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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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玉蝎天劫

    (一)

    逝水忧云未曾想到极乐佛主竟自会亲身下驾来弘愿寺中,想是因为几颗血元珠的事情,只是现下看来,东海玄洲和几颗血元珠的事情暂且还未曾发现什么牵连,极乐佛主倒是以为,现下仙妖大战已经成长久对峙之态,为了尽快了结此战,可以双方各退一步,云尘放弃流云山庄,天庭自东海玄洲外退兵,所以此次极乐佛主受弥勒佛主之托,前来解除流云山庄四外封印,顺便,也是要前来亲口问一问逝水忧云,那个被他一直隐瞒着的孽障崽子沐水云莲,到底是该送回去太白山上,还是该带回去极乐天上。

    “师父当日也未曾管得那个忘情,云莲他自幼在妖精堆里自由自在惯了,还是先哪里也不要去了吧,”

    “你现在未知归云山庄底细,就放心云莲和归云教一起厮混?”佛主问他。

    “能和南华上仙在一个山头上相安无事,想来也不该是什么祸世妖邪,”

    “但是八苦阴阳水之事,没那么容易善了,”极乐佛主无奈,“现在可以解除流云山庄四外封印,但是云莲这孩子和当年的忘情还是不太一样的,他没有睥睨天下之心,自然也就没有身为一个祸世魔胎该有的任何觉悟,”他说。

    “师父所言虽是不差,但是本座前日里无意中听说,齐云山上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尊皇一脉,已经答应要和东海玄洲联手抵御天庭清剿,双方现已定下攻守同盟,云莲他怕是已经对鸾妖一族无甚大用了。”

    “是啊,当年南天界和大地魔界那场旷古烁今的仙妖大战中,因为东海龙族临阵倒戈天帝一派,齐云山上的百毒一脉尽数被天兵天将围追清剿,诛杀殆尽,唯断云峰上的玄天太素宫中玉蝎尊皇一脉以五灵真言封印自保,得以逃脱天劫,活命至今,但是刀剑无眼,玉蝎尊皇一族在那次仙妖混战之中想来也定是损兵折将不少,”弥勒佛主一念及此,忍不住闭上眼睛在心底里仔细思付揣摩了一番,最终还是决定要逝水忧云在施法解封了流云山庄结界封印之后亲身去天目山上的云栖宝刹之中走上一遭,若是能够有幸说动云栖寺中潜心蛰伏着的那只小蝎子回去太素宫中劝降他的父亲,那自然是再好也不过的了。

    “师父,你糊涂了,那只小蝎子他而今已经投胎在人间帝王之家,脱胎换骨得成人身,既然前世骨肉已经尽数散灭,那和玉蝎尊皇他还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身内真元灵力还是源自玉蝎尊皇血脉,他日凡胎散尽之后依然可以现出天蝎原形,玉蝎尊皇纵是不想认他这个儿子,他却也总是有资格去认玉蝎尊皇这个爹的。”

    “师父就不怕他父子二人联手作孽?”他问。

    “放心,他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已经将他身上妖气吸吮殆尽,身上失了妖气的妖精,就像是一只被驯服了的小野马,你赶都赶不走他啦。”

    “哼,没想到大慈大悲如灵山佛祖,竟自也有如此深沉心机,”逝水忧云忍不住淡然笑笑,“本座现下倒是真心有些可怜那只小蝎子了,当真是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将心比心,灵山佛祖他自来将座下弟子当作亲生孩子看待,做父亲的,自是在心底里十分希望孩子能依照自己意愿活着。”

    “只可惜云莲他不是真正的妖精,不然本座也可赏他一颗砗磲佛珠,以逸待劳,一劳永逸。”

    “你省不下心的,”弥勒佛主嗤嗤笑笑,“紫莲仙胎虽不是无情一脉,但是说他是只小花精却也并不为过,”他说,“你想要将他禁在弘愿寺中,你当真以为师父不知道你心中在想什么?”

    “师父,云莲他即是紫莲仙胎化生,让他复本归元又有什么不对?”

    “这当真即是你心中所思所想?”

