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行四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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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一章 繁华落尽

    两日后,赵衡的案子正式结案,赵诚禹正式继任为新一任银花王。

    根据朝议的结果及各方面呈上来的证据,典刑司宣布赵衡属忽染恶疾而死,释放了秦昱。赵诚禹和翠姑私下达成协议,她带着赵青云和几个孩子归隐山野,从此不涉足银花朝堂。只有赵银花,为了配合铁甲军的改制计划,将继续留在军中。

    这天,纪天行送翠姑一行到码头,得知她们要去的地方在药王岛附近,实在不放心,劝她和孩子一道回夜雨楼。翠姑却早已拿定了主意,说他们此行要去的地方,是她母亲生活过的地方,也是孩子们的故乡。

    赵青云却信心满满,拍着胸脯说道:“有我在,不管蓝洪祥起什么坏心,我都叫他有去无回!”

    “这个海口你还真夸不起!”想到蓝洪祥的用毒功夫,纪天行担心地说道。

    “我说你们真不够朋友,走也不告诉我一声!”这时,言寻陌气喘吁吁跑过来,冲一行人喊道,听闻翠姑一行有危险,说自己闲来无事,陪他们一道过去。

    上船前,翠姑和赵银花母女两依依惜别,在一旁说了许久。赵银花告诉翠姑,她之所以选择留在银都,也是因为舍不下铁甲军,但母女连心,翠姑不用问也知道,她做这些都是为了让她能放下后顾之忧。她在心中暗自发誓,待安顿好他们后,便亲自来银都接她回去!

    翠姑一行的船一离岸,赵银花便伤心地哭了起来,纪天行在一旁站了许久,待她平静后,邀她一起去找魏君林,却没想到,她一听到魏君林的名字便又哭了起来。

    回到王府后,纪天行去找魏君林,却扑了空,遇到西洲王,才知道父子两因他的婚事吵了一架,魏君林已躲了他几日。魏柏延自从知道了蓝洪祥的真实意图后,越发不愿让君林娶点绛,尤其当他得知赵银花曾打算与他私奔,但他好说歹说,魏君林还是坚持已见,不肯和他回西洲。

    “你当真不打算回风竹?”魏柏延问纪天行。

    纪天行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魏柏延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年轻人,我是越来越搞不懂了!不过既然你要留在这,就帮我劝劝他……”

    “唉……这个我可办不来,君林重色亲友,我来银都这些日子,总共也没见他几面!”纪天行摆手道,但见魏柏延拿出一袋黄金,便笑眯眯改口道:“不过大家都是兄弟,我试试也是成的!”

    “西洲王,摇橹手入东洲的事,您当真不知情?”纪天行接过金子,试探着问道。

    魏柏延皱了皱眉,没有做答。当初他从蓝修余口中得知常宇枫死在摇橹手之下,心下大惊,他急着回西洲,也是为了清理朝中的暗卫。不过在赵诚禹继位之前,他已向他明确表示,不会容忍暗卫的手段,赵诚禹也向他承诺,今后对他坦诚以待。

    “你知不知道,好奇心太盛是会害死人的?”魏柏延说道,他冷峻的口气放在以前,一定会让纪天行起一身鸡皮疙瘩,但在揭开赵衡虚伪恶毒阴的面具后,魏柏延在他心里甚至敦实厚道了起来。他看着魏柏延,嘻皮笑脸回道:“且看看我这好奇心能弄死多少恶人!”

    “你有什么计划?”魏柏延接着问道。

    “计划嘛,倒也说不上,但我觉得启航号的事还没有搞清楚,例如那天混上启航号的贼人是何来路,他到底是冲着船上那些黄金去的,还是那些药去的?会不会启航号在沉水之前,那些黄金已经让人动了手脚?否则怎会一粒都找不到……”

    纪天行看魏柏延一直不搭话,凑上去问道:“你丢了那么多金子,这事你当真就这样放下了?”

