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田上的钟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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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云淡风轻

    宋明默默地跟在方晴身后走着。对他来说,方晴就像那荷塘里起于青𬞟之末的风。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

    后来当宋明用这段赋辞形容那天方晴的样子时,方晴说,哼,有心思研究那些佶屈聱牙的古文,却没有心思安慰安慰她,你学哪些有什么用?

    你比那一百篇古文都难懂。宋明说。比那青萍风都难捉摸。你想往东呗就往东吹想往西刮就往西刮,想阵风就阵风想旋风就旋风。一会儿是吹面不寒杨柳风,一会儿是夹枪带棒冷霜风。

    呵呵,那你说我那天是什么风?方晴问。

    那天是发神经的羊癫风。

    呀呀呀,老臭哇老臭,今天我方晴要不把你吹个七零八落房倒屋塌山崩地裂灰飞烟灭,我就对不起你把我逼疯的美好愿望。

    但那天,方晴除了生气,别的什么也没多说。方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她要责怪宋明吗?责怪他自从四月份见过一面到现在整整两个月过去他都没有主动提起过见她。责怪他两个月就只给她回了两封信,是的,是回信,是方晴给他写了信他才写的回信,是看了方晴写的差不多十页的信他才回了单张片纸的简短的信,简直就是应付语文老师的读后感。

    你能相信这就是一位那赋这辞信手拈来的文科生写给一位女生的回信吗?这就是一位一度想和语基老师比背诵红楼梦的回信吗?这哪里是回信,就是一种施舍,一种应付,一种羞辱。

    但她又能怎样呢?告诉他让他多给她写几封信?告诉她每天都会跑到门岗问问有没有他写给她的信?告诉他她收不到他的信她会失魂落魄见人就莫名发火像只小疯狗?她怎么说?

    她已在信里说了她喜欢看宋明学校北面的荷塘,她说的还不够直白吗?这个老臭,居然回信说那里的蚊子成群打蛋,青蛙满地乱窜,穿着长袖衣服都能叮出红包一片。这个笨蛋!这个混蛋!文科生的脑路就是这么到处是臭水沟泥沼坑黄河九曲山路十八弯吗?

    宋明看不上她吗?她不就是贪吃稍胖了些吗?她学校的那些个小书生,巴不得天天提着零食给她套近乎。可她觉得他那一身腻歪歪的奶油味一点也没有吸引力。

    她觉得宋明身上有种野生野长的山枣树的味道,一种石头岗那种自然粗砺硬实坦荡又带着些土味儿和草木味儿的味道。她平日吃的那些白米红肉瓜果梨枣还有那片条豆卷的零食都没有这种味道。

    她想到这里,也不觉想笑,笑自己就是个小吃货,想一个男人时竟然也是不自觉地想着他是什么味道。对,还有那让她流口水的羊肉串的味道。

    她已经这么直白了,他还要她怎么着?

    什么蚊子成群打蛋?什么青蛙满地乱窜?我偏要穿上裙子给你看,用蚊子来搪塞不觉得你太过分了吗?我这白白胖胖还怕蚊子叮几口吗?

    她今天来时又写了一封信,一封长长的信,她已经想好了,如果见不着宋明,她就把信放到他学校,她要让他尽快看到,她等不上那邮差了。不过一个城市的北面和东南角的距离,坐公交车不过不到两个小时,送封信居然需要差不多一个星期才能送到。

    她今天坐了六点半的首班车倒了三趟车,到这里也不过八点多。她一夜都没睡好,她给他写了大半夜的信,穿了最漂亮的裙子,她担心挤公交会挤出一身臭汗还喷了香水。她知道他不喜欢香水,他说过她身上有股好闻的体香,但她还是冲了澡喷了香水。

    她从四点起床妆扮,冲澡,吹头发,刷牙,换着一柜子的衣服穿穿脱脱,扑粉,化个淡妆,描眉,咬着牙猛地拔了几根影响市容市貌的眉毛,选了半天唇膏,描唇线,试穿袜子和鞋子,修指甲和趾甲,把四边齐的学生头修剪一下…

    宋明啊宋明,你不知道我为了见你得费多大周张?一个新娘出嫁也不过如此吧?

    你看你今天看到我时那个不耐烦的样子。你不说我精心选的这身改良的中式白底水绿边左盘扣的裙子多么清秀温婉,也不关心我一夜没睡好略显憔悴的脸色,也不问我吃饭了没有,只说穿裙子蚊子咬。真可恼,你见了我能不能惊喜一下吗?装作惊喜一下都不会装吗?亏你还给我讲什么莎士比亚,男主角见了女主角不拥抱一下也就算了,讲两句恭维话也不会吗?

    她感到宋明在有意冷淡他。

    他会不会有了别的女生?不会吧,他好像不是那种人。他是不是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愔世事的小妹妹?这个有可能,但她明显能感觉他对她的喜爱,虽然他装模作样地掖着藏着,但她能从他眼中看出来,他心中有火,就像那太平洋海底中脊下涌动的火热的岩浆。虽然他表面上总是让她看起来云淡风轻风平浪静,但她以一个女人的直觉早已看穿了他。

    宋明一声不吭地跟在她身后走着,她包里那封信她都不知道怎么给他,还有没有必要给他。

    好吧,做戏做到底,她就装作是来看荷花的吧。

    宋明说,嘿。

    她放缓了脚步。

    嘿。方晴,那里有朵杏黄色的荷花,杏黄色的,少见得很,我带你去看吧。

    嗯。

    方晴也不知为什么,刚才还一肚子怨气,宋明这一句话就给她拔了气门芯。她本想再给他生生气,不理他。可她却不由自主地嗯了一声,扭过头看着他,他向她伸过手,她又不由自主地拉住,被他那宽大硬实的手掌一握,她的心一下便软了,所有的憋屈就像那掀开蒸笼的蒸汽,就要烟消云散了。

    她本该甩他一下,给他一个冷脸,让他央求央求,可她真不争气,拉着他的手就跟他走了。她心中又欣喜又有些懊恼,白白生了一肚子气,就这么放过了他。唉,方晴啊方晴,你能不能学着矜持些,哪怕装呢也装一下。她天天说宋明装都不会装,原来她跟他一样。

    她看着他,委屈地要落下泪来,但她还是笑了,委屈巴巴地笑了。

    宋明。

    嗯。

    你能不能把信写长些,就当作练字。

    好。

    真的?

    真的。

    宋明捏了捏她软乎乎的小手说,我给你写本小说。

    嗯。

    方晴的泪还是流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