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对于乐观悲的问题有点不满意，皱了皱眉说道：“府学无此等说法，我朝历来没有单独设置过商院。”

    乐观悲追问：“先生，那为何不可设置商院呢？”

    “你可听说过一句俗语——优军重农轻工商？”先生问道。此话乐观悲在大人们的聚会上听过几次，每次说到这个，大家就会拿他爹说事。先生不待他回答，继续说到：“商人本逐利，利益易熏心。人为社稷之本，若人人思利，逐利而往，不思生产，则地方动荡，会给国家带来危机。”先生神色复杂的看了眼乐观悲：“此话题过于复杂，跟你说再多，只怕你现在也不懂。你只需记住，我朝并不鼓励从商，你若不想耽误自己的前程，就莫从事此等贱业，成了贱民，一生难以去除这个污点。今日出了这个门，不得再提及此事。”

    乐观悲不懂，自己勤勤恳恳努力经商的父亲，怎么就成了先生口中的“贱业”“贱民”。他父亲没有伤害过谁，在镇子上也是有口皆碑的好人，靠自己勤劳双手，为家庭撑起一片天，为什么听起来却不被国家接受。这就是他父亲，经常被亲戚朋友们占了便宜还会被嘲笑的根源吗？

    “文敏先生信中提及，你父亲是军队老卒出身，后因生计从事经商，尚情有可原。你若是继续选择这条路，只怕你们家就再难洗白，我也不想文敏先生因此蒙上识人不明的污点。文敏先生说让你来这里好好读书，不要辜负他和你父亲的期望。”先生语气加重，说到：“行事莫将天理错，立身宜与古人争。接下来几年，你须得好好学习，不得再有杂念！”言罢，拿出一张白纸，举起笔刷刷刷写下几个字，然后示意乐观悲接过，然后挥了挥衣袖，让他退下。

    走出房门，他看到白纸上写着“乐观悲，潜龙县水告镇人氏，评定等级丙级”，外面走廊里候着的小吏看到他出来，领着他去了一个房间，把纸条交给了一个老先生，然后在一本写着“新生报到清册”的花名册上，按照引导写下了名字按了自己的手印，然后就被原路带了出去。

    今天突然收到这么多信息，乐观悲还没缓过来，有点发懵的往外走。他压根就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兴趣为什么会变成大逆不道的存在？他只是想让他们过上好日子的想法为何变成罪孽一般。刚跨出大门口，就看到凡非凡朝他挥手：“嗨，小悲这里！”

    乐观悲走过去有点浑浑噩噩的带着点不解问凡非凡：“经商挣钱有错吗？”

    凡非凡翻了个白眼，说：“吃喝拉撒都得要钱，不挣钱怎么活？你评级多少？”

    “丙.....”乐观悲下意识回答道。

    凡非凡笑了：“哈哈，跟我一样，那你估计跟我一个班了，我们还真是有缘。赶快走，你聊了这么久，赶紧占宿舍去，晚了没好地方了。”说完也不等乐观悲说话，拉着就走。

    凡非凡仗着自己本地人和社牛的属性，逢人打听，两个人穿过一个广场，走过几个拱门，找到了宿舍——一幢三层的小楼，每一层有六个房间，楼梯口的位置挂着一个牌子——一层是“丙”，二层是“乙”，三层是“甲”。每层走廊的中间有一排水槽的台子，供学子洗漱用，东面尽头是公用的茅厕。每个房间两排炕，每个炕上标注四个人的床位，可以住八个人，房间的中间摆着几张长条桌。凡非凡的小跟班倒是机灵，在一楼西边远离茅厕的房间提前占了个床位，但是因为来得晚，乐观悲就只剩最东边贴着茅厕的房间还有空床给他选了。凡非凡倒也够义气，直接表示要住一起，招呼小跟班去把行李搬过来，也不顾小跟班撅着嘴不情不愿的样子，催促着赶紧去。接着两个人一顿张罗整理床铺，等安顿下来，已经是临近黄昏了。凡非凡正在跟乐观悲聊县城有什么好吃的，等下带他去开荤，就听到楼下有人在吹竹哨，伴随着吆喝：“所有新生，楼下集合！所有新生，楼下集合！”

