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纪天行一大早便被领到了赵衡面前。审问并没有在议政厅里进行，而是在一间不大的内室中，屋里燃着一股好闻的熏香，光线略有些昏暗。

    纪天行抬眼打量着前面的人，瘦高的个子，正吃着白粥，因为换了便装，纪天行没有认出他来，得知他就是银花王赵衡，吃了一惊。因为他的样子，和前天在承天院里的一点也不像，怎么看都不像只有四十五岁。

    询问的内容和昨天典刑官问的一样，纪天行照着昨天的回答又说了一遍，着重说了说和黑衣人交手的部分，赵衡一直听得很认真，看了看他伤黑衣人的回旋镖，又问了几个问题后，便告诉纪天行，说偃至洲被杀之事已有论断，但现在凶手还没抓到，所以还要委屈他几天。

    对偃至洲的死，纪天行是抱有愧意的，毕竟如果不是他送图过来，后面这些事都不会发生！他看赵衡没有深究他的身份，长长地松了口气，拱手回道：“在下配合查案是本份，谈不上委屈！”

    说话时，纪天行一抬手，碰到经过的下人，慌乱之间，下人打翻了茶壶，茶水溅了两人一身。赵衡为此责罚了下人，并令人给纪天行换了身衣服，说自明日起，要将纪天行转到内务府，让他换了这身囚服。

    纪天行过意不去，替下人求情，话到一半，赵衡见到他身上的玉佩，却忽然来了兴致，向他追问这玉佩的来源。

    “这是一个朋友的！”纪天行回道，纳闷赵衡为何会对曹秉文寻女的信物有兴趣。

    “你这位朋友叫什么名字？”赵衡追问道。

    “东方寄亮！”纪天行本想胡乱编个名字，却没想到，嘴里竟碰出了这个名字。

    赵衡失望地挥了挥手，命人将他带了下去。

    这次会面中赵衡体现出来的好说话，让纪天行印象深刻，想到自己先前的担心，他长长地吐了口气。稍后，他被带入新的住处，他一看眼前的屋子，便禁不住笑了起来，因为这里正是承天院中那间被锁的房间。

    进去后，他舒服地躺在床上，想起上回和叶可儿偷跑进来的景象，暗觉好笑。

    “呵呵”，他听到两声笑声，疑惑地摸了摸头，刚刚自己明明没有出声！

    仔细一听，发现那笑声隐隐绰绰，时有时无，看着远处供奉的神明雕像，心里一阵发毛，再一抬眼，窗外一个毛头小孩正咧着嘴看着他。

    “喂！你就是那个外乡人吧！”那小孩向他打招呼。

    纪天行出门一看，最先印入眼帘的，是那孩子满头乌黑茂密的头发，显得他的脸格外小，再一看他手里提着的刀，和他身长一样，便笑着问道：“刚刚是你在捣鬼吧！”

    那孩子一本正经回道：“我是和你打招呼，我叫赵青云，你叫什么名字？”

    “纪天行！”

    “你敢不敢和我比？”只见他手臂一扬，手里的刀呼啸着立了起来。

    纪天行被他的力道吃了一惊，问道：“你又是吃什么长大的？”

    “米饭！红烧肉！胡萝卜！”赵青云大声答道。

    “哈哈……”纪天行见他痴迷刀法，答应和他过两招，这时清玄长老走了过来，赵青云一见他便收了刀拔腿就跑。

    清玄长老告诉纪天行，赵青云和赵银花自小在承天院长大，刚满十岁，自听说了赵银花和他比武的事，就一直嚷着要和他比武，但他年纪小，力气大，他们既怕他伤了别人，又怕他吃别人的亏，所以不让他和别人比武。

    “说真的，他们兄妹俩底吃什么长大的？”

