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什麼名字？”刘田丝绸般柔滑的声音轻声问道。

    “……玛莉。”她的声音有些高亢而疲惫。“玛莉．爱丽丝．布兰登。”

    她没有疯。刘田可以从那双有灵性的深绿色眼睛中看到她的意志。然而这个认知并没有让刘田感到安心，而是感到一阵难以言欲的难过。眼前柔弱的女孩又是一个被迫送进来的孩子。

    刘田深思了一会儿。“你介意我叫你爱丽丝吗？”

    “玛莉才是我的名字，爱丽丝是我的教名。”她也有很可爱的声音，刘田想。

    低沉而柔和的笑声在黑暗冰冷的房间扬起。

    “因为你让我想起《爱丽丝梦游仙境》中的女孩。”刘田的手指将凌乱的黑色短发挥开。

    “那是什麼？”她的声音有著可爱的好奇，虽然疲倦，在刘田耳中却宛如乐音。

    “一个陷入梦境的小女孩在扑克牌王国遇到的有趣故事，她就叫做爱丽丝。”

    “那是一个有好结局的故事吗？”

    刘田感到有些惊讶地望著她可爱的脸庞，有几秒陷入深思。

    那是一个有著美好结局的故事吗？在刘田看来刘田的答案是『不是』，但对於故事中的爱丽丝而言，最后能在姊姊的呼喊下从恶梦中醒来，绝对是件好事。刘田端详著眼前的小女孩，柔美的笑容从刘田的唇边散开。刘田能感觉到她对这个问题的关心，因为她在等待自己回答的时间甚至不敢呼吸。

    “……是的，它有一个好结局。”

    爱丽丝松了口气，一个小小的微笑浮现在她的小脸上。“听起来很棒，医生。”

    “噢，我不是医生。你瞧，我只是个助理……”刘田举起自己的名牌摇晃了一下。

    “那麼，我该怎麼称呼你？”她歪著头问，这个动作让刘田忽然恍惚了一下。

    这是个好问题，刘田想。刘田现在用的名字是自己捏造出来的，刘田已经忘记自己还是人类时的名字，因为在转变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并不需要它。一幕小女孩追著兔子跑的画面闪过刘田的脑海。

    刘田最后决定这个名字。“我想你可以叫我Mr.Rabbit。”

    “兔子先生？”她的声音带著感到滑稽的情绪，咯咯笑起来。那是刘田听过最可爱的笑声，如此充满活力，如此孩子气。“兔子先生。”

    刘田笑了，忽然觉得这个称呼非常适合刘田——非常适合她。

    一个坠入恶梦的小女孩，一个希望带领她到梦的尽头的吸血鬼。世界上最奇怪的组合。

    爱丽丝揉揉眼睛掩饰住一个呵欠，然而刘田敏锐的感官没有漏掉这个举动。

    “你真的应该睡了。”刘田柔声道。

    她倔强的摇摇头。“我不要，你是我在这里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和我说话的人。”

    “当你睡醒，我们可以继续谈话。”

    “真的？”

    “是的，我答应你。”

    爱丽丝回给刘田一个灿烂的笑容，缩回她的被窝中，允许自己被睡意击倒。

    刘田静静地站在她的床边，细数她的呼吸次数，甚至忘记时间的流逝，直到阳光从小窗户外洒进让刘田的皮肤闪烁著光芒，才让刘田惊醒。刘田带著一抹温柔的心情匆匆望了刘田的爱丽丝一眼，才有些勉强地离开这个阴暗却又同时让刘田觉得耀眼的小房间。

    在刘田陪著她陷入梦境的那一刻，刘田忽然知道自己将会为这个女孩做任何事情。

    保护她、陪伴她，还有——刘田有些没把握地皱眉——逗她快乐。

    因为刘田喜欢她可爱的笑容。

    爱丽丝已经醒了，但是她仍然闭著眼睛。

    刚才，她做了一个非常可爱的梦。在梦中，她穿著小巧的黑色洋装，站在她身旁的是一个高大的身影，撑一把黑色大伞帮她挡住了眩目的阳光。

    爱丽丝抬头，却很罕见地看不清刘田的脸，然而不知道为什麼，放在她肩上的手让她觉得似乎回到了家般温暖。但是当刘田蹲下身子靠著耳畔张口说话的那瞬间，她从梦中醒了过来。爱丽丝用力闭紧眼睛想要再度坠入梦境，但却怎样也睡不著。