    “师父……”

    “若是为师猜的不错,只因七殊芸华圣珠是你身内真元精血滋养孕化生成,并非无情天地自然蕴化生成,因此上云莲他生来即是一只身内三魂七魄俱全的小花精,天生难脱六道轮回,除非修得上仙上神之身,”弥勒佛主说话间忍不住轻轻伸出手来,淡然抚摸在云莲肩上,“只是他不像你,天生神胎,是身世尊贵的黄帝之子,修仙得道这条路毕竟太过艰难痛苦,一路上魔障多多,血泪斑痕,稍有差池,还可能会身堕无间地狱受罪,倒是不如依靠为师走个捷径,跻身四圣也是可以超脱六道轮回的,说到底,你还是舍不得他吃修仙成道这个苦啊。”

    “其实师父你不知道,当日大师兄他在普渡山上是有心一剑杀了鸢裳,再用净水莲花帮他孕化仙身的。”

    “但是你当日将云莲他一把丢弃在流云山庄外的青石台阶子上闭目待死时,可是未曾想过他若当真被鸾妖一族炼成丹药,元神是不是还能保下,”弥勒佛主忍不住淡然摇摇头说,“如此说来,你心中其实是从来不愿意相信鸾妖一族当真会将云莲炼化的。”

    “师父,这件事情,你就不要再提了。”

    “你是不是很不愿意在心中过多想起东海玄洲之事。”

    “师父,弟子有一事一直不明,先不要说弟子眉间朱砂为何会是一枚莲花状的种子印了,弟子虽然自幼身形模样和寻常神仙无异,但是在崂山上时,却是曾经因为练功走火而在一瞬之间背上隐隐生出一对雪白双翅,弟子一直在以身内真力压制着这对双翅不在人前显现,但是弟子父皇母妃都非是鸾鸟一族,这对双翅到底是怎么回事,”逝水忧云急急问道,“师父你觉得弟子当真是黄帝之子,斩情大师兄他,在世人眼中,曾经也是不容疑问的黄帝之子,父皇让他掌管秋天花树结子,是因为白帝司秋,让我掌管春天草木花开,是因为我出生时百花绽放,但是我出生时百花虽然绽放,却并无百鸟在空中盘旋,师父以为,什么样的神仙,生来身上会长翅膀?”他问。

    “你这就多心了,难道忘记槐江山中那只长翅膀的穷奇,这个穷奇性子凶残暴虐和饕餮相当,长年以来一直被帝俊圣皇放在槐江山中修身养性,你该知道,这个穷奇身上其实也是有白帝一丝血脉的,昔年,白帝曾在舟山上偶遇一个奄奄一息的鲛女,心生悲怜之下咬破指尖,以指尖滴出的一滴精血灌入鲛女口中救她性命,鲛女当时落泪为珠,以一颗鲛珠作为报答,白帝也不甚在意,后来恰逢帝俊圣皇生辰,白帝就将这颗鲛珠送去当做寿礼,不久之后,帝俊圣皇豢养在御花园中的一条巴蛇生病,因鲛珠能治百病,帝俊圣皇就将这颗鲛珠喂巴蛇吞下,巴蛇吞下鲛珠之后不但身子很快痊愈,还因为鲛珠融合自身精血落胎生下穷奇,但是穷奇落胎时巴蛇身子尚未彻底痊愈,脾气还有些暴躁如雷,所以穷奇生来即是性子凶残暴虐的凶兽,而非性子温顺的仙兽灵兽,其实也是因为身内多少残存白帝一丝溶于鲛珠中的精血所致,白帝司秋,主杀伐,穷奇因此上性子凶残一些也是天经地义,不过帝俊圣皇倒是也对这个穷奇物尽其用,虽然名义上是将它放在槐江山中修身养性,实际上也是让它顺便帮忙看守自己在槐江山中的那个仙果园子,生怕园中仙果被山中精兽偷盗,”佛主忍不住微微笑笑,“你大师兄只怕是在崂山上时都一直不知道槐江山中的这只凶兽竟然还算是自己半个幼弟,怎么,穷奇能长翅膀,你就不能,可是人家白帝身上也没长翅膀啊,”他说。

    “穷奇,之前却倒是曾在崂山上听帝俊圣皇偶然间提起来过,却没想到和大师兄他有这样渊源,”

    “所以,你也不必以为云莲这个血脉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大师兄也未必像你以为的那样容不下他。”

    “师父,难道你也以为,我之前对待鸢裳的态度有什么不对?”

    “怎么,难不成你对鸢裳的态度不是从忘情开始的?”

    “师父,忘情他毕竟是魔莲所化,灭尽人间也只是一念之间……”

    “他和你大师兄一体同生,忘了你大师兄是谁儿子了?”

