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鼎:我以机关成圣人
繁体版

第五十一章.谒见

    同一时刻。

    星辉连接下的另一处,万般煊赫的咸阳城。

    这座自从孝公以来,就一直作为王都的城池,奋六世余烈后终于一统中原,成为华夏神州最耀眼最繁华的中心。

    万邦来朝,四海跪伏。

    而作为皇帝临朝议政的咸阳宫殿,修葺得金碧辉煌,气势恢宏远超历代。

    但是鲜有人知,皇帝平时并不上殿,像是电视剧里的早朝在秦朝是完全不存在的东西。

    只有大朝议的时候,皇帝才会召集文武进行典礼,但更多的时候,皇帝如果需要议政,都会将臣子召集到自己私人的办公处,也就是所谓的小朝议,这才是当世最常见的秦朝君臣论正攵的形式。

    无论你对当朝皇帝抱有什么样的评价,但有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嬴政的勤政程度远超历史上平均水平,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任精力特别旺盛的皇帝能与之比肩。

    除此之外,始皇帝还是个通宵党。

    年轻时征伐六国,经常就是晚上三四点钟的时候,找李斯等人来开会。

    秦朝没有九九六,而是全日制的。

    嬴政的作息通常是在寻常人的早膳之后开始睡觉,而且他的睡眠极短,一天只三四个小时就足矣。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历来便有晕厥的宿疾。

    年轻的时候还好,近些年来,这个病就变得频繁了起来。

    御医也束手无策,好在皇帝身边不乏能人,有术士向皇帝供方,服用丹药之后,能在片刻后就让皇帝从无力虚弱的状态恢复气血通畅的状态。

    不过,正因为如此,皇帝的身边总是需要有人伴着,以防他的旧疾发作时,及时地喂他服下救命的丹药。

    这个工作,一直以来都是赵高负责的。

    这位假以时日必将位极人臣的大宦官,此刻还小心地蛰伏着,并没有展露他的锋芒。

    事实上,正因为他的贴心懂事,才让一直以来都有意限制宦官外戚,甚至是皇亲国戚的皇帝,破例为他封赏了一个有实名的官爵,中车府令。

    一来,是嘉奖赵高这些年来鞍前马后的功劳。

    二来,也算是专业对口,赵高驾车的车技乃是秦国一绝。

    但是哪怕赵高是皇帝的心腹,哪怕赵高陪伴皇帝的时间比他所有的嫔妃加起来都多,但有一些事,也是赵高不能触及的。

    就比如说现在。

    赵高一人独守在廊道的门外,这一整条数十米长的甬道空无一人,只有墙壁上寂寥的火光在攒动着。

    赵高的袖兜里,揣着一个朱砂红的丹药,那是皇帝救命的药丸。

    他的表情有些紧张,一双单眼皮却机灵的眼神睨着门扉,耳朵若有似无地向内贴近。

    这既是为了想弄清里面的动静,又不是真的偷听。

    知道皇帝性格的人,赵高敢说,普天之下除了他赵高,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什么李斯,蒙恬都要靠边站,至于皇太后赵姬那更是没谱的事情。如果硬要让赵高找出一个对皇帝了解差不多的人,大概是吕不韦加王翦。

    吕不韦乃是天下绝顶最聪明的那拨人之一,可惜他看清楚皇帝的本质太晚,所以算半个。

    而王翦则恰恰相反,他因为活得够久,看穿了皇帝的一些特质,但因为他只是一介武夫,远离皇帝所在的正攵治圈子,所以也只能算半个。

    要他赵高来说啊,皇帝既重情又无情,既宽容又冷酷,既礼贤下士,又将他们视为草芥。

    在他眼里,没有一个人是不可以替代的。

    他可以给一个人高官厚禄,转眼就可以将他打入无底深渊。

    这取决于的不是皇帝自身的好恶,而是你有没有触犯到皇帝真正的逆鳞。

    而眼下这个房间,就属于皇帝的逆鳞之一。

    在这个世界上,知道这个地方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得过来,甚至连公子扶苏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存在。

    对于赵高来说,这既是一种荣耀,恩宠,但同时,也是一种不可预估的风险。

    已知这个房间是绝对不可以进入的。

    就算是听到什么,也要当做完全没有听到。

    可万一皇帝发病了,向赵高求救了,那时候赵高进还是不进呢?

    皇帝会念在他救主的忠心网开一面吗?

    就像是蒙毅要用军法处刑自己的时候,皇帝出面的请求那样。

    这些赵高不敢想。

    因为他害怕自己一想,就会魔怔。

    他只能心中默默地不断祈祷,希望皇帝陛下在里面千万不要出什么事,希望他赵高能够在这位置上多享受几年。

    现在的赵高其实没有多大的野心,因为他还没有看到能够攥取权力的机会。所以想着自己能够跟在皇帝身边,多伺候几年,等伺候不动了的时候,希望念旧情的皇帝能够恩准他安度晚年。

    只要不触碰皇帝的逆鳞,嬴政对于手下的人还是挺好的。

    赵高其实知道这间密室里面有什么。

    这不是他故意打探的。

    而是皇帝亲口告诉他的。

    “小高子,你知道这间屋子里有什么吗?”那时候还未是皇帝的秦王曾经这样问过他。

    赵高当时斩钉截铁地回答:“不知道。”

    秦王政又问:“你想知道吗?”

    赵高答:“大王需要我知道我就知道,大王需要我不知道我就不知道。”

    秦王政笑道:“这里面存放着九鼎,吕不韦灭了东周,就是为了它。”

    九鼎,久居宫中博闻广记的赵高,肯定知道并了解那是什么,意味着什么。

    并且还知道,早在吕不韦灭东周国的七年前,九鼎就被毁的事情。

    但从道理上来说,吕不韦执意灭东周的动机,其实没那么必要。

    难道这其中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

    想着这些事,赵高的脑袋压得更低,视线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

    一直注视着赵高反应的秦王政伺机问道:“赵高,现在你知道这间密室里有什么东西了?”