    两个人随着人流下的楼来，看到小楼前的广场上已经聚齐了不少人。人群前方站了几个先生，来来回回有童子在呼喊着维持秩序，让学子们按照所在楼层分成“甲乙丙”三个队伍站队，每个队伍四列，带来的仆人跟班都被驱离出人本群，站的远远的张望。

    待到人群站好，慢慢安静下来，有位先生排众人而出，站在人群前面，朗声说到：“大家好，我叫齐祖恒，是你们预备科的督导先生。接下来，你们将在本县学度过你们为期半年的预备科，待完成预备科学业之后，将进行分院就读。为了让你们尽快了解学规和课业安排，接下来我将给大家宣讲本县学的相关规定。”乐观悲站在人群里，听到了之前已经被告知的关于学科分院的信息，了解到在预备科课业完成后，将按照个人的兴趣和学习成绩进行分配。随后也了解到了县学的一些日常规定——比如仆人跟班不得随读；封闭式管理，无事不得外出；每天早课和晚课的安排时间；还有每晚查夜，必须几时入睡等等......

    “民间传说有言，当年先圣开创基业之前，在此地练兵，后顺势而起，历经磨难，建立我们大楚帝国霸业，于是赐名潜龙县。不管你们出身如何，进了学府，记住，你们是来自潜龙县的人，是大楚的学子，是未来的国家栋梁，必要好好学习本领，未来为皇帝陛下效命，为我大楚国世代昌盛贡献力量！尔等前途，不可限量，望你们在学期间，严格要求自己！如有为非作歹、行为不端、屡教不改之徒，将被革除学籍，永不录用！”

    “诺！”人群发出一声整齐的回答。接着齐先生又介绍了负责相关科目教学的先生出来亮了个相，等齐先生讲完话，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下来了，县学的学吏们举着长长的火把，把小楼前的一片地方照亮着。乐观悲听着人群里议论的声音、鸟儿归巢发出的鸣叫、伴随着夜风吹的衣裳呼啦啦的作响，他心头充满着一种奇特的却很真切的东西——似乎对即将开始的集体求学生活的新奇感，还有对自己梦想需要重新思考的困惑。

    齐先生发言完毕，便安排负责教授军事课程的先生带他们前去就餐，先生要求他们列着队，一个接一个跟着排头的火把走，火把照不到的地方，黑暗像潜伏的怪兽，等待着落单的人，然后一口吞没。还好先生没有要求缄口，队伍里大家都在窃窃私语，凡非凡在身后捅了乐观悲：“你想好以后报什么院吗？”乐观悲蹙着眉，先生说的话和父亲的印象在脑袋里交织着，轻声回话：“我爹大概是希望我报军院的，可我自己还没想好。你想报什么院？”一直活泼的凡非凡却突然沉默了一下，过了回声音从后面传来：“我都不想读书，但是我爹要我读军院，再不济也要上文院，不然就跟我断绝父子关系，以后都没零花钱了！”

    乐观悲无语的看了眼这个新结交的活泼很有主见的朋友，感觉他好像跟怕断绝父子关系比起来，更怕的是没零花钱。自己的父亲倒没有“威胁”过自己，他此刻遭遇的困惑，也需要人来帮他参谋参谋，便又问道：“工科有没有教能经商的课程？我以后想去经商。”“你想经商？”这个话似乎震惊到了凡非凡，他的脑袋从后面伸了过来：“你居然读书是为了当商人？你不知道商人是被人瞧不起的吗？”

    前方先生传来的呵斥声：“按顺序进食堂就餐，不要交头接耳了！用餐时不得喧哗！”打断了人群中的叽叽喳喳，也让乐观悲没能回答这个新朋友提出的问题。食堂的门口，突然刮起来一阵大风，风搅着地上的尘土袭向人群，弄的人灰头土脸，“呸呸”不少人吐着被吹入嘴里的沙土。乐观悲用手擦了下脸，借着食堂正大门上挂着灯笼的光，看到手上的尘土中混着几颗沙砾，大风又起，一下子把指间的沙砾和尘土都吹向了不知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