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烟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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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营地中】

    老穆看着两个年轻人带着夸张的笑容嘀嘀咕咕,心中五味杂陈。他没管住自己的学生,为师之道已经是受到了挫折,现在又来个木谣,在他的长辈之道上当起了绊脚石。

    更重要的是,他隐隐感觉到了他与晚辈们之间开始有了疏远的趋势,在他的心中,这些风华正茂的郎君们,应该揣着的是一腔为国的赤忱之心一如年轻时的他。

    显然那不是木谣想要的,更不是里鲞要的。老穆如是想着,叹了口气,感叹世风日下。

    远处的两个年轻人却是没有感受到穆守年的目光,还在窃窃私语。

    时不时瞟他们两眼的人,除了老穆,还有王时安。听到探子说老鲜正在回营的路上,他就被里二郎差人叫了出来,说是要一起迎接凯旋,也体现一下他的监军的作用。

    他现在心中又是好奇,又是不安。他好奇为何一贯缠着他的木谣,突然对他视若无物,反而突然和这千岁爷志同道合了起来,不安是因为一向不看自己一眼的里二郎,突然又把他叫了过来,之前的经历,他有信心自己扛不住第二轮。这种心理上的煎熬,他再难承受,犹豫着想要再上去提辞行回京之事。

    在他扭捏着向二人走去的路上,不知何人喊了一句看到了军旗,所有人的注意力立刻被抓了过去,他也停下了脚步,看着远处一点点从下至上飘出来的“新”字旗,情难自已的眼眶湿润。这凯旋之师给了他一种莫名的骄傲感,带着委屈一同爆发了出来。

    他赶紧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生怕被人笑话,说是文人无用。

    和他同样情绪激动的,还有木谣,只不过,那少年郎,似乎只有咧嘴笑这一种表情,但是眼中闪烁的光芒却难以掩饰。

    却是见那少年郎趋走而来,小声道:“学生见先生潸然泪下,特来送手巾。”王时安接过手帕道了声谢。

    “都监,可曾想明白郎君究竟为何道谢?”短短数字,瞬间抓住了王时安的心,他瞥了一眼那边的里鲞,发现对方对他二人的对话毫不在意,轻咽了一下口水,慢慢开口:“王某愚钝,三郎指教。”说着还鞠躬作揖,任谁看了这个画面都会想到不耻下问这一词。

    “郎君是感谢都监给他送来的决心。”木谣说了一句他还是听不太懂的话,也没等他反应,年轻人继续说道。“先生不必深究,郎君还需要先生帮忙带回信呢。”隐晦的安慰了王时安性命无忧之后,年轻人作揖趋退。

    王时安还想要说什么,刚伸手发声,就被人群的骚动打断了,是因那支精锐,和出发前散发出的气息有了些许不同,是身上的杂乱溅射的血迹和寒风吹来的腥味给他们添上了一层杀气,让人不寒而栗。

    王时安毕竟是个文人,虽不是养尊处优的富贵子弟,但是如此阵仗也是闻所未闻,不由得后退了一步,脸色有些发白,就连原本活蹦乱跳的木谣此刻都愣了愣神,才又十分艰难的想要把笑容挂回脸上,但是屡次不能成功。

    这样的小插曲,除了一直在观察众人的老穆,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注意力,早早就被老鲜的大嗓门吸引走了。

    “二郎!”老鲜大喊着,任谁都能感受到他的喜悦。将头盔交于左右,却还背着一口盾牌,飞身下马,大步流星走到里鲞跟前,他才注意到这次来迎接他们的人格外的多,马上收敛了几分,声音也压低了些许,抱拳作揖。“郎君,此役大捷,拿下了咽喉要处,趁势进攻一定可以事半功倍,不出半月便可以拿下全境。”

    “甚好。”二郎点头,露出了微笑。

    “不仅如此,此番我们还虏获了一位要员,但没有问话,具体身份不详。”

    “带上来。”还没等里鲞吭气,身后的木谣突然大喊了一声,老鲜愣了一下,心想着这小子什么时候站在这里发号施令了,目光看向了里鲞。小王爷点了点头。

    三人被兵士带来,原本那名近侍还准备护在华服女子身前,但是她摇了摇头示意。

    “女人?”木谣看着三人被架上来,小声疑问。没有人回应。他隐隐约约听到里鲞说了一句话,但是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倒是老鲜听完没来由的有些紧张,在小王爷一侧小声附耳说道。“郎君,那个近侍郎,一看就是不可多得的好苗子,如果能收服为郎君所用,定是一只猛兽。”

    小王爷始终一言不发,静静的看着仨人走到近前,突然坏笑了一下,开口说道。“不知是否有幸一睹姑娘芳容?”

