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走时运马走膘，兔子落运遭老雕。方晴说，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还真是张朝文拿了钥匙，偷了图书。方晴说。

    这小子倒也敢做敢当，没怎么费功夫就承认了。

    那次迎检时，学校图书数量不足，学校动员师生献书。教师中方晴献的最多，学生中张朝文献的最多。

    张朝文的家里开着个代销店，原来是他母亲经营，父母外出打工后，交由他七十多岁的奶奶经营。

    那里有各种日用杂货，零食、玩具、文具、画册等。上下学期间，学生们常常在这个只有一间屋的小小代销店门口挤成一堆，有买的，有看的，有凑热闹的，也有混水摸鱼的。

    特别是那些摆在门口地摊上的画册和故事书，不少学生不舍得花钱买，就趁着人多老奶奶顾不周全的空档，快手急眼地翻看，像趁主人不注意，强啃几口麦苗的小牛犊。

    老奶奶盯着他们，不停地催促，买就买，不买不能再看了呀。你这孩子，都翻看了一半了，你到底买不买？看着你就不像买书的，快放下，放下哟。哪有你这样的，翻的书页上尽是泥手印唾沫渍，还让我怎么卖？你得买了。啥？你说这书不好看？不好看为啥还非看完？你谁家的娃子？看我不到你家吃饭去。

    有的常常死皮赖脸装聋作哑地继续翻看，直到惹得老奶奶生了气，伸手要从他手中夺书，但她担心扯破了只是轻轻捏住书本，不敢使劲夺取，所有的力气却都使在了嘴上，她会怼到他脸前，大声喝道，拿来，你个兔崽子。

    一个兔字夹风带雨地从老奶奶那豁牙没齿核桃枯憷皮的嘴唇间喷出--烂熟的瓜篓被猛挤爆裂浆汁从瓜屁股喷出时就是这个样子--他便只得松了手，抹一把满脸的唾沫星子，悻悻的离开。

    难免有人欺负老奶奶老眼昏花，顺手牵羊。他们在这里顺走一本两本，算不得什么偷偷摸摸，几乎就是光明正大。即便被老奶奶发现了。也至多不过被大声训斥一通，再就是念叨了无数遍的那句咒语--你是谁家的娃？看我不到你家吃饭去。

    也许在这位穿过了大半个世纪能活到今天的老奶奶心中，恐怖的饥饿记忆让她认为，到他们家吃饭就是对他们最大的惩罚。

    尽管张朝文家的代销店的各种物品经常被人顺走，大到一瓶饮料一包方便面，小到一本书一块橡皮几个玻璃球，每天都对不上账，老奶奶也被张朝文的妈妈唤作是丢蛋老母鸡。

    但或许正因为老奶奶顾不周全，大家在这里能贪些小便宜，所以来这里买东西的人总是很多，总体上仍有赚头。

    不像前街新开的那个小卖铺。各种物品都摆在了装了玻璃的柜台里和柜台后面的架子上，店主宋金生是位个子短小精悍长眼睫毛的中年人，给人说话时。眼睛总是时不时使劲挤两下，仿佛眼里总是有小飞虫似的，人们叫他圪挤眼儿。

    圪挤眼儿站在柜台后面，你买哪个他给你拿哪个。

    嘿，这本《朱灿称闯王》能让看一眼吗？

    他小心地拿上柜台，带着职业的笑容目光如炬的盯着你的手，圪挤着眼热情地给你推荐，这故事可精彩了，新出的书，就我这里有的卖。都是本街本道的，我给你便宜2分，拿走。

    你十分局促地小心翻了两页，却不想买了，他的脸就黑了下来，眼一圪挤飞出霜刀，嘴角一抽射出冷箭，鼻腔一哼哼出一溜水的鄙夷与嫌弃，他细心地吹吹拍拍那本书，放回柜台里。

    在这里，一切井然有序清清白白规规矩矩严严实实，因而也常常是冷冷清清稀稀落落。

    这里干净明亮的玻璃柜台，反不如张朝文家店门口的地摊红红火火。精明的圪挤眼儿宋金生竟然卖不过老眼昏花的丢蛋母鸡老奶奶，着实也让宋金生的眼圪挤得打闪一样了。

    张朝文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宋庄的学生中，谁也没有他手中的小画册和故事书多。去年在老师们的鼓动下，张朝文把自己收藏的上百本书献了出来，装了整整一大箱子。

