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明再见到方晴，是在他们乡的迎新午宴上。

    乡里在集市上最好的一家酒店宴请本学期新报到的教师。王敬琛已卸任宋庄中学校长，由宋青山接任。相关人员财物帐目等已由王凤孝先生与他们交割完毕。今天的午宴有两个主题，一个是迎接新教师，一个是举行王宋交接仪式。

    这家酒店共有四层，一层为大堂，摆着十几张老榆木的饭桌，是散客就餐的地方。二楼是包厢，小包间中有一张8-10人的圆桌，大包间是张12-16人的大圆桌。二楼入口左拐是一个小服务台。三楼是娱乐场地，有两排KTV包间，入口处有一个吧台。四楼为可供客人休息的客房和棋牌室。

    十一点，宋明先到宋庄中学，华铮从乡里开了一辆吉普来接王校长、王先生和他。王校长身穿中山装，黑布鞋。

    他不习惯穿皮鞋，人们说他穿得半土不洋。他说，这怎么能说半土不洋呢？中山装是孙先生亲手设计的，鞋是亲媳妇一针一线做的，正正经经咱中华热土亲地的物件。牛皮鞋才是洋玩意儿，中山装配上牛皮鞋才叫半土不洋呢。

    临上车时，在大家的劝说下，王校长才勉强同意换上黑皮鞋。华铮忙不迭地从车上拿起一个抹布快速给他擦着鞋面。

    王校长说，可就行了。咱就是土生土长土里刨食儿活命的人，你擦得再锃光，走不了一趟地就又灰头土脸了。

    哈哈，不过这会儿还挺光鲜的，鸡蛋皮似的，我和你婶子相亲时都没有这么敞亮过。

    那就委屈您老了。宋明接过鞋子让王校长穿上，他穿上跺了几下，走了几步，说，咋看咋别扭，成小脚女人一般，快不会走路了。

    王先生穿了一身中式盘扣立领灰色布衣，黑色圆口布鞋。对王校长说，您给我们不一样，您国子监祭酒，得穿官袍官靴，将就些吧。

    宋明还是穿了方晴给他搭配的那身衬衣马夹，没穿那豆绿毛衣。

    十一点半左右，他们来到酒店门口，中心校等人员早已在门口恭候。见两位王先生到来，中心校刘主任和酒店老板趋步上前一左一右打开车门，扶将先生下车。老板大张里张老六，是位圆胖的中年人，搞建筑赚了些钱，在这里投资了个酒店，宋庄扩建他的捐款最多。

    他也与两位王先生都是老熟人，亲热地搀扶着王校长的右臂说，我宋老六不知积了几辈子的德，有幸请得两位先生大驾光临哪。

    又对王校长问寒问暖一番:喝了我给您的那药酒，腿好些没有？

    大家寒喧着进了包间，他们驾着王校长坐在主位，王校长说，我一位糟老头，坐那里扎屁股啊。坐不得坐不得。

    说话间，两人已不由分说把他推推驾驾地把他按坐在那里。中心校刘主任说，王校长呀，您要不坐我们只能站着了，就当您可怜可怜兄弟们吧。

    王校长刚落座，又听门口有人大声吵道，宋青山，还能让你干点啥？连你亲哥都请不到，这要以后见了你哥的老同学陈市长，他要责备我怠慢了宋主任，你让我怎么交待？

    大家听出来是王Ⅹ长的声音。王x长呀，我哥那脾性，陈市长都拿他没辙，我又能怎么样？他不想来，我总不能把他绑了抬过来吧？宋青山说。

    两位王先生到了吗？王x长问。

    到了到了，己在房间安顿妥当了。张老六和刘主任已闻声跑下迎接着。刘主任也走边应答到。

    一行人走进房间，王校长急忙起身相迎给王x长让座。王x乡一把扶住王校长说，王老，您就别谦让了，我啊别看弟兄们把我捧得人五人六的，其实我就是个粗人，在您两位老先生面前那就是一根烧火棍，做您一根拐棍都不配。

    大家说笑一番后落座，王敬琛居中，王x乡居左，王凤孝居右。

    左起王x乡，刘主任，乡二中陈校长

    右起王凤孝，宋庄一中宋青山校长。

    华铮作陪，端茶倒水，递烟斟酒。

    旁边一女招待礼手而立。

    另两个房间为新报到的教师，一个为男的，一个为女的。

    男教师这个房间由中心校李副主任和宋庄一中新安排的一位女主任。

    女教师房间也各由中心校和二中一位主任作陪。

    宋明听着隔壁正你推我让间，他们这个房间又进来一个人，李副主任急忙相迎，宋明一看，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晴，王相红？他懵怔间，王相红已上来抱住他说，兄弟，咱俩可是屎壳郎滚蛋--缘分哪。

    原来，王相红的大爷在县里，本来说好把他安置到县高中，王相红实习了半年嫌高中太累，想去初中或调到乡政府，他大爷的大儿子正好在渔林乡当乡长，就把他带来了，分配到了二中。