    他的话换来了众人错愕甚至惊恐的神情,尤其是作为王傅的老穆,差点儿把自己的眼珠子都瞪出来。

    对面的女子,却是没什么反应,边上的婢女碎步走了上来,狠狠的剜了里鲞一眼,嘴里骂着登徒子,然后又在姑娘身边小声嘀咕了点什么,女子也微微侧身,主仆二人交流着,却是没有回应。

    一旁的死士也没有闲着,一直在打量着中间的这位年轻郎君,衣服穿得很厚,带绒毛的披挂,手中抱着暖炉,他已经把这幅软弱无力的模样刻在了心底。

    见三人不答话,小王爷的卫兵突然喝到。“我家郎君问话,尔等好大的胆子,敢不回话。”

    为首的女子仍是没有作答,倒是身后的侍女目光锁死在里鲞身上,开了口,丝毫没有胆怯。“我家娘子不太会归原话,你是何人?”

    左右正欲发作,却见里鲞抬手制止,认真地回复道。“我叫里鲞,行二,是个亲王。”

    话音刚落,只见那死士少年突然暴起,急速冲向里鲞,手中寒芒一闪,一个箭步双手直刺而来,便是用上了全部的力气,他动作飞快,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

    在木谣的眼中,一切似乎都是在一瞬间就发生了,他感觉空气凝结了,空间静默了,自己的心跳和呼吸也漏掉了,四周的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这里,在场的不少都是训练有素的军人,他们的身躯都在向着里鲞移动,但他们都太慢了。木谣的身体也开始本能的动了起来,他一只手伸向了里鲞不知道是想要去帮忙阻挡还是想要把他拽过来,但是他的整个身体都在向后仰去,一旁的王时安更是喝了出声音,同时发出惊叫声的还有对面的侍女,显然她也没有想到这个死士会突然来这么一出。来不及了,木谣心里一沉,这个思路让他开始闭上眼睛。

    “铛!”是铁器碰撞的声音,和他所预料的声音不同。他开始艰难的张开眼睛,大口喘气,凝神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老鲜之前背着的盾牌。

    短刃在盾牌上凿下了一个很深的小坑,没有刺穿,众人也没有给他行动的第二次机会,马上制服。

    少年被按倒在地,眼神还死死地盯着里鲞,嘴里念念有词,为了怕他听不懂,还专门用上了蹩脚的归原话。“我、王爷、值了。可惜…”

    木谣才意识到,整个过程中,事件中心的里鲞本人,一动都没动,他往前凑了一点,没有转头而是侧目瞥着小王爷,他看到的,是一如死水般沉寂的表情和冷漠的眼神,好似刚刚被袭击之人和他里鲞完全没有关系,甚至连敌人都不是,而是彻头彻尾的陌生人。

    反而是在死士张口说话的时候,里鲞露出了笑容,那不是嘲讽的冷笑,而是木三郎熟悉的,观察者看到有趣事物的笑容。木谣露出了同样的笑容,心中却还在后怕。

    “二郎,怎么处置?”发话的人是老鲜,他还在奋力把刺客压在地上,声音稍微有一点儿抖,脖子上有青筋暴起,目光看向小王爷,又时不时瞄一眼刺客,多少是有些惋惜。

    里鲞没有回答,也不再去看死士,而是看向了身前的女子。“是你让他这么做的么?”

    “不。”这次她没有侧身让侍女来说,而是自己开了口,发音很不标准。她似乎还想说什么,挣扎了半天又憋出了几个词。“活着、他、可以吗?”

    “可以。”里鲞想都没想就回答,带着一个很清爽的微笑,是这么多年,身边人从来没见过的阳光笑容。

    老鲜听到了里鲞的话,轻笑了一下,和左右松开了那名死士,但是为了保障不会出现第二次,他仔细搜了他周身一遍,确保了没有其他武器才把他放了开。

    “现在,你可以好好回答我的问题了吗?”

    听过侍女的翻译,女子点了点头,摘下了面纱,双膝下跪行肃礼。里鲞知道这是感谢他留下了那名死士一命。

    “真漂亮。”二郎认真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笑着。

    女子盯着二郎,面色阴沉,但平静。

    刚刚被放回去的死士表情却十分精彩,他看着女子为他卑躬屈膝,看着里二郎颐指气使,他自责,他内疚,他埋怨,他愤怒,但是什么也做不了,他只能低着头,阴沉着脸,封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