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长天故人情
繁体版

第十章 生死一念

    (一)

    ……

    ……

    将近午时三刻,青石光洁,刀锋森寒的斩妖台旁……

    ……

    ……

    一张不知历经多少风吹日晒的斑驳汉玉石桌上,一壶清茶,一盘残棋,一盏蜜果,一本缺页泛黄的残破经卷……

    ……

    极乐佛主在微笑间漫不经心的执起一盏雨前清茶,“怎么,这盘棋老和尚还没彻底输呢,你这枚小小玉子怎么就那么舍不得向棋盘子上扣呢,”他说,“是心疼你随身戴着的这串碧莹莹的葡萄石的念珠,眼看着就要当赌注输给老和尚了是吗,”他问。

    “无妨,本来就是身外之物,”尘水鸢裳冷冷笑笑,“当日从普渡山上带走,只是怕忘尘丹药力还有残存,一不小心又忘了灭族仇人是谁,”他说。

    “哦,自己的灭族仇人不敢忘,那药师佛座下的几百罗汉枉死,就不当回事,”他说,“果然和自己不相干之人的死活,你也半点不会放在心上,”

    “佛主,药师佛是谁,鸢裳是谁,药师佛能将那些投胎千百次的罗汉全数找回自己座下恢复他们所有记忆,但是鸢裳又能去哪里找自己的父母族人呢,”尘水鸢裳一脸云淡风轻的冷冷瞥了极乐佛主一眼,“都午时二刻过半了,这盘棋,佛主究竟还想下到何时?”他问,“难不成真要留鸢裳在普渡山上吃午饭吗?”

    “嗯,都这时刻了还有心思吃午饭,”极乐佛主一脸戏谑的敛眉斜睨了尘水鸢裳一眼,“怎么,晴空万里,烈日炎炎,日晷影子这样清楚,心中很不高兴的吧,”他说。

    “无妨,日晷不比铜壶刻漏,旁人做不得什么手脚,”他说,“普渡山上自来一日两餐,午饭确是在午时三刻之前。”

    “怎么,你还想亲自上斩妖台上替他喂饭,”极乐佛主忍不住淡然笑笑,“但是你觉得他会有心情张嘴吃吗?”他问。

    “佛主,左不过是不想让鸢裳有机会去斩妖台前收他三魂七魄,但是佛门一脉自来主张无我,若是当真无我,佛主你该不会怕鸢裳在斩妖台前施法收他三魂七魄才是,”

    “如此挣扎,又是何必,”

    “不如此挣扎,又有何好处,”尘水鸢裳说话间脸色微微一沉,“逍遥天子上斩妖台的哪一条罪状证据都不十分确凿,世人总喜欢认命,被欺迫时会仰天长叹老天无眼,让自己被逼到自裁,却从未想过,凭什么该死的是自己,而不是欺迫自己之人,”他说。

    “仙护,你如此说,好像是老和尚存心变着法子陷害他似的,”极乐佛主的一双黛月眉睫陡然间向眉心之间紧紧蹙了一蹙,“怎么,难道仙护以为背叛师门,杀几百罗汉,出佛身血这三条罪状又有哪条依照天条戒律不该上斩妖台的,”他说,“若是如此都不该死,那全天下的斩妖台只怕全都该一起拆了,”

    “可是佛主,惩罚也总该有个限度才对,定下这些规矩的人,也绝非善类,”尘水鸢裳抬头冷冷看在佛主脸上,“天规戒律如此残忍酷虐,佛与魔的分别又在何处?”他问。

    “仙护,抬头看看天上的太阳,午时三刻,很快就要到了,”

    “无妨,有凡间几十万百姓替他陪葬,他灭魂那刻,也总可以瞑目了,”

    “仙护,你什么意思?”

    西天极乐佛主还没说话,一直在佛主身边侍奉的斩情听了尘水鸢裳所言之后立时间手握剑鞘中的长剑剑柄对昔日自己心中最为疼爱的座下弟子尘水鸢裳横眉立目的开始咄咄逼问起来。

    “圣尊,你激动什么,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尘水鸢裳忍不住清眸流转的冲他微微笑笑,“既然都上斩妖台了,总也不能让他枉担个十恶不赦的虚名魂消魄灭的吧,”他说。

    “仙护,这里是普渡山,话不说清楚,小心本座连你也一起押上斩妖台去,”

    “哎,佛门一脉弟子如此蠢笨之极,看来鸢裳不说清楚都不行了,”他说。

    “你……”