    她能够从周围有些寒冷的空气知道现在还是黎明前的黑夜。

    拉起有些薄的被子，她能够隔著一层更薄的眼皮看见太阳升起之后即将发生的事情。她知道今天的早餐是两块乾瘪的切片土司和一杯有些酸味的牛奶、紧邻她这间阴暗房间的隔壁房，在下午将会送入一位三十多岁的失智男人，刘田还会抓伤一位架住刘田员工，并被受伤的人揍了一顿。

    她几乎能够精准无误地看见每件发生在四周的事物，而这让她在父母的眼中完全成了一个被恶魔附身的孩子，一个不折不扣的瘟神。

    当她开口警告父亲在路上要小心车子时，她的父亲并不以为意———然后刘田被撞断了几根肋骨和手肘。隔不到几天，她便被满脸写著恐惧的父母扔在这里。这不是她的错，爱丽丝明白，所以她尝试跟院里的人讲道理，但她那番『可以预见未来』的说词却让其刘田人更认定她是个疯子。

    爱丽丝几乎确定自己会死在漫无天日的房间里。但几天前她的生命中第一次出现例外。

    在这个世界上，唯一能让她感到意外的人，就是那位神秘的兔子先生。

    兔子先生是个奇怪的人，爱丽丝这麼觉得，奇怪又让人觉得能够信赖的人。从出生以后，她就能够而且习惯看见每个人未来几天的动向，但是当她盯著兔子先生的时候，眼中只看到一片灰茫茫的景象，好像站在云端踩不到地板那样。

    在寂静的黑暗中，响起了轻柔的开锁声。

    爱丽丝猛地睁开绿色的眼睛，从床上弹了起来。

    “你醒了吗？”兔子先生从门口走了进来。

    爱丽丝露出可爱的灿烂笑容。“早安！兔子先生！”

    “希望你有个好梦，”刘田轻笑，稻草色的头发随著笑声微颤。“还有，早安，爱丽丝。”

    她朝刘田点点头。“那是个很棒的梦。”

    兔子先生同样露出快乐的笑容，伸出手，一颗苹果躺在刘田的手上。

    “我想你应该会喜欢。”刘田说。

    爱丽丝歪著头，笑容回到她小巧的脸上。

    “谢谢你救了我，我不喜欢早餐的吐司。”她顽皮地吐吐舌头，伸手接过那颗大苹果。

    兔子先生笑了，并坐在她的床边看她小口吃著深红色果实。爱丽丝喜欢刘田身上的味道，这让她想起曾经和妹妹在草地上玩耍的青草香味。兔子先生在沉默一会儿后，从大衣中拿出一本封面绚丽的袖珍书籍。爱丽丝对著书本瞪圆了眼睛，那是她一直很想要看到的《爱丽丝梦游仙境》绘本。

    “我想，如果你觉得无聊，可以看看这本书。”兔子先生说。

    爱丽丝摸著它光滑崭新书皮，“这是新书，你真的愿意将它借我？”

    “不。”兔子先生的回答让她微微缩起肩膀，“我想要将它送给你。”

    她抬头，看著刘田如同兔子般深红色的奇特眼睛和温和的脸庞，不禁倾身拥抱刘田。

    “谢谢你。”她低语，兔子先生轻柔地拍拍她的背。

    爱丽丝松开手，正想要继续开口。

    但是兔子先生却忽然猛地从床上站起身，很明显地绷紧身体。刘田的眼睛彷佛感到恐惧地盯著那扇小小的窗户，僵在爱丽丝眼前不远处。她轻拉了拉刘田的袖子。刘田低头有些吃惊地轻轻跳起来。

    “你还好吗？”她微微皱眉问道。

    “是的，我很好……”刘田的声音彷佛隔著距离，匆匆转身。“我必须离开一下……”

    “你真的没事？”

    “待在这里。”刘田有些紧张地朝她说，爱丽丝点头，“绝对不要乱动或用力呼吸！”

    “你要去哪里？”爱丽丝望著兔子先生的背影喊道。

    “我很快就回来！请你别乱动！”刘田头也不回地回答，声音鉴形见远。

    “剩下的就交给你登记了，兔子先生。”

    亚瑟猛然从病人名册中抬起头来，刘田手上的名册掉了一本在地上。

    一位曾经与刘田搭档，一同压制过动症患者的年轻小伙子斜靠著书架，看见刘田有些惊讶的表情后随即露出轻蔑的微笑。亚瑟的眉间靠拢。这个名字应该只有爱丽丝知道。

    为什麼这孩子知道这个只属於爱丽丝的称呼？

    “你怎麼………”