    “怪道大师兄当初日日往他身上加佛道两门真言经咒都镇伏不住他心中魔性,”

    “你大师兄自己都在练功时走火入魔过,却不许忘情心中有一丝魔性,他还是习惯在忘情跟前当他那个清冷高傲的白帝之子啊,”

    “师父,鸢裳在水云洞中,到底是福还是祸……”

    “既然不放心,那就改日找个借口将他讨来西天极乐净土上,在你眼皮子底下,总该非常放心的了,”西天极乐佛主忍不住摇头笑笑,“正好锁魂塔现在无人看守,而净水莲池,就在锁魂塔对面……”

    “师父,你倒是不怕,整天对着锁魂塔,他会发疯,”

    “哼,为师也知道他会发疯,你们几个神尊帝子,每天在菩提树下算计着在锁魂塔中设计出来什么残忍酷刑为自己消遣取乐,为师这点子慈悲为怀的名声,千万年积攒下来也不容易,你们却倒是一点也不怕锁魂塔中三日全数败光……”

    “师父,那些酷刑不伤元神,疼痛之感也是虚幻,只是生而为魔,清高冷傲惯了,受不得锁魂塔中折辱而已,但是你也知道,若非心中本来就高傲自负的瞧不起世间凡夫,也不会一个一个的一念之间就要毁天灭世,受不了折辱就跳灭魂池啊,不跳还不是舍不得魂消魄灭的啊,”

    “好啦,别这样不知羞的为自己找借口辩驳了,为师也知道你们并非是当真心存恶念,只是因为忘情他是个魔君,让你们不管怎样待他都不觉得心中有任何负罪之感,”

    “师父,你这样说来说去,还不是以为鸢裳封在水云洞中确是有些不妥,但是想要说服大师兄将鸢裳交出,我这个当师弟的总比你这个当师父的好开口的多……”

    “你大师兄心中对三界安危的在意不容质疑,但是他心中一定是想要同时护下三界和鸢裳的,只是除他之外,你和为师心中必定是会有所取舍的,毕竟灵山佛祖割肉饲鹰也只是一时,想要同时保下鸽子和鹰,本就是有违天道自然,”佛主说话间已经伸手轻轻搭在逝水忧云肩头,“所以鸢裳他,总该有个正经归处,难道你还想让他和三界中那些天生地养,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妖王魔君一样去找个山头自立为王,当山寨子里的大寨主,将山寨中一众拜把兄弟和千万杂毛小妖当成自己在世上最亲近的人,”佛主忍不住温和一笑,“然后呢,再让他接着去率领手下群妖降服其他山头,一统江湖,之后千军万马,横扫三界,将玉帝赶出灵霄殿去……”他问。

    “师父,灭世毕竟罪不容诛,不管初心到底是为了什么,”

    “是啊,灭世的罪孽确是不可原谅,但是你也该想一想,凡人在耕田种地时最恨的两种生灵是什么?”佛主笑问。

    “该是蚱蜢和老鼠才对,弟子在人间时总是听凡人吵嚷着要让天下蚱蜢和老鼠死绝死尽,”

    “那在山下草屋中住着的凡人最恨什么?”

    “蛇蝎蜈蚣,被蛇蝎蜈蚣咬过的人都会想要天下蛇蝎蜈蚣绝种,”

    “那三伏天气里,又有哪个凡人不希望天下会叮咬人的蚊虫全都死尽死绝,三九寒冬山中猛兽常下山来叼走小孩,又有哪个孩子被虎狼叼走的人家不会日日烧香上供的求佛祖菩萨三清玉帝派下天兵天将来将山中虎狼赶尽杀绝?”

    “师父,弟子明白师父言中之意,但是凡人毕竟是凡人,纵是有心将天下生灵绞杀殆尽,也最多只是心中想想而已,他们根本没那个本事,”

    “可是为师觉得,就算是有一天,那些凡人当真将山中虎狼杀尽,也不会认为自己是错的,因为既然不是虎狼,心中以为虎狼也和自己一样是天下芸芸众生之一的人毕竟不多,而即是这样的人,家中餐桌上也日日鸡羊鱼虾丰盛,甚至餐后还要煮碗燕窝羹吃,刀杀在自己身上才会觉得自己也该有权利活着,凡人大多如此,相比之下,忘情想要灭世,却是因为能够听懂禽言兽语,听得见世间一切生灵的悲惨哭诉,他本性不坏,只是有些极端,凡间的现状确是很该改变,但是他需要接受的教化,却是该怎样去改变这一切,若是认为凡人消失了一切就改变了,这不是解决问题,是逃避问题,因为女娲和梵天还是会用泥土再从新造出人来,用不了多久一切就又会恢复原样,他自然是可以再灭一次世的,但是,就算是无法改变饲主只有在自己吃饱时才会精心饲养宠物,自己饥饿难耐时一样会将饲养的宠物杀来充饥的现实,那就不妨让这个世间人人都能吃饱,维持住这个三千繁华的凡尘人世虚幻的人情世态,这样他听见的世间生灵的悲惨哭诉就会少了,在这样的境况下再好好教化他,总会容易很多,但是你大师兄却只想着将鸢裳在水云洞中一直关着,但是到底要关到什么时日才可以的呢,”他说。