    “斩情,闭嘴,为师现在不想听你说话,”

    ……

    ……

    (二)

    因为佛主亲自点头,斩情和断情在午时三刻未到时非常迫不及待的将无情自斩妖台上给活着拖拽下来,尘水鸢裳赶忙上前将他抱在一边,将自己身上一件嫩绿色的蕉叶披风顺手褪下替他披在身上,佛主无奈,破例同意尘水鸢裳将逍遥天子抱去水月殿后面的菩提禅院中的禅房之中先歇息几日,至少也等到身子稍稍恢复一些再让云水尘恨上来领人。

    尘水鸢裳无法,只好依照佛主吩咐将逍遥天子好生安顿在禅房竹榻上面,自己却被斩情用剑指着一路押送回水月大殿之中,断情早在水月殿中硬着头皮准备下一捆缚仙绳了,但是佛主挥挥手让他们全都退在一边,回身稳坐在莲花宝台上问鸢裳仙护现在是不是可以开始谈条件了……

    “佛主玩笑了,之前还亲口说只要逍遥天子能够活着爬下斩妖台来就让鸢裳将人带走,为何现在又要开始说要和鸢裳谈条件的话了,”尘水鸢裳在宝莲座前忍不住冷冷笑笑,“看来佛门一脉的舌头,生出来本来就是多余,”他说,“这是斩情圣尊第几次对人打诳语了,鸢裳虽然不知,但是圣尊自己心中却必定有数。”。

    “仙护,听老和尚一言,天道轮回,报应不爽,凡间几十万百姓性命的罪孽,当真可不是很好玩的,而且此事南华上仙定不知道,你竟然连他都骗,”

    “鸢裳说了,只要佛主答应放人,鸢裳也未必那样喜欢看人间几十万凡夫百姓血肉横飞,支离破碎,”

    “但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仙护,你总不至于这样不讲理的吧,”

    “活罪,佛主,你普渡山上难道还有活罪?”他问。

    “当然,云水尘恨现在虽然可以将人带走,但是只要在他身上加上经咒,他回崂山上也一样受罪,”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

    “药师佛身边正好缺一个侍奉童子,”

    “既然如此,几十万百姓的罪孽,鸢裳也只好一肩担下来了,”

    “仙护,算老和尚输了,人你可以带走,凡间这几十万百姓,就请你给老和尚留下来吧,”

    “佛主你金口玉言,鸢裳也不瞒你,清裳宜欢城在三百多年前就曾将数百颗赤炎球高价卖给百灵山,那些赤炎球一直被收藏在百灵山上的一个秘洞中,三百年前灭族时未及取用,也一直未被雪鹞一族知道,鸢裳此次回去百灵山上时,对六尾狐一族的全数记忆除却山上几座宝殿之外,也就只剩下这数百颗赤炎球了,鸢裳只用了其中十八颗,埋在普渡山下一座住着几十万百姓的州府城外,催动赤炎球的秘法本来就可以隔空几百里施法,所以,为了救下逍遥天子,鸢裳只好以凡间几十万百姓性命为质,还请佛主你千万不要见怪……”

    “哼,你这算什么,那十八颗赤炎球到底被埋在哪里只有你自己知道,”斩情气忿,“若是你回去百灵山上之后再施法催动赤炎球,普渡山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嘛,”他说。

    “圣尊,你觉得几十万凡人性命很值钱的吗?”

    “那仙护你以为呢?”斩情忽然之间冷冷反问他说。

    “自然,好歹也是几十万香火的呢,”倏忽之间,一道寒光逼人的流光剑气,而流光剑正是昔日尘水鸢裳手中所持兵刃……

    极乐佛主无奈,他知道尘水鸢裳现在已经再走不脱了……

    仍旧是昔日那样如云水一般清明净澈的水嫩容颜,似海风一般轻盈寂寞的清净身影,一绾三尺青丝卷曲松散,一双深湛清眸澈水横波,眉间一点朱砂点染,几串绿松石璎珞披散垂肩,一袭青缯薄衫流云半卷,半盏蕉叶披风携风披挂,江山血染,不敌眉间一点鲜红朱砂,天地无情,难掩深湛清眸中那一滴晶莹清泪,梵音袅袅,惊不到宝莲座前这一剪恍如隔世的寂然身影,佛法无边,消不去这只尘世妖孽心中那刻骨铭心的痛苦仇恨……

    “解药拿来,”他将手中流光剑刃挑衅似的轻轻向昔日师尊脖颈上逼近几寸,“别跟我说自己去御丹阁取,谁知道取来的丹药是能救命还是催命。”

    “嗯,连师父都不叫了,你才在南华上仙身边待了几日?”

