侠客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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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荔枝

    春风得意马蹄疾,不过十日,李白已到达长安。他拿着朝廷下发的文书,来到负责接待四方宾客的招贤馆住下,等待皇帝召见。等待的日子最是无聊,一日,李白闲逛到长安城东北方向的紫极宫。只见宽阔的甬道上,铺满了齐整的青砖。宫墙之内,松竹掩映。

    李白此刻正醉心于浏览眼前美景,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只听一人说道:“好你个李太白!来到长安了,也不来找我,怕我没有酒招待你吗?”李白回头一看,此人正是贺监。于是拱手笑道:“见过贺监。原是要去拜访您的,可是不太记得路了,这都怪你几年前老把我灌醉,害得我哪里能记得路……”

    贺监大笑:“听你这么一说,倒成我的不是了!走,咱们喝酒去!”

    李白一把拉住贺监的手,喊道:“说走咱就走,走起去喝酒……”

    二人就近走进一家“太白酒肆”。酒过三巡,贺监已是微醺。李白笑道:“贺监,此间酒肆果然好酒!可见店家诚信经营,酒中不曾掺水。”

    贺监应道:“是的。我平日常来这家小酒馆,店家酿的米酒饮来极为绵甜清冽,到了肚中,酒味仍是浑厚绵长……”

    李白说道:“我还记得贺监那首《咏柳》其中二句: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妙啊!”

    贺监大笑:“难得太白老弟你还记得!比起你的上千大作,老夫这点家底儿实在是不值一提……我还记得读的老弟的第一篇就是《蜀道难》,才读了开头,便觉得不可思议;待到看完,我恍惚之间觉得老弟便是来自天上的谪仙人哪……”

    李白笑道:“贺监老兄你过奖啦!”

    两人又是大笑一场。于是接着狂饮数杯。

    临走之际,二人都要争付酒钱,偏偏又都忘了带钱。贺监便把腰间佩带的御赐金龟解下来,当作酒钱给了店家。

    李白忙阻止道:“贺监,这可是圣上赐你的,不能给呀!”

    贺监大笑说道:“你我久别重逢,正当大醉一场。身外之物,何足挂齿?实在不算什么……”

    李白也大笑道:“我是怕你酒醒后会后悔……”

    贺监醉眼朦胧回道:“谁后悔谁就是那只乌龟!”

    两人哈哈大笑。贺监说道:“老弟暂且等待,明日老夫面见圣上,定请圣上早日召见!”

    李白拱手说道:“如此,便多谢兄长了。”

    果然,三日之后,圣上传旨召见李白。李白这日终于没有喝酒,跟着内侍进宫。从丹凤门直走入内,便是大明宫的正殿——含元殿。内侍带着李白绕过含元殿西面的栖凤楼,折向西北,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来到了麟德殿。经过麟德殿再向北去,眼前一座宫殿金光夺目,便是那金銮殿。李白都有点喘气了,倒不是累,心里颇为紧张。心想:这皇宫果然气派!大到能让我迷路,还好终于到了金銮殿。不久,忽听得殿内高力士喊道:“圣上有旨,宣李太白上殿!”

    殿中宝座端坐一人,年近花甲,面色虽还红润,双目已现呆滞。李白心想:这便是开元天子了,今日终于见到真身。于是拜伏在地,说道:“布衣李白,叩见圣上!”玄宗说道:“平身。”玄宗上下打量了李白一番,问道:“年岁几何?”李白回答:“四十有二。”玄宗一捋胡须,笑道:“正当壮年!不似朕五十有八矣……”玄宗接着说道:“朕三十年来,广开贤路,山林野遗,莫不咸集。近来多人推你文武全才,今日一见的确卓尔不凡,却又何故来迟?”李白本来想说:草民不得其门而入,是以蹉跎至今。却只能回道:“只因草民行踪飘忽,居无定所;是故自弃圣朝,辜负明时。”玄宗点头说道:“既是如此,从今日起,卿当效力,供奉翰林。”李白恭敬答道:“微臣遵旨!”

