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出一个强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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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舅父安好

    树冠蓬蓬的,如一朵顶着绿伞的蘑菇,金色的桂花正一簇簇地开着,一股股的浓香在空气中弥漫着,带有甜甜的味道。

    藤蔓交织的凉亭下,一男一女对坐,女子温润秀美,男子俊俏潇洒,谈笑风生。

    “听闻兄长奔波劳累,感染风寒,小妹亲自熬制姜茶,愿兄长早日康复”

    接过冒着热气的姜茶,王肃将其放置桌前,婉言道谢,“有劳王妃挂怀,下官日食君禄,理当如此,岂敢言苦”

    “兄长过谦,若无兄长鼎力相助,这益州局势哪能有这般平稳”

    语气诚恳,眼神明亮,王妃此言由衷而发。蜀王来益州一年,剿灭士族的武力依仗,夺其荫户,分其田产,多次欺压。士族纵然碍于官府兵甲坚实不敢声张,心里的怒气愤恨是少不了的。

    尽管益州已经不在王氏管辖下,但深耕多年留下的人脉情分可不是十年就能抹去的。

    益州势力不喜蜀王,多亏王肃到处斡旋调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百般劝慰,才不至于兵戈相见,酿出大祸。

    也正因如此,王肃不仅要面对益州势力的埋怨,还要承受来自琅琊王氏的压力。

    毕竟王妃出身不起眼的旁支,萧子响更是萧长懋的眼中钉,襄助蜀王与王氏以嫡女相结、大力扶持太子的意向背道而驰。

    中书郎王融不止一次向家族谏言,让他们施压,要求调回王肃,连身为雍州刺史的父亲王奂也颇有微词。

    主持土断、乡党建立更是触犯本地势力的禁忌,有些脾气火爆的根本不买琅琊王氏子弟身份的账。那个月,王肃遭到的刺杀足有三回。

    在外劳命奔波,累死累活的,为了心中的期许,还是咬牙坚持下去。可渐渐的,王肃察觉不对劲——蜀王好像有事瞒着自己。

    自从范缜回京,萧子响的动静越闹越大,行事愈发猛烈,浑然不顾引爆益州势力反抗情绪。饮鸩止渴,如此冒险的举措,定然隐藏着震惊世人的谋划。

    如果说是为了改革户籍,如今已成大半,非但不停,大有愈演愈烈的架势。

    难道他想改革官制?蜀王没有那个权利。

    起兵反抗太子?他不是个傻子,不可能去做毫无胜算的事。

    投靠魏国?他早就该走了。

    不进,不打,不退,那就只剩下一个选择——割地自立。

    同样希望渺茫,蜀王权利来自朝廷,一纸诏令便可把他打成乱臣贼子,届时士族豪强挤压的怒火能将萧子响生生燃成灰烬。

    怎么看,前途都是一片灰暗,王肃不像范缜那般坚持己见,不畏强权,置生死于度外。

    自己未及而立之年,娘子贤惠,女儿乖巧,哪能陪蜀王一起去死,尤其是不明不白的冲进火坑,没有当堂质问萧子响已是念及往日君臣情义。

    走,不甘心;留,不安心。进退不得,只好用称病躲避的方式软抗。

    若不是蜀王妃以小妹身份邀请,来都不想来。可对方一直叙旧问安,根本没有想要的答案,王肃是一肚子气,抓起桌上的姜茶一饮而尽,起身行礼,作势离去。

    “兄长空手而回,不妥也”

    并未转身,王肃侧首冷笑,“哦,不知王妃有何高见?”

    似没有听出其中嘲弄之意,王妃神色平静,“兄长此去,定受我等牵连,冷落非常。何不将我等供出,赢得谅解”。端起茶杯,呡唇微风,看着荡起的波纹,不在意说了什么。

    “哼,在阁下眼中,王肃竟是逐利蝇苟,令人齿寒,告辞”

    看着王肃愤怒拂袖而去,并未拦阻,淡淡道:“小妹自知兄长品性高洁,然那时欲取我夫妇性命、献媚讨赏者何止千万。与其被野狗豺狼哄抢分食,倒不如襄助兄长,以谢连日来倾心辅佐”

    闻言驻足,愕然回首,“你知晓其中利害?”

    “夫君私下曾与我说及此事,事情凶险,不敢强求。惟愿兄长前程似锦,一路安康”

    王妃面色恭敬,手放在左手上两手握拳,位于腹部正中央。右脚向后撤一小步,两膝微曲,颔首低眉,微微伏身,如蜻蜓点水。

    姿态谦卑,没有仗势要挟,反而处处为自己着想,怒气消了大半,温愠道:“既是如此,何不告知与我?”