    “师父,既然师父法力无边,为什么不能施法散化掉鸢裳他心中的魔性,这样不是更好,”

    “嗯,师父确是法力无边,但是你为什么不问为师,既然师父法力无边,为何当初不让被你大师兄亲手斩杀的三百多口荼蘼皇族尽数复生,师父可以做到的,但是那样一来,全天下被杀之人是不是都该被复生,佛法逆天而行,三界就会大乱,若是佛法可以轻易依靠法力改变一个人的心性,那为师到底是佛还是魔?”他问。

    “师父,容弟子多问一句,色欲,当真是人间情爱根本?”

    “对世间凡夫,或许确是如此,但是对世间凡夫,亲缘也一样如此,家徒四壁又卧病在榻时,不妨试试亲缘到底能在哪里……”

    “如此说来,云莲他……”

    “你该知足了,”弥勒佛主淡然笑笑,“以身内三成精血救你性命,你还要怎样,你当日在水阳江中遍洒七成精血拯救下的千万凡夫百姓,现下却又有谁肯来承你的情呢?”他说。

    ……

    ……

    (二)

    许是当真因为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的阴晦功效,身为玉蝎尊皇一脉世子殿下的天蝎莲澈现下已经和身为妖精的父皇大人恩断情绝的彻彻底底,干干净净,对自己的族众当日因为以五灵真言封印自保而得以在玄天太素宫中逍遥自在至今的极好音信一脸漠然冷待无动于衷的连华严都感觉到十分不可思议,虽然他心中自是知道这是小师弟腕子上那颗佛光缭绕的砗磲佛珠经年吮吸身为天蝎世子的小师弟身内胎毒妖气的必然结果,但是这颗砗磲佛珠的效用现在看来却当真未免是有些十分过头了一点,不管怎样,莲澈他只是师父座下一个护法弟子,本不该这般经日里蛰伏在云栖寺内废寝忘食的闭目念经,念经,再念经,对寺外的花花世界从此连看都不再看上一眼,这可是件作孽的事,师父他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硬生生将小师弟他给摆弄成一个不问人间世事的活死人,修五蕴皆空,六根清净可也不是这样修的,但是若是现下自己私自做主将他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给解脱下来,他恍然惊醒之下,定然会对师父如此摆弄设计忿衍痛恨至极,也不知道师父他老人家心里到底是怎样想的,只是现下,这个前来报信的逝水忧云眼见得也是个不好说话的,而且还怀揣着极乐佛主亲笔手谕,该怎样才能滴水不露的先将他给打发掉呢?

    逝水忧云看见这只昔日里在湿华大神手下翻云覆雨倾尽天下的小蝎子现如今却生生被腕子上一颗砗磲佛珠给设计摆弄成现下这个可怜样子,心中着实是微微有些怜悯同情,虽说五蕴皆空六根清净是件好事,但是他这六根净的未免也太过分了,念经念的都快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但是转念一想,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灵山佛祖如此精心设计,想来也必定是不得已而为之,以忉利天庭众神佛仙圣的脾气性子,一旦发现玉蝎尊皇一脉私下里和东海玄洲联手,第一件事即是兴师动众的派兵前来云栖寺中擒拿缉捕下这只小毒蝎子押在斩妖台上为质,但是只要父子二人断绝亲缘血脉,忉利天庭众神佛仙圣无凭无据的,也就不会再起心打这只小蝎子的主意,不管怎样,身为妖精,不管是拜在三清道祖门下修道成仙,还是拜在五方佛主门下超凡入圣,本自都是这辈子无可斟酌的唯一出路,一只本来出身本性就不是很好的小毒蝎子,让他整日里在云栖寺里坐禅念经,总好过和他父皇一起去给东海玄洲当打手炮灰,逝水忧云心知现下说服这只小蝎子回齐云山上去劝降他的父皇断然已经是不可能的,但是若是让他以法师身份去归云山上斩妖降魔,收降玄天太素宫里那群毒蝎子精,想必他该当是很愿意去的。