    “南华那个老牛鼻子可从未要我叫过他一声师父,随意收在南华观中的弟子,只是随意干些洒水扫地的粗活即可,”

    “那老牛鼻子能掐会算的,还能不知道你是干什么去的,”极乐佛主在宝莲座上忍不住微微一笑,“那老牛鼻子和帝俊圣皇交情匪浅,心中自然只在意无情安危,至于你,你可知那老牛鼻子的书信上写着什么?”他问。

    “哼,佛家诡辩是天下第一,你也不必要如此挑拨,本王和南华上仙非亲非故,他怎么对我都是应该。”

    “但是你可知,你方才中的殿中熏香,就是南华上仙之前派人送过来的,”斩情忍不住淡然一笑,“早告诉你了,既然是个妖精,就不要想着能和神仙平起平坐,”

    “这个鸢裳自然知道,贴身丫鬟和相府千金即是情同姐妹,但是从来不是一个名位立场,若有一日为了各自立场相残,也不是什么错事,”他的一双深湛清眸中横波流转着一捻刻骨铭心的忿恨目光,眼神中已经再没有了昔日水月殿中暮鼓晨钟时的一点点师徒深情。

    “怎么,南华上仙用你来换无情,你心中一点不恨?”极乐佛主在宝莲座上一瞬之间微微蹙一蹙眉睫,“仙妖总归有别,你和逍遥天子之间若是只能护下一个,南华上仙总归是会先要护下他的,”他说,“除却佛门一派,其他任何人嘴里的众生平等,其实也就只是在嘴上说说而已。”

    “用这样的办法弘扬佛法,佛主以为很公正吗?”他问。

    “无妨,这里是普渡山,你师尊是主,我是客,你师尊只是个名份上的护法,这是现在你唯一该记得的事情……”

    ……

    ……

    (三)

    尘水鸢裳不知道自己在水月殿中时是怎样在极乐佛主眼皮子底下一个不小心中了殿中熏香昏过去的,但是醒来时已经是披头散发的被五花大绑在禅房竹榻上面,斩情圣尊在竹榻前面挑衅似的冲他冷冷一笑,“怎么样,人家被贴身护卫带着十万大军前呼后拥的回去崂山上继续当少主子了,你却在这里等着上斩妖台上顶缸,心中是不是很不是滋味?”他问。

    “哼,上斩妖台之前先结清旧账,”鸢裳忍不住在竹榻上淡然冷笑了一声,“本王身上这块玉佩还值些银两,足够抵昔日在普渡山上三百年茶饭钱了,”他说。

    “哦,这么说你三百年间在普渡山上帮忙炼的丹药,也该一并算些工钱给你,”斩情圣尊冷笑,“既然要算钱,忘尘丹的价钱是不是也要一起算一算,”他说。

    “哼,忘尘丹的价钱,待本王上过斩妖台之后,将尸首送还去百灵山上时,顺手将剩下的赤炎球抢来就是,”

    说话间,两滴澈水清泪自尘水鸢裳的眼眸中难以自抑的淡然滚落下来,他知道,百灵山,他只怕是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嗯,好,知道斩妖台上不好玩就好,本座只问你一次,十八颗赤炎球到底埋在哪个州府城外,”

    “你死心吧,本王不会告诉你的,”

    “无妨,问你只是给你机会,找到这十八颗赤炎球对本座不是什么难事,不过本座现在还真想要立刻将你杀了,然后将你元神带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用莲池中的一枝净水莲花替你化孕一次圣莲仙身,”他说。

    “哦,这和先打断人腿,再施舍一根拐杖有什么分别?”他问。

    “你该知道,身为神尊帝子,本该生来冷淡严厉,无悲无喜,尘世间能够让一个神尊帝子动凡心的妖精本来不多,自然,能让一个妖精动凡心的凡人自然也是不多,你本是百灵山上一只花精,凡人的死活,本不与你有任何相干,”他说。

    “但是昔日里百灵山上的众妖,虽然确是有些喜欢欺男霸女,为祸作孽,但是却极少在人间为了一己私欲伤生夺命,”

    “那又怎样,人身,妖身,仙身,不过只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所成,你曾经贪恋的一切亲缘情缘,最后也不过只是一把泥土,一捧灰烬,就连你也是一样,若是三百年前就将你杀了,你早可以是圣莲仙身,”