    “米饭！红烧肉！胡萝卜！”清玄学着赵青云的口气回道。

    “哈哈……”纪天行放声大笑。

    纪天行没有想到，在承天院的日子，过得十分惬意：吃的住的都是上品，院里的守卫也很和善，甚至因他和赵银花比武的事传开，对他还有几分景仰；清玄长老对他更是照顾，经常过来座座，和他下棋；还有赵青云不时来找他比武，但每次刚一过来，便被人赶跑；而且除了赵青云外，承天院里还住着一群孩子，他们也和赵青云一样，痴迷于习武。

    不过，纪天行心里清楚，他们虽然以礼相待，实际上只是换个方式将他囚禁。他注意到，自从他来了这里，承天院内增加了不少高手。他一天天的数着日子，期望叶可儿能早点把图纸送出去。

    这天一早，清玄长老来看他，说下午赵衡要来，让他呆在里屋不要出来。纪天行闻言取出里屋中挂着的女子画像，说不敢亵渎蓝夫人。

    清玄长老接过画像，尴尬地向他道歉，说这间房本不应该让外人住，因为客房进了水，所以才把他安排在那。纪天行闻言心下感激，因为他打听到是清玄长老向赵衡求情，他才能住在这么好的地方。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那画像上的女子并不是蓝夫人。因为这卧室和赵衡专用的房间连在一起，纪天行一直以为这画像是蓝王后年轻时的样子，听清玄长老解释，才知道赵衡那间屋是后来隔出来的，那女子也并不是蓝王后，而是一位叫娄嘉绎的女子。

    后来，纪天行和守卫聊天，才知道原来这位娄嘉绎和赵衡确有一段情缘。听说娄嘉绎多年前遭了难，被清玄长老所救，之后便住在承天院。那段时间，赵衡因为分拆鉴天司，经常往承天院跑，两人一来二去生了情，因为那女子是外乡人，又容貌出众，两人的恋情轰动一时，那女子也被人叫做娄美人，据说赵衡还曾打算把他接到王府，但不知为何，她却忽然自己走了。

    纪天行闻言心里直冒汗，心想这举动太像梵婶的风格了，加上清玄长老设下的那盘棋局，更是在心里打鼓，仔细回忆屋里挂着的画像，发现画中女子的鼻梁和梵婶明显不同，才松了口气。

    午饭后，纪天行美美睡了一觉，听见外面没动静，正琢磨赵衡走了没有，便听见赵衡叫他出去，说他晚上要在那里过夜，让他不用刻意避着他。

    “啊……”纪天行怀疑自己听错了，张大嘴看着赵衡。

    “过来座！”赵衡冲他招手，说里面那屋只要一下雨就闷的慌。

    纪天行想起他和娄美人的传说，暗觉好笑，到窗边座下，背过脸假装看着窗外。他拙劣的表演并没有逃过赵衡的眼睛，但赵衡对此并未在意，还问他喜欢喝什么茶，吩咐下人给他备上。

    这几天纪天行时常和人聊天，对赵衡的平易近人颇有耳闻，但对他突如其来的“亲近”还是有所戒备，他总觉得，像他那样的大人物，不会无缘无故地去靠近一个他这样的无名小卒。眼下他最担心的就是让叶可儿把图纸送出去，所以在此之前，他必须要循规蹈矩、不惹麻烦。

    他座在窗边，小心应对着赵衡的谈话，好在赵衡一直在说琴棋书画，而他对此一窍不通，不用演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傻子。

    赵衡喝了两杯茶，便又到蒲团上跪下，虔诚地忏悔。纪天行松了口气，回到屋里睡下，躺在床上，却是辗转反侧，久不能眠。

    自从不久前，他得知赵衡曾攻打代国，心里便对他产生了敌意，但这几日赵衡对他的态度，却让他产生了些许好感，心里便不由滋生出一个期望，期望那日卷宗上所写之事有误。但是，他心里更有一丝疑问，赵衡两次见他，对偃至洲的案子只简短地问过一次，对他的身份也没有深入的盘查，不知道他是因为案情有实质的进展，相信了黑衣人是凶手，还是因为不相信他，才不肯多言。