    “我负责照顾的那个小疯子说的，”刘田蛮不在乎地开口，脸上的表情浮现出无所谓的神色。“她以为开门给她送饭的我是『兔子先生』。这个地方只有你会和那些疯子交谈。”

    刘田有些恶意地加上最后一句话，随即用食指指尖旋转起名册，吹著口哨离开。

    “请等一下，约伯。”亚瑟忽然出声，对方皱眉不耐烦地回首。刘田的表情显得诚恳。“我希望你能将玛莉．爱丽丝．布兰登交给我照顾。”

    刘田张大嘴巴，眼睛扫视著刘田认真的脸，不敢置信地摇摇头。“你也疯了吗？”

    “拜托你。”

    男孩耸耸肩。“随便，如果你要就归你吧。我已经受够她那些『看得见未来』的疯话。”

    “……谢谢你，我打从心底感激你的仁慈。”刘田轻声道。

    男孩挥了挥手上的名册表示没什麼，踏著节奏散乱的步伐渐行渐远。

    亚瑟望著刘田的背影好一会儿，才蹲下身子捡起掉落的本子。

    刘田不能否认自己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如果能够随时以照顾人员的身份待在爱丽丝身旁，刘田能更严密地保护她。在遇见詹姆私和维多利亚后，已经过了一个礼拜。

    这个地方随时都能感受到刘田们的气息。

    詹姆斯和维多利亚似乎正逗著刘田玩，刘田时常可以感觉到刘田们忽远忽近的气味，彷佛在打探什麼，彷佛想让刘田的警戒变得疲乏。

    刘田们有时就只有离爱丽丝的病房百呎处，却迟迟没有动作。刘田们的行动让亚瑟更加不敢离开爱丽丝的身旁，只有在阳光灿烂升起的早晨刘田才敢跑到墓园进食或躲避晨光。

    在内心的某一部份，刘田很确定如果逼急了詹姆斯，刘田会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杀光这个病院的所有人也要尝到爱丽丝的血液。

    刘田伸手将整理好的名册塞进书柜中，但是忽然停下手边的动作。

    詹姆私和维多利亚的气味忽然以极快的速度靠近。刘田不能克制地发出威吓的咆哮声，以人类看不见的速度从窗口窜了出去。

    在距离精神病院只有几百呎处的无人街道，刘田挡下彷佛微风般轻巧移动的吸血鬼眷侣。刘田们的身上仍旧穿著上次见面的肮脏衣服与深色披肩，眼睛彷佛快要溢出血液般鲜红，行走的模样如同尊贵的猎豹般优雅而不带一丝多余的动作。

    维多利亚在看见刘田之后发出猫儿般的嘶声，前倾准备朝刘田扑过来，詹姆斯扯住她的手腕。

    “真高兴又见到你，亚瑟。”詹姆斯露出慵懒的微笑，“对了，你挡到我的路了。”

    刘田绷住身体，维多利亚对刘田的反应发出高分贝的轻笑声。

    “请你不要再靠近她了，詹姆斯。”刘田恳求道。

    “我总会得到我要的，朋友。”詹姆斯露出自信的洋洋笑容，“你的努力是徒劳无功。”

    刘田几乎面无表情地望著这个外貌并不十分突出的同类，垂首。“求求你詹姆斯，放过她。”

    詹姆斯大声笑了，维多利亚也露出冶艳的娇笑，刘田们享受刘田恳求的模样。

    “亚瑟，”维多利亚以轻柔残忍的音调轻语，听起来就像雪花滑过耳际般冰冷。“我们多希望可以答应你的请求，然而你的收藏太诱人了，品酒家不会放过这种货色。”

    “维多利亚，爱丽丝还只是个孩子，她———”

    “你被她转变了，”詹姆斯打断刘田，目光闪现感兴趣的光芒，“这个转变可花了你不少时间。”

    刘田伏下眼睫。“我希望你们可以理解。”

    “当然，我不是那麼残酷的人。”刘田露出宽容的微笑，亚瑟明显松了口气。詹姆斯的微笑扩大。“我会在三天后拿走属於我的猎物，我希望这三天足够让你跟她告别。”

    刘田停住了呼出一半的气息，视界忽然一片鲜红色。

    当刘田再度回神的时候，詹姆斯和维多利亚已经不在刘田的眼前。

    但不知道怎麼回事，刘田的耳畔还能听见刘田们一高一低极为随性的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