    “鸢裳不知,圣尊你当日为何非要血洗百灵山不可,”

    “也许是本座自私,想要斩断你和你父母的亲缘,斩断你和百灵山的尘缘,将你自这尘世间一切因缘之中连根拔起,永世在本座身边当个心如止水的侍奉奴隶,如此,你可满意?”他问。

    “圣尊,当日若是没有那一枚忘尘丹,你也只能将鸢裳一起杀了,”

    “说话这样难听,南华上仙怎么教你的,”

    “哼,你若不心虚,就不会觉得这世上任何言词难听,”

    “当日若是当真以净水莲花化孕仙身,你将不再有尘世间一切七情六欲,人世尘缘断的干干净净,清澈深湛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丝亲情留恋,你不知道,经过修行断绝的七情六欲和生来没有七情六欲是根本不一样的,舍弃俗世尘缘和生来没有俗世尘缘也是不一样的,但是本座也知道,这本是本座心中一捻私欲,就连忘尘丹也是,你现世的尘缘只是十二因缘牵引所致,但是超脱现世尘缘的一切,本座也当真不知该不该要你知道,”他说。

    “若是因为碧血元珠,盗珠的是本王,你当日只杀本王一人即可,你该不会是以为,只有杀了本王全族,才能要本王有活命机会,那时你还不是本王师尊,只是本王好友,”这一刻,尘水鸢裳看向昔日师父的清澈眼神,已经无可挽回的瞬间温顺了许多许多……

    “嗯,好友二字,本王确是很长时间没有再听到过了。”

    “无妨,左右像鸢裳这样的妖孽也不会感激圣尊你的不杀之恩,”他忍不住在竹榻上披散着头发清眸流转的淡然一笑,“圣尊你现在就下去替鸢裳准备断头饭吧,”他说。

    “好啊,水月殿里这三百年好歹也不是白待的,不管怎么说,生死之事却倒真的是看的淡了,”斩情的眼神看起来怪怪的,“但是本座却是感觉,你这视死如归的逞强样子,只怕当真到了斩妖台上,一定会很不甘心,”他说。

    “放心,甘不甘心,斩妖台该上也要上的,左右以魂魄修炼出真身也并非难事,无非是要吸取几万凡人精血,”他在竹榻上恨恨的“嗤”一声冷笑,“料想酆都大帝和东岳大帝也未必有本事抓走本王魂魄。”

    “所以你该知道,当日六尾狐族族众若非自愿入轮回,本来也可在百灵山上以魂魄吸取凡人精血办法复生,但是狐族和女娲大神渊源很深,若是以此法复生,女娲大神也会亲自来清理门户……”

    “你们这些当神仙的,凭何如此掌控三界苍生死活,”尘水鸢裳心中一个急火攻心,登时间身内经脉逆转,气血倒冲,一滴暗红色的鲜血顺着嘴角隐隐渗透出来……

    “别激动,熏香解药还没吃呢,一动真气就会伤身……”

    “圣尊法力本来就比鸢裳精深,熏香这样下三滥的手段,本可以不必,”

    “若非如此,你早就该在斩妖台上一刀两段了,”斩情冷笑,“怎么,那逍遥天子在斩妖台上时心中在想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好奇的吗?”他问。

    “生死有命,有什么好奇,”尘水鸢裳在床榻上挣扎着淡然冷笑一声,“本王虽然六根不净,但是也还不至于会对圣尊你心中所想有什么好奇,”他说。

    “好,很好,以自己一命换他一命,也算是普渡众生了,”

    “圣尊,普渡众生,就当真一定是世间正法?”他问。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斩情好奇。

    “圣尊难道不知道,普渡众生即是要解众生苦厄,渡众生欢乐,还要惩奸除恶,弘扬善法,”他说,“但是世间何为奸恶,何为良善,何为善法,何为非法,众生怎样为苦,怎样为乐,却又是谁才有资格评判,只有论断了何为善恶,何为苦乐才能普渡众生,但是评判世间何为善恶,何为苦乐之人,同样也会以为自己对众生有杀一人救千人的权力,这样的人口中所言是绝对至理,所做所行是绝对至善,”他淡然笑笑,“但是众生又有谁愿意自己生死被他人做主,自己口舌被他人掌控,”他说。

    “好啊,舌头这样刁钻,不怕被人一剪刀剪掉,”

    “圣尊,本太子言尽于此,你该动手了,”

    “别总是这么急着寻死,”斩情忍不住冷冷笑笑,“本座记得曾在百灵山上见过几座道观,”他说,“既然妖精如此痛恨神仙,为何你的百灵山上会有道观?”他问。

    “圣尊你这样奇怪,定然是普渡山下左近村子中,不许有任何凡人去跪拜妖精,”他淡然笑笑,“所以普渡山上不会有妖精,普渡山下不会有凡人去拜妖精,”他说。

    “那是自然,凡人不拜神仙拜妖精,世间会不会很不像样子?”