    次日，纪天行起床的时候，赵衡已经走了。稍后，清玄长老过来看他，给他拿了一罐茶叶，说这是赵衡临走前特意交待的，是他喜欢的大红袍。

    “你们为何对我这么好？”纪天行有些感动，更有些怀疑。

    “我嘛……也是有些私心！”清玄长老笑道。

    这些天，清玄长老总来找他下棋，他棋艺平平，清玄长老与他对弈，可谓无聊至极，但他却总是乐此不疲，现在才直言相告，他设下残局，其实是为了等一位棋友。纪天行以为梵婶就是他说的棋友，听说他要等的这位棋友是位身长五尺的高大男子，才知是误会。

    “既然如此，我这里你可就不能留了！”清玄叹了口气，遗憾地说道。

    “啊……”纪天行讶异地抬起头，看清玄憋着笑，才知他在开玩笑。

    清玄长老向他解释，说这话不全是玩笑，先前他为了寻访棋友，所以向赵衡开口，让他住了过来，但接下来几天，赵衡都要过来，所以只能让他搬去别处。

    “银花王贤明，想来也不会做什么亏心事，会不会是借着忏悔之机，缅怀旧情？”纪天行半开玩笑道。

    清玄长老知道他在影射娄嘉绎，笑着摇了摇头，告诉纪天行，赵衡之所以要来住几天，是因为明日便是铁甲王的祭日。

    赵衡不忘旧情，与铁甲军统帅并称为王的事情，纪天行早有耳闻，但如今铁甲王已故去多年，赵衡竟还记得为他祭奠，这让纪天行感到意外。但他没有想到，当年赵衡举兵侵代，与这位铁甲王有着莫大的关联。

    二十三年前，银花公主赵小晚嫁入代国，与当时的王后花梦林，共享王后之尊。半年后，赵衡造访代国，一来感谢代王对赵小晚的优待，二来想要劝说代国与银花结盟，在结盟之请遭到代王拒绝后，铁甲王便着手实施了自己的计划。

    因代国地处四洲中心，在地理上有着得天独厚的优势，银花王想要吞并代国之心由来以久，且当时四洲航业迅速发展，已实现了垮洲远洋，夺取代国在军事上更加成为必要。但在赵小晚嫁入代国后，赵衡便和铁甲王在这件事上有了分歧，赵衡主张不动兵刃，和代王达成同盟，但铁甲王坚持武力攻克。

    虽然最后，铁甲王遵从了赵衡的决定，但他做了两手准备，在代王拒绝了结盟之请后，便立即发动了袭击，擒住代王逼其就范。代王在经历了几天的酷刑后，死在牢里，赵小晚得知真相，也羞愧地当众自尽。

    几天后，一场海啸切断了代国和银花洲的陆地，赵衡心有愧意，捉了铁甲王，答应花梦林撤兵，并承诺银花洲永不侵代，但恳请她为了不引起两地民愤，隐去了这段历史。

    “这样的杂碎，活该早死！银花王何必为他积德！”纪天行得知真相后，愤然骂道。

    “唉……”清玄长老长长地叹了口气。

    下午，纪天行和清玄长老告别，随内务府的官员前往他处。过来接他的是一个年轻的官员，纪天行只看了他一眼，便对他印像深刻，因为他和这些天他接触的人都不同，他年纪不大，脸上没有一点笑容，眼神中似乎充满了厌恶。

    纪天行跟在他身后，淌水走了许久，见前方越来越荒凉，心疑问道：“我们这是去哪？”

    “到了你就知道了！”那人的回答和上次那位官员一样，但他的语气却让纪天行感到一丝寒意。

    走了一阵，纪天行感到身体传来一阵异样，再看四周是一片老林，稍一提气，发现自己果然中了毒！他按捺住未动声色，暗自运气排出毒素，这时，一柄大刀突然朝他脑袋飞来，他俯身避过，闻到一股呛鼻的味道，才知又上了当！

    他晕呼呼跌入地上的水滩中，感到一股辛辣惨入骨头缝里，自知小命不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