    ……

    ……

    华严怒气冲冲的回去灵鹞山上找师父去告极乐佛主的状,不管怎样,莲澈他是玉蝎尊皇的亲生儿子,虽然已经脱胎换骨得成人身,但是以降妖除魔为名出手降服自己亲爹,如此大逆不道,断却五伦,弄不好到头来是要遭天打五雷轰的。

    “好啦,师父心中清醒的很,左右玉蝎尊皇他也自来就没认下过他这个低贱宫婢生下来的庶出儿子,不然以妖精的规矩,送儿子去三清道祖门下修道成仙还可算是条正路,送儿子来师父门下当和尚,可是要被世人在背地里指指点点,嘲讽耻笑的。”

    “师父,华严到现在也不明白,世人为何要这样指指点点。”

    “你说的世人,只怕也只是世间凡人而已,”善逝佛主听了之后忍不住淡然笑笑,“这却又有什么可奇怪的,真正的凡人,当十辈子和尚道士也变不成神仙,既然如此,不若拼尽一生的去打拼出个千秋功业的帝王将相当当。”

    “可是成就千秋帝业杀戮未免太多,好似凡人一个个的都知道阴司地狱报应,但是却又都是一幅无所畏惧的猖狂样子。”

    “那是自然,天下凡夫百姓,死了之后进不进十八地狱,可也不是三千诸佛说了算的,只要玉皇大帝他存心放任纵容,师父又能怎么办呢。”

    “师父,十八地狱里的罪,不是都已经让莲澈和枳沙受够了吗?”

    “怎么,你心里不平衡了?”

    “师父,你总该知道,世间真正的恶徒,是不会下十八地狱的。”

    “是啊,能被人指着鼻子骂的人,能很恶吗,那是大家都在心中算准了他不会因此报复才敢放心大胆的指着他鼻子骂。”

    “所以师父你是知道世间真正的恶人从来都是会被人宽容善待的了,毕竟若是不如此,自己可能大祸临头,从善人身上找缺点嘲笑,从恶人身上找优点称赞,这就是世间现下的世态炎凉,”

    “那又怎办,现在莲澈他这个毁天灭地的恶名已经落下了,”灵山佛主忍不住苦涩一笑,“不然你以为他们为什么这样自然而然的就找上云栖寺去?”

    “师父,华严只是心中担心师弟他,因为断却五伦遭受天谴,玉皇大帝他,本自即是看这只当年大胆叛逃出齐云山去的小毒蝎子很不顺眼。”

    “放心,咱们灵鹞山的人,玉皇大帝他倒是还不至于随便动的,而且你可曾想过,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尊皇一脉族众人数何止千万,咱们根本就不可能将他们尽数带下齐云山来,如此一来,玉蝎尊皇若是被设法劝降,齐云山上的玉蝎族众势必要遭受东海玄洲报复,而他若是因为武功不济而被施法收降,界时东海玄洲若是再去玄天太素宫中报复挑衅,即是无理取闹,还有你心中一直耿耿于怀的那个归云教主,想必也是个聪明人,断不至于为了一群无甚大用的毒蝎子精,而坏了自己在江湖上的名声,”灵山佛主一脸气定神闲的淡然掐指揣度着说。

    “哼,什么归云教主,敢做不敢当的玩意,”华严嗤嗤冷笑,“等着归云山庄里很快就开始一出狗咬狗的大戏吧。”

    ……

    ……

    翌日,齐云山,桃花涧。

    玉蝎尊皇虽然未曾带几个手下,但是却当真是一身金盔银甲的手提七尺长枪而来,只是时下正是四月时节,齐云山上的千万桃花都已纷纷坠落尽了,翠绿松竹半掩之间,只见一个素衣长衫的轻盈身影,手提几串杂色念珠,正寂然稳坐在望仙亭里阖闾着双眸虔心参禅打坐,口中一直默然无声的念念有词,这让一身戎装素裹的玉蝎尊皇一眼见了即在心中陡然升起一阵烈焰焚心般的汹汹怒火。

    “喂,和尚,本王都已经来了,怎的连站起来拱手道声辛苦都不会,敢责是念经念的呆了,连这点江湖规矩都不甚懂了?”

    “父王,息怒,孩儿自来只遵皇家礼法,不遵江湖礼数。”

    “喂,你错认了人了,谁是你的父王?”