    “呵呵……”魏柏延笑道:“你这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什么主意,你说来说去,还是想知道摇橹手的事,是不是我授意。”

    魏柏延顿了一下,接着说道:“老实说,当年事发时,我也曾怀疑过常宇枫!那时东洲仗着黑风,控制四洲贸易,攫取了大量财富,但因为地理的原因,常广碌与风竹和西洲一带的水匪勾联,我和你爹为了还利于民,便有了打造联和舰队的想法……”

    “但我和你爹都不懂商道,有这个计划时,还不明白这支舰队对东洲会意味着什么,我们只觉得日子一天天好了起来,走到这步是自然而然的事。常宇枫当时听说此事后,也并未反对,还说如果偃至洲身体许可,可以过来帮忙……”

    “但是出事后,启航号的消息四散而去,我和你爹的关系急转直下,让我不得不怀疑是有人从中做梗!后来蓝修余来找我,和我分析利弊,我才意识到东洲急着调查事故原因,并非出自公义,当初的支持不过是虚情假意,而且启航号出事,东洲是唯一受益的一方……”

    “不过蓝修余把矛头指向东洲,又加深了我对他的怀疑。一直以来,赵衡都在鼓吹东洲想要称霸四洲,想要拉笼我们三个共抗东洲,加上当时你爹忽然把风竹都交给他,让我不得不怀疑是他假意投靠风竹,糊弄了你爹,偷走了黄金!”

    “蓝修余的嫌疑,现在洗清了吧?”纪天行问道。

    “嗯……”魏伯延点头道:“图纸风波,已经证实常宇枫有意挑拨西洲和风竹洲的关系,若蓝修余在黄金上动了手脚,常宇枫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主使换图的是常广碌,而且这事还是常宇枫揭露的!”纪天行纠正道。

    “随便吧!反正人都死了,追究下去也没什么意义了!”

    魏柏延的随意让纪天行感到有丝诧异,他接着问道:“难道你就没有怀疑过启航号出事并非意外?”

    “当然!但是蓝修余是唯一有能力盗走黄金的人,他的嫌疑既然洗清,启航号是不是意外,都已无关紧要了!”

    “你就那么肯定,没有别人事先布好了局,第一时间转走了黄金?”纪天行问道。

    “不可能!”魏柏延看着远方,长长地叹了口气。

    不过,他越是沉默不语,纪天行便越是好奇,最终凭借三寸不烂之舌,撬开了他的嘴。

    魏柏延说,当初常宇枫提出重修祭祀天台时,他觉得花费太大,为了遵从四洲的共同约定,不得不选择了妥协。因为不放心东洲,为了追踪黄金的用途,他在运到启航号上的黄金都打上了“西”字做为标记,但八年来,这些黄金一直没有露面,所以可以肯定,他们确实是沉到了水底。

    “这可说不准,兴许让人抹去了印迹!”纪天行问道。

    魏柏延闻言摇头道:“且不说这事有没有实现的可能,但要瞒天过海熔炉再造,再加上运费,可是笔不小的开销,我曾算过,这于东洲而言,并不是件挣钱的买卖!”

    纪天行听了这话,才明白他为什么说只有蓝修余有盗走黄金的条件,接着问道:“听说您和蓝相国有过一番密谈,不知您现在对他有几分信任?”

    “他?我与他谈不上信任,只是你爹撒手不管,我别无他法,而且要论看事通透,他确实有些本事!”

    “不过这都无碍大局,我和你爹两心相知,你和君林也是如此,将来西洲和风竹在你们的治下必能击败东洲!”魏柏延接连说道。

    魏柏延坚毅的眼神里,饱含着对他和君林一起共治天下的寄望,也透着一股凛凛杀气,这也让纪天行意识到,这就是魏柏延所选的复仇之路!

    晚上,纪天行找到魏君林,见他提着一壶酒,没精打采的歪在树下,打趣道:“怎么,如今酒也比不上色了?”

    魏君林灌下一大口酒,没好气地回道:“你要是来给我爹当说客的,就不用开口了!”

    “身在江湖,没理由有钱不挣!”纪天行摸着自己的钱袋,笑着说道。

    “你当真要娶点绛?”一巡酒后,纪天行问道。

    “嗯……”魏君林点点头,又灌了一大口酒。

    纪天行一连问了几遍,魏君林都不愿说起自己的婚事。但纪天行见他听到点绛的名字,就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便知道这桩婚事非他所愿,说道:“早上我和赵银花去送翠姑,一提你的名字,她就哭得梨花带雨的,反正你喜欢成全别人,就两个都娶了吧!”