    “兄长聪慧,心中早有定论,何需他人警示”

    藤蔓深处,美眸深如潭,明如镜。女子无才便是德,汪洋居洼而纳百川,随心一动,惊涛骇浪。夫唯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这个眼神,王肃曾在妻子谢氏身上看到过,令他大吃一惊。其实,她们的才智不输于贤者,不愿显露罢了。

    忽得惊觉,好像只有自己异动,从建康而来的人,哪怕是刘悛,作息如常,好似没有察觉。

    如今看来,不是他们愚钝,而是都想好了。一念及此,痴傻大笑。

    水晶珠帘逶迤倾泻,帘后,有人披纱抚琴,指尖起落间琴音流淌,或虚或实,变化无常。

    似幽涧滴泉清冽空灵、玲珑剔透,而后水聚成淙淙潺潺的强流,以顽强的生命力穿过层峦叠嶂、暗礁险滩,汇入波涛翻滚的江海,最终趋于平静,只余悠悠泛音,似鱼跃水面偶然溅起的浪花。

    “多谢王妃提点,肃,受教”,大摆长袖,双手合于胸前,缓缓弯下,良久方起,目光坚毅明亮,“请转告大王,肃无大志,愿与王同行”

    终究是不甘心,王肃作为副脉次子,王氏的家产基业与他无关,实在不甘心庸庸碌碌地度过余生,生不得五鼎食,死当五鼎烹。

    “舅父安好”

    萧昭钰一袭文士装扮,站在小径上奶声奶气的叫着,身姿恭敬地向长辈行礼,黄露抱着刚满月的襁褓婴儿,一同跟着行礼。

    看样子是跑不掉了,王肃嘴角扬起,摘下腰间玉佩送予萧昭钰,说着祝贺之词。看向襁褓,面露难色,不知如何是好。

    这时王妃走出凉亭,微笑劝道:“这孩子尚未取名,请兄长赐名”

    饶有深意的看着来人,不用担心妾室夺权了。王肃扶颌沉吟片刻,昂首说:“二王子出生圆月之夜,转瞬天明,昭为辈字,以王月之玥为名如何?”

    《山海经》记载:西方天帝少昊出生时,有五色凤凰领百鸟集于庭前,此凤凰衔果核掷于少昊手中。

    忽然大地震动,穷桑倒地,果核裂开,一颗流光异彩的神珠出现。众人大喜,寓为吉祥之兆,太白金星见其神珠皎如明月,亦是天赐君王之物,定名神珠为“玥”。

    此名用意,不言而喻。

    萧赜的小名叫龙儿,寄托长辈期许,并没有招致刘宋皇帝降罪,名字起得大,不犯法。

    抬头仰望长空,低首俯瞰,庭院的秋山是叠出来的,它叠得那样平稳,那样舒服,那样既符合自然界的规律又可人心意。

    在那山中的一方隙地,只几块石头、几丛竹,就够人流连一番。回首望去,山顶住秋阁的一角飞檐、山腰只一步即可跨过的玉石天桥,才使人记起自己身在假山之中。

    然真假并无定论,成败对错且有后人评说。

    夕阳悬挂在半空中了,就像玉盘一般。它照在人的脸上,人的脸就仿佛镀上了一层金;它照在水面上,浮光跃金,似乎一颗颗神奇的小星星在闪闪发光;它照在绿树上,绿树就好像抹了一层油,显得更加翠绿了。

    军营跑道尘土飞扬,红棕黑鬓浮现其上,隆隆鼓声落毕,嘶鸣阵阵,连首衔尾,绵延数里。

    这正是蜀王省吃俭用从西域魏国换来的良马。

    它既没有骏马的神武英气,又没有驽马的憨厚老实,耐力、爆发力都逊色骏马,还有点小脾气,拿来做战马有些勉强。

    汗血宝马、千里马谁不想要,铁马联营、跟大山压顶似的重骑想想就拉风。奈何囊中羞涩,一匹汗血宝马能买几十头良马,将就找个低配版先应付眼下局面,又不是去跟魏国干仗,足够了。

    益州地势平坦,虽川流遍布,但依旧有着大片平原,正是骑兵大显身手的好地方。

    “大王,这些马脾气暴躁,不乐人骑,许多军士坠马摔伤,士卒怨念颇多”,东方明低着头,像是在遮掩什么。

    令其昂首挺胸,英俊的脸颊上有块淤青异常显眼,若非场合不对,萧子响真想捧腹大笑,跟花脸的小丑似的。

    南人擅舟船,北人擅车马,这是环境影响的,但树挪死,人挪活,哪能被环境所拘束,不熟悉吃点苦头很正常。在这以人力为主的时代,骑兵的机动性用好了,可以决定战争胜负,不能没有。

    不过连会骑马的东方明都摔成这样,其他人更不用说。扫视骑在马背上的众人,发现几乎个个带伤,手臂脱臼,身体刮伤稀松平常,还有些人躺在营帐里惨叫连连。

    牛不喝水,哪能强按头,骑兵很重要,军心更重要,萧子响一咬牙,一跺脚,对东方明说:

    “传令下去,骑兵俸禄增为步兵三倍,军士自愿报名,伤者治,亡者恤。务必多加练习,好生饲养,马匹暴躁桀骜者杀,剔除害群之马。一定要令行禁止,奔走如风。若能成千,本王晋升你为军主。”

    马儿不耐烦地打着响鼻,前蹄创地,激起一片尘土,不屑的看着这群两脚猴子。

    在几天的互动中,东方明深深体会到这份轻蔑,军主之位岂是这般容易坐的,不吃点苦头心不安呐,收回目光,斩钉截铁道:

    “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