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河还是住在那个小院儿。那棵玉兰树也长成对把粗了，头发尽白，满脸苍桑，看上去像六十岁的人，其实他今年还不到五十岁。

    他在进门正前的条桌正中，摆着香秀的遗照。照片中的香秀梳着两个大辫子，穿着方格纹的衬衣，眉眼间洋溢着迎春花的明艳清丽，那种乡村阳春时节遍地野花草的气息，扑面而来。

    屋里摆放的还是以前那套老旧的家具，那个木椅的扶手磨得乌溜发亮，茶几还算擦的比较干净，但那些拐角凹纹还有一些油腻。茶几下的小木门，也有些松垮了，关闭不严，露出一道斜缝。

    宋明，给他提家乡的土产，一包茶。

    宋青河也不客气，说，宋明啊，你上次给我的那些玉米面熬出的粥可好喝，你下次来看我的时候可记得啊，下了新玉米的时候你给我磨点新玉米面。

    宋明说，您尽管开口，啥时候吃啥时候有，下次我来的时候跟您拉一车来，管饱一年的。

    宋青河笑道，哈哈，还是咱老家的米面好吃养人啊。这市里的米面吃的怎么都不顺口，添料加色的，就图个好面相，可真坑人。

    二人说明来意，又把王校长写的便条给了宋青河看，宋青河看了，黑起了脸，皱起眉头，骂道，真T女良的W8O，又胡折腾个啥？就不能让老百姓安安稳稳过几天日子？我今天就去找陈S长，看他怎么给我说。

    宋青辉劝他说，清河爷呀，您老都这么个岁数了，怎么还这个性格呀？这也不是哪个人的事，大的形势气候就是这样，咱们得想个稳妥的办法。

    宋青河生气地说，把孩子都逼成这样，还要稳妥？稳妥个屁！我今天就去找他，大不了拼了这把老骨头，让他们再批判我一回，还能咋的？

    宋明说，宋老师，这事儿咱们也不差这一时半会儿。我们来时，王校长再三叮嘱我们，一定要谨慎从事，别把好事办成坏事。这里涉及的问题很多……

    宋春辉也递过一杯茶接口说，青河爷呀，我看这个事儿咱们还真得从长计议，一步一步走。

    宋青河喝了口茶消了消气说，这件事你们别操心了。我去做吧。咱那里的Z长是不是还是王x长？

    是。还是王x长。

    好。你们能不能给我咱学校的一份h-e-ⅰ户名单？

    宋春辉说，有。都在脑子里呢，让我马上给您写一份。

    宋清河给他拿来纸来，宋春辉按年级写出了三十六位H-E-i户学生。

    宋明看了说，你那天不是跟我说只有二十来位吗？怎么今天成了三十六位了？

    宋春辉狡黠地说，那不是怕说多了吓着你吗？

    宋青河说，那这三十六位是不是全部呢？

    宋春辉说，也不是，还有在私立学校上学的，还要转到姥姥家亲戚家上学的。总的算下来，一到五年级年龄段的H-E-1户，应该有四五十位。

    有这么多？宋青河也有些吃惊。

    宋春辉说，有。而且，这都是我知道的。还有些藏得更深我们还不知道的。你不是不知道咱们老宋家的老传统，上面只生一个好，咱们哪家不是两个三个？实际数量，只有比这更多。

    宋明说，就我们几个人调查的数据，H-E-1户大约占到咱们渔林镇总人口数的百分之一点五左右。

    百分之一点五？

    宋青河说，听起来不算多，但要放在8亿农村人口中，这也是千万级的量别，上千万人，上千万H-E-1户，涉及到上千万家庭，上千万H-E-1户上学困难考学困难工作困难，这可差不多是一个中型国家的量级呀！

    宋春辉说，现在地方想趁着这次普查机会，将这些隐藏的H-E-1户全部挖掘出来，以便收取更多的款项。这段时间。上面加大。对我们的检查力度，看着这些孩子，我每天都过得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宋青河问，那要是来了检查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呗。

    这怎么玩？就一所学校，你就是跑又能跑哪儿去？宋青河问。

    我采取了三项措施。

    第一项是设立前哨，我给教师配备了BP机每天安排教师到村口大路边值守，发现可疑车辆和人员提前通知，跟村委也打了招呼。当然还有咱的村民，谁发现了谁就及时通报。上次来查时，就被咱村的人故意碰了一下拦住了他们，等他们处理完事再进到学校检查，我们早准备好了。他们啥也没查到。

    哎呀！宋春辉呀宋春辉，你可长本事了，这ren民占戈争，你也会打了。

    第二项措施就叫混水摸鱼吧。现在我每节课都安排两个班在校园里上体育课玩游戏，一看校门外有人要进校检查，就让孩子们满园乱跑。H-E-1户的孩子趁机混在乱跑人群中藏到各处。

    我们以课桌损坏严重为名，将教室的一部分课桌换成了两排长木板，H-E-1户学生与其他学生混座在长木板上，就算这些H-E-1户学生跑了，也看不出来。

    宋清河看着宋春辉笑着说。你个老孙子，狡滑狡滑的。

    第三项就是办亻叚学藉。现在各市之间，有的是各县之间的户口相互隔离。一般情况下，要想跨市县查实一个人的户口有一定的困难。我们就利用这个空档，让有条件的家长，从外市或外县借用别人的户口，托人找关系操作一番，办一个假学藉。当然，这个假学藉也只是权宜之计，至于以后会不会影响到双方生活，还未可知。

    宋青河听了，眼圈红红的，对着宋春辉道，春辉呀，也真难为你了。我代表宋庄的父老，还有这些孩子们，感谢你呀。

    宋春辉说，哎，感谢啥呀，都是咱自家孩子，都是被逼的吧。

    宋青河说，以前折腾的是老家伙，是矢口识青N，现在折腾到这些牙都没长齐的孩子身上。真是罪孽啊！如果这么多孩子因为H-E-1户上不了学，或在自己的村庄里上个学也天天提心吊胆东躲西藏，那么，等她们长大了，我们让她们以怎样的心情回忆她们的故乡呢？我们又有什么老脸去面对孩子们呢？

    我们一代一代人奋斗来奋斗去，现在却连孩子们的户口都给不了，连孩子们上学都保证不了，那她们是谁，我们又是谁呢？那我们的奋斗有什么意义呢？

    不行，绝对不行！我们不能再让这些孩子成为H-E-1户的一代，伤痛的一代。这是我们的耻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