    “父王,这么多年不见,当真连孩儿的模样都认不出了?”

    “你是我儿子?”

    “孩儿哪里不像你的儿子?”

    “你穿着这身和尚衣裳就不像,本王养不出个会穿和尚衣裳的儿子。”

    “救命之恩无以为报,”他淡然睁开眼睛,“父王可知,善逝佛主他,已经救过孩儿多少次了?”

    “哼,救了你命就能迫你去当和尚,你这蠢笨小子,当真是让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父王,看清楚,孩儿身上什么戒印也没有,”他狡黠一笑,“没人迫你儿子去当和尚。”

    “哼,就算是不当和尚,日日这般打坐念经,怕是整个人也给念的傻了,”玉蝎尊皇说话间已经无可奈何的连连咳了几口心中淤塞滞气,“这其实确是也怪不得你,”他说,“来,伸出手来,父王这就将你腕子上那颗砗磲佛珠给一巴掌拍碎了了事。”

    “父王,可知道若是没有腕上这颗砗磲佛珠,他们根本就不会放心孩儿回来齐云山上见你。”

    “你这混账小子,以身内天蝎胎毒抗拒砗磲佛珠效力,此举可是一招险棋,若是一不小心败露破绽出来,那群佛祖神仙,只怕可是翻脸不认人的,”玉蝎尊皇眉眼之间一不小心泄露出几许深深惶恐和后怕的忧思愁虑之情,这让已经脱胎成人的莲澈心中十分潸然感动。

    “父王,孩儿性命和玄天太素宫中千万族众性命相比,着实是不值一提的,”他淡然摇摇头说,“父王你莫要忘了,孩儿到底是个庶出,若生来是个女儿,倒是还可用来当作礼物送出去和亲,只可惜是个儿子,除了被送去和尚寺里当和尚讨口饭吃,却是也没什么太好出路的了。”

    “小兔崽子,你给本王住嘴,本王当日只是不能容忍被后宫之中一个如此下贱宫婢玩弄设计,可知子凭母贵,爱屋及乌一说,好在那个贱婢已经连骨头都化成灰了,回父王身边来吧,”他说,“我玉蝎皇族的太子,怎能一辈子被关在和尚寺里吃青菜豆腐呢。”

    “父王,孩儿现在已经脱胎成人,而且被善逝佛主他亲手点化仙身,只怕这辈子,也只能在人间吃上几口青菜豆腐了。”

    “无妨,父王这就将你一枪戳死,将一身仙身凡体尽数散去,再投胎在玉蝎皇后胎内做妖精不就成了,”玉蝎尊皇赌气玩笑的抖抖手中长枪,“不管怎样,父王宁可让你再投一次胎,也不能让你一辈子青菜豆腐的活受罪,弄不好,为了这一碗青菜豆腐,还要经日里跪在地下冲那群杂毛神仙磕头谢恩,我玉蝎皇族可当真丢不起这个人呢。”

    “父王,人间的青菜豆腐虽然清淡无味的很,但是天庭上的筵宴,倒是还很丰盛的呢。”

    “说来说去,还是要父王和你一般,去给天庭里那群杂毛神仙当跑腿的去?”

    “父王难道不知东海玄洲自来只是将父王你当打手炮灰看待,他们本来就是从忉利天庭治下之地来的,现在那个五皇子在江湖上被灵霄殿和忉利天庭四处缉捕追逃,天庭虽然答应自东海玄洲退兵,但是那个五皇子现在就是随时再次出兵的一个绝好借口,所以才一直这样装模作样的追逃,咱们管这档子闲事做什么?”他说。

    “你多心了,父王只是想要趁机挑拨离间东海玄洲和东海龙族内讧火迸,替当日齐云山上百毒一脉千万惨死族众报仇雪恨,若是天庭当真派兵打上玄天太素宫来,父王最不济还可以五灵真言封印自保,你却又平白替父王担什么心呢?”