    魏君林闻言瞪了一眼纪天行,仍旧大口灌酒。

    “你考虑考虑,点绛那天能出手救赵银花,说明她也没那么小气!”

    在纪天行契而不舍的精神下,魏君林终于开了口,他告诉纪天行,那天点绛之所以答应帮赵银花,是因为他答应了点绛,这辈子只娶她一个!而且即便没有点绛,他和赵银花也绝无可能!

    纪天行顺藤摸瓜,打听到他和赵银花在猎屋的事后,恍然大悟,感叹道:“难怪我先前问你爹,有没有搞清花月岛花氏的秘密时,他眼神有些飘忽!”

    “什么意思?”

    纪天行清了清嗓子说道:“我猜几个月前,赵衡给你爹写信,说秘密就在花月岛花氏,你爹肯定是因为这个,让你去东洲求娶花氏女……”

    “不久后,赵衡为了拉笼你爹,告诉他赵银花是花氏女之后,并有意撮合你和赵银花的婚事,而蓝洪祥为了她的女儿,自然是反对的……”

    “再后来,蓝洪祥发现翠姑来了银都,便有了利用赵衡之死,揭露娄嘉绎的身份,为赵诚禹夺取王位的计划。那天晚上,他在给赵衡下了合欢散后肯定没有离开,应该见到了花子义假扮黑衣人引赵银花追逐的场面,并跟了过去诱捕了赵银花……”

    “若是为了点绛,蓝洪祥应该杀了她,为何还把她的下落告诉我爹?”魏君林问道。

    “据我所知,花月岛上有着高超的武功秘笈,因而一直不让外人上岛,他们之所以争抢着娶花氏女,应该是为了得到一个入岛的身份!”纪天行小声在魏君林耳边说道。

    “我没明白……这两件事有什么关联?”魏君林迷糊地摇了摇头。

    “笨蛋!”纪天行小声骂道:“这不明摆着,赵银花被关在猎屋,还中了合欢散,这不就是下一个娄嘉绎吗?不过蓝洪祥料错了一点,他以为你爹得到这样的大好机会,一定会选择自己过去……”

    两人说话时,魏柏延赶了过来,看到两人相谈甚欢,便没上前,脑海里也不觉浮现出当年自己和风无住意气相交时的情景。

    但他听到纪天行夸自己心底坦荡时,却感到有些汗颜。他看向自己的内心,无论是当初派薛三盗花,还是不久前赵衡邀他共灭东洲,吞并风竹,或是这次强占赵银花,他的内心绝非像纪天行说的那样坦荡无私,他曾一再扩大心中的是非界限,只是临了,也未找到周全的法子。

    即便是现在,他仍然强烈地认同着自己的权欲之心,但赵衡的悲剧,似成了一副良药,让他开始相信因缘果报,相信品德的力量,回想自己曾游移在是非善恶的那些时刻,他觉得自己何其愚蠢,竟愿意用自己的立身心地,去换那心外的须臾方寸!

    他一口气跑到不远处的山头,感到一股甘洌的清凉,似把自己的身心毛孔都好好清理了一番。他闭着眼站了好一会儿,感到风大了才睁开眼,他看着眼前光秃秃的树干上面吊着的一片叶子,上下翻覆,似断非断,忽然间悲从心来!

    他的脑海里,浮现出二十年前,他们四人在祭祀天台上立下豪言壮语的时刻,看看如今变故不断的东洲和银花洲,他才惊觉二十年前那个雄伟的梦想,其实早已如这树叶般,只剩下一丝不愿放手的执念,而自己的这一生,也已像这颗枯树般,繁华落尽!

    他取下沾在脚底的一片枯叶,想起风无住曾和他说过的一段话,忽然间老泪纵横……

    在衰落之前

    你都不会相信,

    那繁世的光芒

    都犹如昙花一现,

    更不愿相信,

    当下,

    自己正在花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