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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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四十章 灵堂遇赵臾

    挚启的确不会忍气吞声。

    他答应了老相国不杀那些心怀叵测之人,但也只是不杀他们而已。报仇的方式有很多,杀人只是最后的一种手段。

    若不是老相国登门,挚启其实已经忘了华亭府之事还有秋甫与曲复的戏份。他之前的话并非为了宽慰将死之人,秋甫等人的计谋对大局的确没有任何影响。

    不过算计自己身边人这件事,挚启不打算就此揭过。

    老相国走后的第三天,秋甫与曲复一派的官员有不少突然卧病不起。朝堂上文官一下少了近半,临安城中的药师医者顿时忙碌起来。

    各路名医出入相府官邸,时不时碰到一起还会愁眉苦脸的讨论病情。然而一连数日不见好转,就算已经多日不上朝的赵臾也收到了消息。

    御医开始出现在这些官员府中,并且在发现相似的症状之后同样皱起了眉头。束手无策的他们经过多次会诊之后,将这场目标十分明确的病症定为恶疾或者瘟病。

    这个结论让整个临安城陷入了骚乱之中,就连皇宫也因为这场怪病封锁了不少区域。一时间人心惶惶,就连改元四十年的喜庆都烟消云散。

    就在所有人担心瘟病会随着时间流向更多人身上时,这场不知源处的怪病却毫无征兆的戛然而止。

    众人还来不及庆祝临安重获新生,一个惊天噩耗便从凤凰山传来——老相国归天了。

    这个消息让整个临安城陷入了悲痛之中。这位老相国的福祚绵长,一直是临安百姓津津乐道的谈资。

    曾几何时,城里很多人都觉得老相国会随着这个王朝的逐渐强盛一直活下去。百岁之后步入人瑞之列,这六十年里似乎一直都在证实这个传说。

    如今这个传说破灭了。

    城中无数官员、百姓自发的涌向凤凰山方向,想要给这位为南朝奉献一生的老人送上一分祝福。

    挚启和陆恒也是其中一员,此刻正随着人流蠕行着。

    “我以为你会让那些人再多吃些苦头。”陆恒看着人群前方属于右相府和御史中丞的马车,调侃道。

    “老相国值得所有人去瞻仰。况且我答应过不杀他们,若是再让他们再躺几天,我怕这些体弱的文官真的死了。”

    人潮拥挤却不混乱,对于这个离开朝堂六十载,只留下一生传奇的老人,他们并不想惊扰其最后一程。

    人群遇到官员的车马主动让行。在他们看来,这些以老相国学生自居的为官者,应该是他最想见到的那批人。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在所有人抵达之前,已经有一个略显沧桑的背影站在了灵堂中。

    “拜见陛下!”

    众官员恸哭着进门,还不等见到老相国,便被棺木前赵臾的身影惊得跪倒在地。

    左右都是要跪着,只是在他们的料想中,自己应该是跪在蒲团上,绝非此时的地面上。

    陆恒也跪倒在人群里,不过挚启这次没有跪。他绕过埋着头的京官们,在他们神色各异的余光中,缓缓走到了赵臾身侧。

    棺木中的老相国看起来很安详,挚启扭头看向赵臾,在他脸上察觉一丝难得的悲戚。

    “当年我起兵逐鹿天下,他就是军中谋将。平定南朝之后,他又成王朝肱骨,操劳一生。他是陪伴我最久的朋友,如今也走了。”

    赵臾的声音很低,只有旁边的挚启才能听见。如同自言自语一般的呢喃,让挚启看到帝王柔软的一面。

    这种情绪只持续了片刻,当赵臾抬起头看向挚启时,脸上已经是平日里威严的模样。

    “听闻他生前最后一次出门,是去了御灵司?”

    “是!”挚启点头。“老相国与我聊了许多。”

    “十五年前你进京时,他就说要看看你。只不过那时你身上杀气太重,时机不对。”

    “我如今身上也还有一些。”

    “可是他等不了了。”赵臾轻轻拍打着棺木。“这里叫得上名的官员,他都是见过的,总不能在最后留下一个例外。”

    “老相国那日很想喝酒。”

    “是我疏忽了。”赵臾扫过灵堂,随后转向挚启。“你身上可有酒?”

    自从回到了临安后,挚启就养成了存一些酒的习惯。取出壶、杯斟满递到赵臾跟前,赵臾将酒杯放到了供桌上。

    “年轻时南朝政事都压在他肩头,担心误事的他滴酒不沾。归隐时已逾百岁,我想他能多陪自己一段时日,便禁了他这个喜好。如今看来,是我太过自私。”

    赵臾华中略带感伤,甚至还有些自责,刚刚恢复的威严又敛入伤痛背后。

    尽管这些话只有挚启一人可闻,但对于一位志在千秋的雄心帝王来说,实在罕见。

    他又向挚启要了一杯酒,这次不是供给老相国,而是与供桌上的酒杯触碰之后一饮而尽。

    两人相识百余年,却一个醉心修行,一个忙于政事,鲜少有私下相聚之时。如今举杯共饮,竟是阴阳两隔。

    “好了,就当是送过了,陪我去你的御灵司看看吧。”

    赵臾转身面向众臣子时,已是大家熟悉的帝王模样。众人跪伏送其离开,挚启也对着棺木几次躬身之后跟了上去。

    或许在偌大的临安城里,只有他们两个不必在灵堂中奋力表演。

    赵臾出行并没有多大的排场,除了几个随行者之外,比起多数官员都要简单。甚至因为人流太大的缘故,连原本代步的马匹都弃了。

    几人穿梭在朝着凤凰山汇聚的人群中,或许这些人做梦也没想到,当朝天子曾经与他们擦肩而过。

    从与余斯的闲聊中,挚启知道除了观省楼之外,赵臾极少在宫外走动。他和大多数潜修的命境修士一样,终年自困于闭关之地。

    只不过他的闭关之地是皇宫,他身上还多了一个帝王的身份。

    望见周围密集的建筑和人群,赵臾似乎有所触动。直到来到宫墙边,自两边府衙的包裹下站在御灵司门前,他的脸色才恢复平静。

    “好多年没来过这里了。”

    无需挚启领路,赵臾径直推门而入,穿过厅堂来到后面的小院,最后停在了院中的那棵大树下。

    挚启一言不发跟在身后,直到他坐在树下的石桌旁,才摆出酒具坐在了对面。

    “当年御灵司初建,我曾问过夏峪要不要修得气派些,他说幽静即可,还亲自选定了这处小院居住。后来我和他像这般对坐而饮,发现这里的确是个好地方,只是当时这棵树还没这么高。”

    不知是否因为老相国逝去的缘故,赵臾今日说起了颇多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