    “可是父王……”

    “没什么可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天庭上那群杂毛神仙就没一个是安好心的,父王是不会这么容易就冲天庭缴械投降的,”他说,“要想攻上断云峰来,非要先让他平白搭上几十万天兵天将不可。”

    ……

    ……

    (四)

    虽然莲澈父子在望仙亭内被早已暗自埋伏在此的数百忉利天庭御前侍卫以天网擒拿捕获之后立时押去斩妖台上待斩的事情早已经是善逝佛主掐指一算之中的一桩灾殃祸事,但是在这桩灾殃祸事中让善逝佛主他唯一耿耿于怀的却是东海玄洲的人连灵霄殿都答应会交给忉利天庭处治,怎么帝释天他竟然会私自押莲澈上他忉利天庭上的斩妖台,虽然莲澈他暗自里以身内胎毒真元抗拒腕子上那只砗磲佛珠吸吮身上妖气的事情,灵山佛主一早就真切看在眼里,这只小毒蝎子自幼被他软禁在天魔界中寸步不离自己身边,怎的还会摸不透他的那点小脾气性子,砗磲佛珠虽然确是会经年吮吸他身内胎毒妖气,驯化他天蝎烈性,就好似凡间猎人熬鹰一般将他身内的残忍暴戾脾性不动声色的日渐消弭净化干净,但是有一样,砗磲佛珠在消弭净化他身内胎毒妖气时却并不会同时以佛光佛气潜移默化的强行牵引左右他脾气本性,因此上决计不会让他从一只经日里惦记着去讨蝴蝶仙子欢心的天蝎太子一瞬之间变成一个六根清净的只会一心蛰伏在云栖寺内打坐念经,参禅悟道的空门弟子,他只是演戏演得太认真了,认真的让人忍不下心来冒然开口将他揭穿,左右他如此认真演戏其实只是为了能在仙妖混战之中给他的族众留下一条活命生路,不然玄天太素宫中的玉蝎尊皇一脉,即是不被天兵天将剿杀干净,也会被归云山庄以帮东海玄洲清理门户之名给诛杀清剿的一个不留,灵山佛主自知在自己座下一众俗家弟子之中,这只小毒蝎子他素日里是最讨厌参禅念经的,非但讨厌,还很嫌憎,想来还是因为蝴蝶仙子她素日里最讨厌嫌憎这些的原因,现下趁此机会让他多念几天经,即是只是为了认真演戏,倒也却是好的。

    ……

    ……

    但是让灵山佛祖没想到的是,自己本来想着前去忉利天庭上向帝释大人讨情的,却不想被归云山庄捷足先登的将莲澈父子自忉利天庭上的斩妖台上劫走,帝释大人这一次是被彻底刺激的暴跳如雷起来,所以现在正在下界追捕五皇子的那些兵将,又多了一道在江湖上见到归云教教众格杀勿论的谕令,不过此道谕令是一定会惹怒南华上仙的,帝释天也知道现在那些正在下界追缉澈水云熠的侍卫兵将决计不敢去齐云山上招惹南华上仙,所以几日之后,忉利天庭中传来精准消息,这一次帝释天他是亲身驾临化自在天上,说服湿华大神将他那个宝贝儿子鸢尾祎陀送出来好生历练历练,自三千六百年前率十万天兵天将打败骁勇善战的阿修罗王之后,即经日里在父王身边养尊处优,纵是日日勤苦修持,法力只怕也是要日渐荒废懈怠掉了,今次只是要他以三十万天兵天将收降归云山庄,只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和那个南华上仙对上。

    “帝释天,你别整日里一门心思的惦记着打本王的主意,”湿华在菩提树下冷冷笑笑,“忉利天庭上当真派不出个像样的统领来吗?”他问,“那只绿毛孔雀呢?”

    “你是说孔雀明王?”帝释天听了之后淡然笑笑,“他那几千年都没见面的父皇前日里不知怎的竟自倏忽间拖着一身创伤飞回凤凰山上去投奔老婆孩儿来了,他怎的也不能就那样放着那只老凤凰不管不顾的啊,”他说。

    “哼,该打仗时倒寻个说辞躲回家里去了,”湿华气急,“祎陀他在凤凰山上遭的那些个罪孽,本王一时间还没空闲去跟他算呢。”

    “大神千万莫要生气,”帝释天微微笑笑,“本座已经亲下口谕要青莲祭司当他的手下副将,大神你只要自化自在天上精挑细选上几个武功高强的罗刹参军即可。”

    “逝雪青莲,他当真不怕死吗?”湿华在菩提树下瞪眼冷笑,“昔日里在忉利天庭上,他对祎陀他假公济私,严刑责打的还少吗。”

    “大神此话差了,”帝释天忍不住涩然笑笑,“忉利天庭上的清规戒律本自即十分严格无私,一视同仁,祎陀他若是当真犯了错误,岂有不严厉惩戒之理。”

    “既如此,手下副将犯了错误,统领该当如何裁夺惩戒?”