    “所以百灵山上才有道观,圣尊,神仙要凡人按照他们的意志而活,神仙不允许凡人对他们质疑议论,神仙痛恨妖精,不许凡人信奉妖精,神仙不允许有人挑衅凡人对他们的信奉,所以神仙眼睛看见的地方,不会出现任何妖精的踪迹,”他说,“但是圣尊你知不知道,妖精也一样是在心中非常痛恨神仙,”他淡然涩笑的摇摇头说。

    “不错,仙妖不两立,本座确是不会允许普渡山下的百姓跪拜妖孽,而本座在世间斩妖除魔无数,妖精痛恨本座,也是自然,”

    “但是若是百灵山上也不允许出现道观,咱们就是一样的人了,”他说,“所以父王他会给百灵山上一切的生灵信奉的自由,”他忍不住挑衅似的冷冷笑笑,“痛恨的东西,自认为是错误的东西,就不许出现,凡人因为惧怕因果报应,下十八层地狱,连一句质疑神仙的话都不敢轻易出口,甚至,不敢在心中有此念头,如此正法,圣尊以为怎样?”他问。

    “好啦,都这样狼狈了,就别这样急着逞口舌之快了,”斩情圣尊顺手将一旁桌案上一碗清茶端起来送到尘水鸢裳嘴边,尘水鸢裳无法,只好轻轻张嘴喝了几口冷茶,他身内熏香药性未解,几口冷茶喝在嘴里的滋味自然是很不好受,就在这一瞬间,他终于忍不住在竹榻上委屈的流落下几滴清泪,一双翦水清瞳中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挣扎和忍受……

    “所以你才该明白,只要法力还一日没有天下无敌,称霸三界,就要学会接受现实,忍受现实,反叛也是要有资格才行,”斩情圣尊忍不住冷淡看着他说,“斩妖台上一刀下去,一切俱成空幻,自己的命是要靠自己争的,很多时候,连上天都指望不上……”

    “想让我放弃报仇换活命机会,就算我嘴上答应了,你在水月殿中能睡的安稳?”

    尘水鸢裳一脸冷冷清清的侧目看了他一眼,眼神中充满着一只妖精对一个神仙一切的最根本偏见。

    “本座知道,妖精眼睛里看见的永远只是人在吃羊,而对虎狼吃羊,却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斩情圣尊的言辞一瞬之间已经分外温声软语起来,“算算时辰,熏香真正的效力也该显现出来了,你不知道,这个熏香真正的效力不仅是将你迷晕,而是将你身内真气逆转,让你化为魔莲原形,南华上仙以为应该将你这枝魔莲送回去西天极乐净土上的莲池中几百年,兴许对你有些好处,”他说,“但是西天极乐净土上的莲池一直都是断情在负责照管,本座可不敢确定能不能在断情手中将你护下,所以待你少时化为原形之后,本座会将你封在水云洞中,洞中一潭净水,你可在这潭净水中生根,修炼,从新化成人身兴许会要几百年之久,但是没办法,南华上仙那老牛鼻子的熏香,药力三界中无人可解,他送来的解药只能解熏香本身迷晕你的药力,但是将你化为原形的法力是他灌在熏香中的,无法可解,”说话间,他还是忍不住伸手替他擦拭干净嘴角间残留下来的几滴沾染着污血的冷茶。

    “你以为在水云洞中关几百年,本王就不想要报仇了?”他问。

    “那也是几百年后的事情了,兴许在极乐天上的莲池中,你未必能活到那个时候,”斩情忍不住淡然一笑,“连本座自己也不相信,本座今日竟然已经开始在心中疑虑佛主他的慈悲为怀到底是怎么个说法了,”他说。

    “圣尊千万不要如此激动,怪只怪慈悲二字分量太大,不是何人都能担得起的,即担不起,就不要时时念在嘴里,以慈悲为名做事,自然就该承受世人对慈悲二字的幻想和执念,只是这幻想和执念时常会让人蠢到以为这样的慈悲为怀一定会如愿落在自己身上……”