    从此,李白便住进了大明宫翰林院。可是,李白身为翰林待诏,多日以来,始终不得玄宗召见。李白满腹经纶,正想一展身手,未料只是虚度光阴。他向同僚们一打听,才知道玄宗陪着贵妃去了骊山温泉宫了……听他们将骊山描绘得有声有色:此地因有温泉,冬天暖和;山中草木茂盛,夏日清凉。可谓冬暖夏凉。玄宗在山下修建了一处专供贵妃沐浴的水池,唤作“华清池”;又在山腰修建了一座专供自己斋戒的宫殿,叫做“长生殿”。就在骊山,玄宗每日歌舞不断,昼夜不停。更有美人相伴,哪还过问政事?从此快活胜似神仙,岂不美哉!李白不禁内心冰凉:开元天子如今怎么成了这样?莫非自己供奉翰林不是时候?他开始回想起开元盛世,那时万邦来朝……

    如今貌似不缺万邦来朝盛景:天宝二年暮春时节,陕郡太守兼水路转运使韦坚,引浐水到望春楼汇聚成潭。韦坚又以百艘新船标记天下各州郡,以及各州郡名品特产。船上载着数百名歌姬,唱着庆贺天宝年号的《得宝歌》:得宝弘农野,弘农得宝耶……三郎当殿坐,听唱得宝歌。领唱的人是崔成甫,时任陕县县尉;他一身春装华服,歌声嘹亮入云。船队十里有余,尽在望春楼下。玄宗皇帝带着他最宠爱的贵妃,还有众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者,汇集望春楼上。大摆筵席赏乐,同看百船盛景,热闹非凡。

    就在众人兴高采烈之际,韦坚乃上奏道:“圣上和娘娘请看,臣托洛阳‘雄风镖局’从岭南运送荔枝树的大船已经到了……”玄宗及众人顺着韦坚手指方向望去,果然看到东面驶来了一艘大船:比那百艘新船更为宽大,船上装载着十棵荔枝树,棵棵碗口粗细,根部完全被泥土覆盖,每棵树都放置于一个个硕大的木桶之中。随船镖师每日勤加洒水,细心养护。只见树叶片片碧绿新鲜,树上茂密的荔枝串串青皮泛红,看是即将成熟。杨贵妃大喜道:“三郎,果然是臣妾最爱的荔枝到了……”

    玄宗一捋花白胡须,笑道:“玉环,你喜欢吗?”

    杨玉环一个媚笑,说道:“喜欢,喜欢得紧!”

    玄宗哈哈大笑,说道:“只要是爱妃喜欢的东西,无论多远,无论多难,三郎都会给你办到!”

    文武百官以及各国使者齐贺:“圣上英明神武,娘娘洪福齐天!”

    玄宗转头对高力士说道:“将军,代朕重赏雄风镖局。”这高力士虽是太监,因为“先天政变”立下巨功,拜右监门卫大将军;玄宗尊称他为“将军”,诸位王子公主也尊他为“阿翁”。

    高力士道了一声“领旨”,遂大力掷出一包金银,扔向那艘大船。李白一见内心吃了一惊:这高力士竟然也是一位高手!

    立在船头的一名汉子接住,交给旁边的一位华服公子,说道:“一刀,俺们该谢恩了。”华服公子点头,两人一起跪在船上,随行的十名镖师也一起跪倒,齐道:“雄风镖局拜谢圣上赏赐!”

    玄宗贵妃二人满脸欢笑,高力士大喊道:“快起来吧!”

    大船上的众人这才起身。原来当年雄风镖局的总镖头岳雄风因护送贺监而死,事后李白给了镖局一大笔钱抚恤。后来其子岳一刀继任总镖头,义子萧一笑协助打理镖局。兄弟二人齐心合力,接下许多押运钱财货物以及稀世珍宝的单子,还包括保护托镖人的性命安全。雇主不只有达官显贵,更有大唐玄宗皇帝。玄宗下的单子比较难办,一些官员为了邀功接下,他自己又没有能力去完成,于是委托雄风镖局代办。譬如此次运送的荔枝树,还有修建骊山温泉宫时押运的许多假山巨石。事成之后,那些官员自然加官进爵,而雄风镖局也能赚得大把金银。所幸押了这数十次的镖,并无一次出现意外失镖,因此雄风镖局生意日渐做大。

    高力士又道:“速将已经成熟的荔枝摘些下来,贵妃娘娘要尝鲜……”

    十位镖师现场采摘,不多时已盛满一个竹制小筐。萧一笑一个飞跃,已经落在望春楼下。他将竹筐交给了高力士,高力士赞道:“年轻人功夫不错!”然后转身将小筐放在杨贵妃面前,贵妃挑了五颗大的吃了一颗,笑道:“三郎,这新鲜的荔枝就是美味,你也尝尝。”高力士又拿着小筐走到玄宗面前,玄宗拿了一颗吃下,赞道:“果然新鲜多汁,好吃!”玄宗边吃边说道:“将军,你也尝尝。还有诸位爱卿以及各国使者……大家一起品尝!”

    众人齐道:“多谢圣上娘娘赏赐!”

    李白心下震惊:就为了贵妃吃到这五颗荔枝,玄宗皇帝竟然如此大费周折……大唐危矣!不觉打了一个冷颤,细思极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