    赵高的视线依旧盯着鞋尖,额头有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大王恕罪,小高子刚才略有耳鸣,未能听清主子的话,所以不甚清楚,还请大王您再说一遍。”

    秦王政又看了赵高约3秒的时间,然后哈哈大笑:“好,算你聪明,记住,不要试探,不要窥听,该你知道的你会知道,不该你知道的……”

    “小高子绝不知道。”赵高依旧盯着自己的鞋尖,看着秦王挪步,推开了眼前的那扇门,然后门扉在自己眼皮之上再度收拢。

    从此之后,赵高就知道,这间密室属于皇帝的逆鳞之一。

    皇帝有很多秘密,哪怕每天侍奉在他身边的赵高都无从知晓的秘密。

    他不是不能知道。

    而是不敢知道。

    因为他知道,皇帝有两张脸。

    一张皇帝愿意让你看到的脸。

    一张你看到就会死人的脸。

    一直待在距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他自然见过皇帝的另一张脸,幸运的是,他没死,因为死的都是别人。

    所以,赵高很有自己的分寸,皇帝不是那种喜怒无常的人,在他翻脸前,他一定会给你充分的暗示。

    对于皇帝敬佩看重的人,甚至有第二次机会,至于第三次,像什么韩非之流,在赵高看来真是死不足惜。

    王绾至少还是聪明的,但那老头距离死其实也只差一步,不过他是吕不韦的弟子,看到过吕不韦的下场,所以知道什么叫做舍却功名全身而退。

    想到这,赵高开始思索,当今朝堂之上,哪些人是该死的,哪些人是不该死的。

    他想到了蒙毅。

    这个曾经要皇帝依法处刑自己的人。

    他坚称自己找到了刺客,逼刺客跳崖,却没有找到刺客的尸首。

    皇帝虽然很大度地表示相信蒙毅,但赵高知道,生性多疑的皇帝只是表现出那份君臣濡沫之谊罢了。

    不然,他也不会到现在还没有撤回那道天下大肆搜捕刺客的命令。

    当然,皇帝安抚中书令的原话是:“这次祸首虽除,但六国余孽反复的势头依旧让朕心忧,必须严刑重典地掐灭这股风气。”

    皇帝还命驻扎在南部边境的军队加紧备战,按照皇帝的这口心气,这天下一日不统,他是誓不罢休的。

    思寻间,身后有脚步声传来。

    赵高回头,只见一个束冲天冠冕,黑纱遮面的男子藉着道旁灯火款款而来。

    你说一层纱其实挡不住太多的东西,但这人的五官却很神奇,有一种你前一刻看着只是双十年纪,初出茅庐的青年,再复看时,却有三十岁的刚强不羁,而又一眨眼,血性化作成熟,冲动化作智慧,盈于眉间,没于唇齿。

    这个男人的年纪一直成谜,但赵高却很清楚他的名字。

    徐福。

    替皇帝炼药的方士众多,出名的如燕人卢生,韩人侯生,都身兼着博士的身份。

    唯独这位名为徐福的方士,虽然没有具体的官职,但是赵高却很清楚,皇帝对他颇多倚重,远超其他方士。

    原因赵高只能自行猜测了。

    方士有云:长生法有二。

    服食药石,可延年益寿。

    但要想不老不死,得问仙求药。

    而这位方士徐福的工作,显然就是为皇帝觅仙寻药的。

    赵高是个有眼色的人,更是懂交际的,这会看到徐福的身影,便是远远地伸手一福。

    徐福也是来到近处,置身还礼。

    “数月未见,中车府令别来无恙。”

    “徐公才是,风采依然。”

    双方一阵寒暄,再由徐福问道:“陛下可在里面。”

    这话虽是问的语句,却没有问的意思。

    想来也是,这间密室建在咸阳宫之下,咸阳宫的砖石可是厚到可以用来防挖密道的,若是不知道陛下就在这里,那徐福压根就不会来这。

    但虽是迎逢的场面话,赵高却做的滴水不漏,含笑道:“陛下在里面,但是陛下想要独处的时候,我们底下人可不该僭越。”

    徐福也笑着回应:“这是自然,我就在这和中车府令一起等吧。”

    赵高称善。

    两人都是能言善道的妙人,徐福说起了自己在外数月造访仙山的奇闻趣事,赵高则说跟随皇帝身边,宫里宫外一些见微知著的琐事。

    本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二人却也能相谈甚欢。

    约莫半个时辰之后,沉重的石门打开,一身轻装的皇帝出现在二人的面前。

    两人都是恭敬地行大礼俯下身去。

    皇帝看到徐福略微有些惊讶,但很快面露期冀地追问:“怎么样?”

    徐福摇了摇头。

    赵高看到皇帝的眉心蹙了起来,那是发怒的征兆。

    但很快,他又收敛了龙颜,将失望的表情藏于笑容之后:“没事,任重而道远,这事不是一朝一夕能成,朕信任你,也有这个耐心。”

    徐福再度躬身:“谢陛下。”

    这段拂过,皇帝又突兀地问了徐福一个问题:“王贲呢?”

    “大将军谨遵皇命,做他该做的事。”

    “好,很好。”

    连说了几个好字,皇帝招呼赵高,为徐福备酒,要夜宴这位方士,但被后者婉拒了。

    后者告辞,皇帝也不留。

    只留下听过余音的赵高,转念,便忘了皇帝和徐福有过的这段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