    “无权依律惩戒。”

    “这却是为何?”

    “本座可是亲身驾临化自在天上下帖子请他来当这个天兵统领的,”帝释天淡然笑笑,“他即无权处治青莲,忉利天庭自然也就无权处治他,大神你当真以为祎陀他这一次亲率三十万天兵天将驾临下界斩妖除魔,中间会半点差池错误都不出的吗?”他问,“本座心中可当真是心疼他的很呢,”他说,“当日在忉利天庭上若不是本座存心偏袒纵容,忉利天庭上的七十二道刑罚,他只怕是早已经尽数尝个遍了。”

    ……

    ……

    虽然水莲圣王家里自来不缺钱花,但是在对自己膝下一众儿女的严加管教上,圣王陛下和皇后娘娘倒自来还是很用心的,孩子们在家中吃喝穿戴倒是管足管够,但是若是想要额外讨些份例钱在外面胡乱奢侈挥霍,那显然是不容易的,孩子们因此而日日在家里哭爹喊娘,怨声载道,好在大皇兄青莲他经日里在帝释大人座下当差,薪俸赏赐自来即是很丰盛的,因为经日里难得离开忉利天庭上一步,那些薪俸赏赐留在身边也无甚大用,因此上日常接济兄弟姊妹一些,也是人之常情,这其中最费银子的自然是二弟曼陀罗华,前世今生里的恩恩怨怨虽然早已经在忉利天庭上烟消云散,但是曼陀罗华心中却总以为平日里多多花些皇兄他的份例银子是件天经地义的事,依稀记得当日在水莲王城之中,渝妃云妃二位皇妃惨遭鸩酒虐杀之后,他迫不得已强行逃离出皇宫大内去集结自己在宫外大肆豢养的私人军队起兵反叛时,多亏皇后娘娘将自己腰牌借他才得以顺利出宫,只是临走之前皇后娘娘伸出一双惨白疲软的柔滑素手紧紧的扯着他的衣襟,眼神呆滞的冷冷乞求他说,“若得功成,留这个孽子一条命吧。”

    他那时嘴上虽然未曾开口对皇后娘娘她有任一答允回应,但是心中却着实是打定主意不管怎样都不会亲手杀了皇兄他的,待城破功成之日,许是将他关在内宫天牢之中瞪眼看着自己如何皇袍加身,登基为帝,许是将他四肢青筋挑断之后放回少阳东宫之中苟活度日,为了防他日后东山再起,他倒还不至于蠢笨的将他流放出去自生自灭了事,但是他最希望的,却还是将他一辈子关在冷宫之中,日日任那些昔日里被他亲手打入冷宫之中的妃嫔宫婢嘲讽戏弄,打骂耻笑,那倒是极畅快淋漓的,因为那些妃嫔宫婢无一不是被他籍着严刑宫规亲手残害逼疯,自己当日虽然对不起云归,但总还不至于因为心中残忍苛虐成性而将她给活生生残害逼迫成个失心疯子。

    水莲王城之中的宫规戒律自来即是十分严格的,在绣房之中分管织锦裁衣的宫奴婢女,若是当日未能及时赶完手中活计,或是过多耗用缯绡绫罗,生丝银线,多耗用一两生丝,即要被砍断一节手指,多耗用一尺绫罗,既要被砍断一根手指,三尺绫罗怕是要断十根手指了,因为生性蠢笨,活计粗糙,被砍断双足而绝望疯癫的都不计其数,他心中自是不知璎珞她当日被他亲手送进冷宫之后到底是怎样在一群活生生的失心疯子之间好生安逸过整整三年的,许是因为女孩子一心喜爱被坏男人玩弄欺负的天性所致,璎珞她,竟然在一千六百年间,从未像瞪眼看着皇兄时那样惶惶而不知所措的含眸看过自己一眼,而这一辈子一心一意的日日跟随在自己身边的,却只有云归,那个当日被他横眉冷待欺负残虐的不成人样的洒花天女,云归……

    因此上在曼陀罗华看来,月月自皇兄他的薪俸赏赐中讨要出来几两份例银子带着云归和离儿一起去繁华人世间的酒楼画舫之中好生吃喝享乐一番,总也是件天经地义的事情,只是没想到,在宣城城中水阳江畔最声名远扬的水鸢楼中猜酒斗诗寻欢作乐时,他和假扮男装的云归竟自同时恍然看见暖阁中琵琶声声的青帷幔帐中一个妖孽妩媚的轻盈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