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妖叶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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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徐靖

    要说叶子启为何如此担心自己成为妖魔的事,甚至在心里做好了被顾峰抛弃的准备?这里面涉及到很深的历史缘由。

    上古传说,混沌初开,是炎神开创天地,创造出万物生灵。

    炎神创世以后,在人间建立起一个神国。国家建成,炎神的一颗眼珠变成了太阳,一颗眼珠变成了月亮,直至今天,直至明日,永远注视着这个世间。

    在炎神的注视下,神国安定了数百年。

    然而,千百年后,共工出世,撞断天柱不周山,致令洪水淹没天下,神国毁灭,百姓流离失所,万民生艰。

    这时,人族中有一位名叫“禹”的英雄站了出来。

    据说,他原是神国水部的官员,在宫廷和神教都乱作一团的时候,他率领一只水部队伍,毅然离京出走。居外十三年,过家门不入,以掘沟引流之道,治理天下水患。陆行乘车,水行乘船,泥行乘橇,山行乘檋,乃通九道,陂九泽,度九山,分天下为九州:中州、宋州、黎州、永州、灵州、雷州、幽州、乾州、大荒州。

    这就是九州的由来。

    九州中,除了幽州和乾州以外,其他七州都共属于同一片大陆。乾州在北面,与这片大陆隔海相望。传说,当初大禹一行人得到神龟玄武帮助,登上乾州的土地,行多日,遇到了一位年长的智者。大禹向这位智者询问:“设地有极,长几何?宽几何?”

    老人答道:“地有极,则见海。以此地往南,九十目(注一);往北,九万目;往西,九万目;往东,九万目。”

    大禹骇然而返,并将七州与乾州相隔的这条海峡,称作“九万目河”,流传下来。

    大禹平定水患以后,天下皆感佩,称大禹为“嵩”,意为“高山一样伟岸的人”,并且奉大禹为天下共主。

    大禹就以“嵩”为国号,代替之前神权与世俗政权合一的神国,建立了一个诸侯分封制的新国家。分封的诸侯王,既包括大禹自己的亲族,也包括与他一同治水、立下了大功的部下,在当时分别被称为“内服王”和“外服王”。

    生存在这片大陆上的人们,至此彻底摆脱了“神”的束缚,与幽州的巫族、乾州的蛮人明显区别开来。

    当大禹执政的初期,人族还远远称不上九州的主宰,大量的妖兽占据了比人族更多的土地。数不清的妖怪占地为王,严重威胁着人族的生存。面对这种情况,大禹下达了在整个大嵩国历史上,最重要的一条国令:

    “凡有伐除妖物者,封子,封男,封伯,封侯。”

    这条“封爵令”,在“侯位世袭,官吏皆出大族”的大嵩朝,给下层平民指出了最可靠的一条翻身之路。因此,直接为大嵩打下了重武轻文的国本,催动了无数人类中的勇士前赴后继,除妖屠魔。为此甚至衍生出一个特定人群——除妖师,一度成为嵩朝最有名望的群体。

    在幽州巫师马可罗来到嵩国旅行时,所写的著名游记《嵩国梦华录》里,留下了这样的感叹——

    “这是一片与妖族不死不休的土地啊。”

    这也是为什么,堕入妖道的叶子启,除了自己的身体是否会被夺舍以外,所关心的第一件事,就是顾峰是否还能够接受自己这个兄弟。

    顾峰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所跨过的,却是人妖两族四百年的仇恨沟鸿。

    也正是由于这样的历史原因,这片囊括七大州的陆地,被百姓们称作了“平妖大陆”。这其实是个从未得到官方肯定的称谓,却已是流传甚广的俗称。它背后所反映的,是大嵩立国以来,人族与妖族数以百年的战争和血仇。

    时至今日,除了大荒州仍旧被妖兽占据,平妖大陆已有六州成为大嵩国的领土。妖兽们要不逃进了深山大谷,要不潜藏在穷乡僻壤,要不就是远走大荒,“封爵令”可谓功不可没。

    雎国国主百城侯,正是“封爵令”的受益者。

    传说,百城侯的祖先以一杆寒枪诛杀雎地妖王饕餮,得天子赏爵封侯。因其时,崇朝正好建成第一百座五雉之城,天子乃赐其姓:“百城”。之后,雎国又引进人口,经过数代人的时间,终于建立起了国境内唯一一座城墙“五雉”的大城,也就是国都——寒叶城。

    而叶子启和顾峰,就把未来的目标,定在了这座大城上。

    “我们要报仇,首先还要谋个差使,先活下来,我想不出比从军更好的办法了。”树林中清冷的晨光下,叶子启同顾峰商量起以后的出路。

    “行。”顾峰答道。地上沾满露水,湿在身上很不舒服,他也迫不及待地要离开这儿了。

    “那我们,下一步往哪里走合适?”

    “寒叶城。都说那地方扔碇银子下去,都能砸死个军官。就算从那里入不了伍,怎么也能找到当兵的法子。”

    “好。还有什么要计议的吗?”

    “找机会换件衣服吧。咱们这两身血腥味儿太重,昨晚的狼,应该就是让这衣服招来的。”

    “好。”

    两人说完,就寻山道进发了。叶子启手捧着许多山枣和杏子,顾峰拿着一柄铁剑,肩膀上背着他们早上猎来的一头小鹿。两人一路上几乎不再说话,昨日之殇像一块沉甸甸的墓碑,压在两个人心头上。

    走出十多里,草木愈葱郁,山路愈险峭,忽然呼哨一声,迎面闯出七个人来。皆手持棍棒,成年体格,为首的壮汉拿柄斧子,叱道:“两小儿,不想死的,把东西都放下,不要你们性命!否则,休怪大爷们棍棒不长眼。”

    叶子启惊悚失色,未及回神,顾峰已抓过他胳膊,就往来路逃跑。可草丛里早跃出三个人来,就把退路封了。

    是强盗!