    渔林乡这次原本配了八位新教师，一位师院的宋明，两位中师普师，一位幼师，还有三位定向生。

    这位幼师原本可以留在城区，但她的对象是本乡医院医生，所以调了过来。

    从邻乡调入两位。

    还有二中从小学抽到中学的两位教师代表。

    还有中心校会计和乡司机。

    今天到场的共计二十六人。其中，男十五人，女十一人。

    华铮和宋明所在的房间各八人，但一位女教师不愿来宋明这个房间，宋明这个房间只剩七人。十一位女教师另开了一个十二人台的大房间。

    宋明与王相红相熟，自然坐在一起聊着。王相红说，我差不多上了两轮高中，又让我去教高中，我进入那教室就条件反射，头晕恶心。还是初中好些，一群小孩子，好哄些。

    正说间，酒菜上来了。

    李主任致了欢迎辞，大家鼓掌。

    李主任说，上级交给咱的任务完成了。下面就是咱弟兄们之间的交流了，我是哥，我先干三杯为敬。说毕站起来让服务员斟酒。

    再倒，倒，哎，要满满地，不渝溢了不算。他边让服务员斟着边说着，直到那酒渝溢出来，他才稳稳端起，仰起脖张大嘴，说一声，看哥的。将酒杯一翻，将酒全倒在口中，咕咚咽了。然后将酒杯口倒下，说，兄弟们看清了，滴一滴，我自罚三杯，他如此连干三杯。

    说，酒风就是作风，酒品就是人品。弟兄们，如果大伙认我这个老哥的话，大家就同起一杯。

    李主任又挨个介绍挨个碰杯。每人喝一杯后由李主任介绍，再由本人补充。然后再与李主任碰一共。

    一轮结束后，那位女主任从另一个房间过来敬酒。自我介绍说姓连，以后大家可以叫她连姐。

    这一轮敬过后，李主任想让连主任在这个房间主持，他也去转转桌。

    连主任，哥，带妹子一起去吧。不然，我一个人转不起桌子。

    你知道哥的德性，吃不住三句软话。没说的，哥带你去就是。那就先委托杨会计主持吧。杨会计，你可要把弟兄们照顾好。

    李主任和连主任转桌敬酒去了。

    杨会计说，我可不比李主任，人家腰粗肚圆酒量大。我先喝三杯，再每个门上猜三个枚，三打两胜，愿赌服输。

    他把三杯酒合在一个酒盅，一饮而尽。

    走起来！哥俩好哥俩好……杨会计开始猜起枚来。

    宋明看到他猜枚功夫不一般，连过三人全胜，他都只陪一杯而过。宋明也未能幸免。

    待李主任转回来时，他已有些醉意。不一会儿，王x长，刘主任，宋青山，陈校长依次来敬。

    到杨会计要和李主任猜枚时，他身子已有些不稳，眼神有些飘忽，但仍一个一个能叫上名。宋明不仅佩服，这人记性真好，宋明到现在才勉强记住了这几位的姓名。

    李主任输了，他不服气，要再来一局。杨会计说，不了不了。哥让着兄弟呢。

    但李主任不依，两人又来了两局。但却是杨会计若赢了，李主任自然喝，但若输了，李主任主动陪他喝。

    这时女教师派代表来敬酒，李主任也是来者不拒。渐渐开始眼神迷离，胡吹乱侃。

    杨会计示意司机劝他出去歇会儿，他把酒忠往桌上拍，翻着眼对会计说，谁，谁说哥……喝多了？谁说……给哥……倒上……倒倒倒满……让哥……陪陪……兄弟们……喝……喝……

    杨会计只得给他倒上一杯，他端起酒杯说，今儿……和这么多多……弟兄……哥高兴……高高兴……你就说……这酒盅是……是是是……女人的……x……哥我也要干了。

    当他说到女人的时，杨会计似乎意识到什么，急忙扶起他的酒杯往他嘴边送。但还是来不及了。宋明听着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但那个字被李主任单字单音地吼出来，冲击着耳膜，大家面面相觑。

    杨会计示意司机，快去叫恋春。转眼功夫，一个姑娘走进来，宋明瞟了一眼，急忙埋下头，用手搔着额头掩起半个脸。

    他看到，那姑娘正是恋春。

    李主任被恋春和司机搀着上四楼休息去了。他们也准备散场了。

    宋明脑中一直闪显着那晚恋春的画面，挥之不去。王相红和他一起走出房间，准备下楼。王相红说，他先去上个卫生间。你接了方晴先到大堂等我。

    什么？接谁呀？宋明以为听错了。

    方晴啊。怎么，喝多了？连方晴都忘了？你不会也想跟李主任上四楼吧。哈哈哈。王相红拍了拍他的肩上卫生间去了。

    宋明晃了晃脑袋，晕乎乎的，周围的人影有点飘忽。他觉得他也喝多了喝醉了，王相红也醉了，净说胡话。方晴，方晴，嘿嘿，他的方晴早已给他写了绝交信，是非成败转头空，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他转身向楼下走去，女教师们早已结束了宴席在堂等候，三五成群地叽喳喳地聊着天。华铮已把车停到大门口，等着先生上车。看见宋明，对他喊，老臭，你一会儿自个回家吧，多了一个人，车上坐不下了。

    谁呀？

    一个女教师。华铮冲着他坏坏地笑，可漂亮了。呵呵呵。

    看你那熊样。宋明说。他刚才在大堂扫了几眼那些女教师，他确定没有方晴，连有个长得像的都没有。这个王相红，又在捉弄他。

    待一帮人前拥后拥地把两位王先生送上车，其他教师也都各就各位，有坐车的，有骑车的，也有准备在集市上转转的。王相红也坐到王x长的车上。

    宋明在车边等了一会儿，也不见有哪个女教师来。

    你个骗子。宋明对华铮说，他拉开车门前脚刚登上车，华铮说，老臭，来了。

    宋明回头一看，仿佛被闪电击中，在他身后站着的，竟是方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