    ……

    ……

    (四)

    断情心中很是不忿,斩情将那枝魔莲封在水云洞中,明显就是不相信自己,生怕自己随时找个借口以为师兄好的名义将这枝魔莲在莲花池中硬生生用两个指头掐死,他因此上怒气冲冲的跑去普渡山上和斩情吵了一架,顺势将那十八颗才被斩情找到的赤炎球收缴回来,但是却忘记现下无情回去崂山上,西天极乐净土上的锁魂塔前本就只剩下自己一人值守,就在自己去普渡山上找斩情吵架时,因为极乐佛主正在极乐大殿中闭目养神,众殿前侍卫也正在交接班的当下,此时此刻正是极乐天上值守最为松散的当口,锁魂塔顶上那颗晶莹碧透的碧血元珠,在断情自普渡山上回来时,已经空荡荡的不翼而飞,断情见状心中大为吃惊,急忙赶上前来查探,却很不可思议的在锁魂塔前嗅到一丝淡淡清香的荼蘼花气味,这样的气味自然是他之前最为熟悉不过的,他来不及去极乐大殿中回禀佛主,立刻飞身急急赶来澜沧江边上的荼蘼花境之中……

    但是谁想到,待到断情飞身赶来散花宫中时,碧血元珠早已不见踪影,只见一枝横在地上的荼蘼花正在奄奄一息的几近枯萎凋败,断情见状急忙将自己身内真气轻轻灌入荼蘼花身内,终于让这枝荼蘼花稍稍起死回生了一些,只听这枝荼蘼花在半昏半醒只见口中一声声的胡乱叫着她的父皇母后,更是胡言乱语的说着什么逆死反生杀咒,断情心急之下急急将这枝荼蘼花小心揣在怀中飞身赶回来西天极乐净土上,来到极乐大殿内求佛主救命,佛主看到断情手中的这枝奄奄一息的荼蘼花,立刻知道这是荼蘼仙子中了逆死反生杀咒反噬,被打回原形了,想是她受人哄骗来西天极乐净土上盗碧血元珠,后来又想要吸取碧血元珠中的神力,但是哄骗她之人就是为了防她私下里吸取碧血元珠中的神力,而事先悄悄在她身上下了逆死反生杀咒,只要她私自吸取碧血元珠中的神力,就会因逆死反生杀咒反噬而被散尽真气打回原形,手段如此歹毒,和当年百灵山上情况相差无几,佛主心知此事和三百年前尘水鸢裳跑来西天极乐净土上盗珠一事脱不了干系,有心要问个明白,因此上急急将自己身内千劫佛力灌入荼蘼仙子身内,助她恢复生气,开口说话,但是荼蘼仙子却只说自己前日里在散花宫外遇见一位江湖奇人,这位江湖奇人助她寻到了自己父母在人间的转世,对方许诺她只要以碧血元珠交换,就可恢复她父母前世一切记忆,对方告诉她她父母当年其实一直在忘川河边流连,但是终于还是被忘川河水日日侵染之下忘却记忆入轮回转世,所以此世只是他们在人间的第一次转世,只要恢复前世记忆,就能和她相认,荼蘼因为和父母相认心切,才不顾一切的来西天极乐净土上盗取碧血元珠,但是荼蘼也知道父母现在既然已经转生人间,即是恢复记忆也是凡身,而碧血元珠中神力磅礴,若是能够吸取一些,定可以让父母恢复昔日妖身……

    极乐佛主和断情都知道对方定然是为了防备荼蘼私自吸取碧血元珠中神力而悄悄在她身上下咒,但是荼蘼顾及父母在人间安危而咬死不肯透露对方身份,此事虽然定然是和三百年前鸢裳盗珠的事情脱不了干系,但是现在鸢裳化为原形被斩情封在水云洞中,斩情心中早已不相信断情,自己这个佛主也未必能让他心中相信几分,碧血元珠丢失之事非同小可,眼下自然需要全力追查,但是荼蘼仙子现下这个样子却只能送下凡去投胎了,因为千劫佛力只能够帮她续命一时,她现下必需要投胎人世,依靠父母精血滋养仙身,才能真正恢复生机,而且既然她此次灾劫是因她想要寻回自己父母,所以佛主掐算,受十二因缘牵引,此次荼蘼仙子投胎,自然会和前世父母再续前缘,事已至此,也只能先让断情去送荼蘼仙子下凡投胎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