    图书馆刚成立时，大家都图个新鲜，各班学生都挤到图书馆踊跃借书，张朝文献的书自然也被借了个精光。

    但是，每次还书时，总是有些书破的破丢的丢，图书管理员少不得向班主任追要，班主任少不得向学生追要。

    有的书丢了追不回来，让学生赔又少不得通知家长，家长愿意赔不愿意赔，赔多赔少了，都是件麻烦事。

    因此，把书借给学生看并不难，难的是借出去之后还书，追要，索赔等一系列的事务。

    王凤孝走后，方晴出于美好的愿望，担当起了图书管理员。但她很快就陷入了困境，把书借给各班只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但要把借出出去的书收回来，至少需要耗费十天半月的时间。而且还有很多书收不回来，赔偿也拖拖拉拉半学期一学期要不回来。

    方晴只干了不到一个月，便由一个图书管理员变成了讨债人，见班主任就跟人要书要账，至今都有很多书没要回来。

    张朝文同学献的那些书更是丢失大半。这也是张朝文多次向学校索要，而学校无法归还的原因。

    后来各班主任嫌麻烦，图书馆让借也不去借了。

    学校图书馆完全成了一个摆设，每年上面来检查时，学校至少提前半月准备迎检。

    分发任务，让各班填写一沓沓借书单、还书单。

    由语文老师负责，让学生补写各种名著读书笔记，做读书手抄报，黑板报。

    政教处和教务处在抽调人员整理出一盒一盒充实详备颇具规模的图书管理档案。

    后勤处派人提前开窗通风，散发霉气，把一些受潮长醭的书摆到无香苑的院子里晒晒，把那些虫蛀鼠咬变质霉烂的书清理出去。

    重新打乱摆放顺序，分类，换标签。以便让检查人员看起来，他们的图书每年都在更新。

    宋校长关于图书这一项的汇报，自然也是完美无瑕。无论是图书的数量，图书的借阅量，学生们读书的热情和效果，等各个方面，无不是百分之百，百分之二百的达标超标。宋庄中学的所有师生人人都是手不释卷的读书人，从教室到操场处处洋溢着书墨飘香，这里是读书人的圣地，充满诗意的书香殿堂。

    其实，在宋庄中学，连最爱读书的方晴，都已经好久没有正经读过几本书了。方晴读书总是和吃零食相伴，当方晴疯狂吃零食时，她也在疯狂的读书。当她吃的零食少时，她读的书也少。当她不吃零食时，也就基本上不读书了。

    王凤孝送的那套她梦寐以求的莎士比亚，她只在暑假里看了两本，来到学校后，倒也天天在床头摆着，但一学期快过去了也没翻几页。

    宋明更是如此。除了为了参加自考，得空熬夜读上几本教材以应付考试外，连他以往最喜欢看的什么青年什么文摘什么消息什么周末什么月刊什么窗什么风什么者什么音等杂志都束之高阁，难得看上几眼。

    学校的老师很少有时间读书。

    他们天天要忙着开会、备课、上课、听课、批改作业，处理学生杂务，值班、迎检、搞活动、写材料、做档案，家访、防火、防水、清路、扫街，看麦场、看上访、看路口、做宣传、做义工，还有支教……

    学生读书一般局限于课本，特别到了初中，书山题海，一摞一摞的学习资料，一沓一沓的作业练习，一套一套的测试试卷，每位老师每天都说只是布置了一点点一丢丢的课后作业，如若每位学生都真的实打实，保质保量的完成的各项学习任务，恐怕就算把秒针分针延长一倍，把地球的转速迟缓一倍，他们也挤不出多少时间来读课外书。

    所谓的书香校园，更多的只是在迎接客人时，特意在清汤寡水中滴了几滴香油的香。

    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