心血来潮想试试完成最快毁灭人类文明的记录,那等她将整个人类文明毁灭之后,可没有人帮她善后重置的。

    所以哪怕忒雯丝会跟莱茵说,以前我没得选现在我想当个好人,莱茵会不会信是一方面,就算是信了,也不可能真的松开忒雯丝的枷锁。

    可以预见,两人之间那复杂到充满槽点的封印长跑,将会无比的漫长。

    扭曲的肉体已经构筑成勾连历史的锚点,旧神的力量正在将周围改造成适宜降临的环境。

    跨过被十三贤者联手隔断的光阴,第二纪元的异族神明在时间长河的彼端向着此世眺望。

    人类在第三纪元的大陆上繁衍生息,可他们要面对的从来都不只是神秘要素汇聚而成的简单怪物,还有曾经消失在历史中的无数异族。十三贤者切断了时间线做出隔断,让第二纪元的所有文明彻底断在了纪元交替的节点,为人类铺平了第三纪元的道路。而失去了未来的种族从来都不会老老实实坐以待毙,尤其是他们拥有着能够超脱时间线存在的高位神明。

    随着旧神的力量跨越时光而来,整条王国大道都开始扭曲。负责献祭自身构筑的信徒已经彻底失去了自我,扭曲成非生命的肉体也不像是能够承载灵魂的样子。贪生怕死的懦弱者企图进行最后的挣扎,可挣扎的代价却是自己的生命,这倒是足够讽刺。

    薇薇安和鲍斯不得不移开视线,高度扭曲的空间和哪怕还未降临存在感就填满了整个大道的旧神,携带着的污染超出了他们能够承受的范围。和茫然无措的新晋超凡者薇薇安不同,鲍斯虽然移开了视线,但他颤抖的手却握紧了手中的钢笔,艰难的拔开笔帽,颤颤巍巍的在空气中勾勒字符。

    命定之章在背后铺展,满满当当的四页字符明明灭灭,那象征着灵魂的意象,仿佛随时都能崩溃。鲜血从七窍渗出,他却恍若未察般的继续书写。

    在旧神面前,哪怕是【现世】最高级的超凡者,也不过是蹒跚学步的孩童。然而他依然打算做些什么,因为他是圆桌骑士,而这里是他要守护的国家。

    咔……

    仿佛能够震荡灵魂的轻响,在被侵蚀的领域中显得无比诡异。但其所象征的意义诡异的塞入每个人的脑子里,那是开门的声音。那扇恭迎神祇的大门,在此刻开启。而门另一边的存在,也将其肢触蔓延而至。

    视线中的一切彻底歪曲,还未书写完成的字符瞬间崩碎,那本质上是炼金武装的钢笔笔尖歪折,层层叠叠的低语声闯进了鲍斯的脑袋。他猛然喷出一口鲜血,直接依靠在墙上,生命气息瞬间将至冰点。

    “前辈!”薇薇安此刻也并不好受,她用了极大的意志力让自己的理智不要滑落深渊,但她还是能够很直观的感受到对方的存在。就好像之前怪物脱困引起整个世界的关注一般,那些高位存在本身,就在向外释放着巨量的存在信息,只是单纯的封闭感官,也无法阻止对方的信息入脑,向你彰显对方的存在。

    那高高在上的伟力,差点直接将薇薇安的脊梁压断,就好像在促使着凡人跪拜神明。

    然而就在这个瞬间,仿佛一切都静止了短短的一瞬。

    就好像门另一侧的那尊旧神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猛然想要将探过来的肢触收回。

    可惜……

    “晚了。”

    猩红色的花海瞬间铺满了整个王国大道,妖异的花瓣和花蕊如同活物一般攀附上了那道门。

    刀鞘上的铃铛微微晃动,那是斩马长刀归刃之后的轻响。

    猩红色的刀痕仿佛贯穿了整个世界。

    猎物发现了守在洞口的猎人,然而探出洞穴的爪子却来不及收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