    “小子,哪里跑!”那强盗首领大喝一声,跨步持斧劈来。顾峰抛下鹿尸,竟然不退,挺剑上步。斧未落,剑已到,一剑直穿强盗脖颈,顿时鲜血横溅,血泼四野。

    唉!要说这强盗头子,本也有些手段,只因这顾峰、叶子启两小儿实在年轻,他只想着先发制人,用气势唬住他们,也就拿下了。存心轻敌,是以轻身犯险。哪想到这两个孩子皆练武多年,且初经大难,心志狠绝,竟敢迎面而上,一寸长,一寸强,剑比斧快,就把他劈面给刺死了。

    这一来,余下强盗都唬得变了脸色。皆怒声涌上,想要乱棍打死二人。

    叶子启从地上捡起了斧头,看着剩下的强盗手上都是棍子,再没有件铜铁器,心下安稳不少,亦大吼着扑上,与后方三人缠斗。几个回合,便发觉这些强盗身瘦力弱,并不难缠。再打过几回合,只听身后惨叫之声连连,叶子启转头看去,原来是顾峰手起剑落,已经劈倒了四个强盗,皆躺在地上哀叫连连。还剩两个,被打得丧了胆,转头逃了。自己这边三个,也是逃了。

    叶子启吼道:“哪里跑!”执斧追上就砍,正当此时,草丛间忽然传出一声娇喝:“好汉饶命!”

    叶子启转头看去,见树丛中竟是跑出一位妇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跑到面前,就扑到地上,磕头大哭道:“求求你饶了俺们吧!俺们也是逼着没法啊!都是命啊!求求你饶了俺们吧!”

    叶子启见状大惊,他还看到又一群老幼妇孺涌了过来,脸色悲惶。

    这回那几个逃跑的强盗也不跑了,一齐回身跪下来,向叶子启磕头:“好汉饶命!俺们是命贱,俺们有眼不识好汉!好汉饶我们一命吧!”

    叶子启疑惑地望向顾峰,顾峰先前挨了几棒,这时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扫视一圈,同样脸色疑惑不解。

    这年头,强盗出门抢劫还流行带家眷的?

    强盗还能有这么一大群家眷?

    这时好多女人也来了,都在地上,跪哭一片。叶子启无奈,拿斧子指着领头那女人,命令道:“站起来,你说吧,你们这是怎么回事?”

    那女人涕泪道:“贱女周氏,夫家——”周氏指了指刚才差点让叶子启从背后劈倒、现在跪在叶子启脚下的那个男人,“夫家姓刘。俺们原是西边同乌村的村民,一辈子老实本分,没想过会干这丧尽天良的强梁事。是天杀的马贼,天杀的马贼!进俺们村,把俺们地也抢了,房也烧了,俺们才逃了出来。路上粮食吃不够了,实在没活路了,男人们都让猪油焖了心,拦路做起了强盗,这就得罪了好汉!求好汉饶俺们一命啊!”

    叶子启寻思难怪这群人,身手兵械,都比他印象里的强盗差太远,的确是一群老弱流民,这女人说的应该是真的,乃道:“你们太可恶!你们被马贼抢了家产,不向马贼报复,却在此地落草为寇。焉知别人从这里过路的,不是也被马贼抢过,逃来的?还要被你们再残害一回!实话说,我和我兄弟都是北山镇人,镇上也是遭马贼洗掠,我们二人逃过马贼,却险些折损在你们手上!”

    强盗和女人们拼命扣头,齐声说:“对不起好汉!饶了我们吧!饶了我们吧!”

    叶子启叹口气道:“算了,同受马贼之祸,我也不逼死你们了。你们把手上钱币凑起来,拿钱给你们男人买命。再立个血誓,绝不再伤掠无辜。再收拾两件合我们兄弟身段的衣服出来,送我们上路,也就是了。”

    听叶子启话说,女人们立刻磕头称谢,凑集钱财,男人们则一个个赌咒发誓。不一会儿,钱凑得差不多了,由周氏拿了过来,怯生生地捧到叶子启面前。叶子启瞟了一眼,觉得数目也差不多,就点头表示满意。

    虽说他一开始追杀强盗,就是存了反抢一波东西的意思。困顿境地,财物就是命。但他却并不想赶尽杀绝,把这些女人的珠宝钱财都抢光,只要够自己和顾峰去寒叶城的路费就差不多了。

    叶子启伸手要接过铜钱,可就在落手的瞬间,整个身子猛然伏了下去!

    在他背后,那个周氏的丈夫突然暴跳起来,一闷棍向叶子启砸去,同时嘴里喊着:“送你上——”

    但“路”字没说出来,他的话也就到这里打住了。

    叶子启不可思议地就像背后长眼一样,先一步伏低了身体,躲过这棍子,然后回身一扫腿,将这个强盗掀翻,跟着一斧子砸进了强盗背里,血肉翻裂,眼见是不能活了。

    这一切只发生在转瞬之间,周氏突然张大的嘴这时还没有合上,两眼一翻白,昏了过去。

    其他人虽然没昏倒,但也惊恐得要丢魂了。

    叶子启拔出斧子,目光阴冷地盯着剩下的人,血从斧尖滴落下来。

    ——

    注一:目:乾州特有的计量单位。乾州人把习惯上一眼能望到,并准确计量的距离,称为“一目”。这与生活在多山地区的幽州人,把一眼能望到的距离,称为“一望”,有异曲同工之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