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泗京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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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百三十九章 将死之人的请求

    挚启死而复生带来的震撼,为他赢得了难得的几日清闲。

    回到临安城的第五天,那位年轻的知枢密院事第一个到访。

    如今的他已经成长为一个稳重的中年武官,不过从其眉目间深藏的情绪看来,这些年的官场浮沉让他心事重了许多。

    除了表达对挚启重生的恭贺之外,他聊得最多的就是无忧城的那场短暂经历。

    可以看得出他很用力的想要拉进彼此的关系,也的确学到了很高明的手段,只是对于如今的挚启来说,起不到太大的作用。

    挚启在军中有几位还算亲密的朋友,所以没有打算让他交不了差。

    应下了对方几个不太过分的提议,透露了些许对军方的好感之后,这位中年知事便心满意足的离去。

    只是他不知道,这场简短的谈话,已经将他们之间为数不多的情谊消耗殆尽。

    考虑到自己与文官们接触的不多,少有的几次经历还不那么愉快,所以他并没有做好迎接他们的准备。

    闲暇时与陆恒上观省楼小座,修行之余便是等待宫里的消息。他知道赵臾一定会再见自己一次。

    这一日傍晚和陆恒从观省楼归来,却不想在御灵司外遇到了一位意料之外的客人。

    “左相大人!”

    入目是一位已经走到人生尽头的老者。其呼吸短且急,生机微弱,若不是一旁有人扶着,恐怕站立都很困难。

    即便是站着的他,也因为岁月的包裹缩成一团,瘦小的像个孩子一般。

    可令挚启想不到的是,这样一个毕生所见形态最老之人,竟然是陆恒口中与自己年纪相当,在赵家王朝开创之初就身居高位,年逾百六十岁的当朝左相。

    据陆恒所言,这位相国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告老辞官,是当朝天子感念其为王朝奉献一生,仍以相国之礼敬之,以相国之职冠之。

    虽然此举致使一朝左相的职位名存实亡,但对于老相国满布朝堂的学生来说,能与这位堪称传奇的老师在名义上同朝为官,就已经是莫大的荣耀。

    老相国已经多年不理朝堂之事,闲居在凤凰山下一处幽静的宅院中养老。每年不知有多少官员登门求见,都被一一拒之门外。

    如今他亲自出现在御灵司大门前,饶是以陆恒如今的身份地位,也惊出一声冷汗。

    “陆指挥使。”老相国脸皮抽动了两下,是他目前能做出的唯一表情。“当年你我年纪相仿,如今却一个垂死,一个仍然生龙活虎。果然造化之神奇,非我等凡人所能揣度。”

    “老相国言重了!”陆恒的声音有些颤抖,听起来比这位老人还要虚弱。“下官在临安摸爬百年,也不及相国大人当年光辉之万一。”

    “你可比当年滑头了不少。”老相国轻咳着笑了两声,然后转向挚启。“这位就是这些年名满南朝的御灵司司使——挚启大人吧?”

    “见过左相大人。”

    挚启躬身行礼。对于当朝官员,他可以不予理会。但对于一个能长寿百六十年的老者,位极人臣却能急流勇退的王朝柱石,足以让他表达足够的尊重。

    “果然气宇轩昂,卓卓不凡,还比当年的夏峪年轻。御灵司不愧是南朝立足之基,人才辈出啊。”

    挚启俯着身子眉头微皱,觉得老相国话里有话,一时间竟忘了回复。好在陆恒及时开口,化解了将老相国拦于门外的尴尬。

    “相国大人,外面燥热,我们里面说话。”

    老相国年纪虽大,却也不是个死板之人。几人刚坐下就问起了挚启三人的一身酒气,得知是刚从观省楼归来,甚至还对于省身酒表达了向往之意。

    若不是身旁的侍者得了皇帝的命令,不许他饮酒,此时的御灵司中,怕是早已是一番推杯换盏的景象。

    老相国先是与陆恒片刻叙旧。追忆峥嵘岁月,似乎是每一个老人都要经历的过程。尤其是与故人相遇之时。

    随后他又聊起了这些年临安与南朝的局势。尽管他已经不理世事多年,但一年四季的微风刮过凤凰山时,总要在耳边留下点什么。

    对于赵臾的强势出击,老相国不置可否。这几年朝堂上的党派之争,他也只是寥寥带过。可当提起八年前发生在挚启身上的事时,兴致正高的左相突然安静下来。

    “还请挚司使高抬贵手,原谅那些不知天高地厚之人。”

    老相国突然起身朝着挚启弯下身子,陆恒跳起来避过这个方向,挚启上前两步扶住了他。

    “相国大人何出此言?”

    “八年前挚司使身上发生的那件事,临安城也有人参与其中。”

    “原来相国大人指的是这个。”挚启笑着将老相国扶到椅边。“不过是些小伎俩,影响不了最后的结果。”

    “但终究是做错了事。”老人十分执着。

    “左相大人想让我如何做?”

    “希望挚司使能高抬贵手,不要与这些人计较。”

    老相国的话让挚启心中闪过一阵愠怒,还没等他表达出来,对方就解释起来。

    “陛下对仙门用兵的意图我猜不透,可朝堂上的文武之争,不过是为了争夺更大的话语权。说到底这些权力是属于陛下的,这些官员在怎么争,根本不会影响大局。但御灵司不一样。”

    老相国说到这里停顿了片刻,目光艰难的旋转,扫过御灵司每个角落,才继续往下说。

    “当年陛下建立御灵司,除了依靠诸多修行之人的武力稳固初建的王朝之外,更多的是想表明在他的治下,凡人与修行者可以和睦相处。这些年御灵司游离于朝堂之外,独自管理各地修士营,却与州府的厢军配合默契,正好证实了这种想法的可行性。”

    “如今与宗门的仙凡之争才平息了几年,若是御灵司的司使杀了当朝肱骨之臣,无异于在王朝内部挑起新的仙凡斗。这种情形,对江山稳固极为不利,甚至会让和平不过百余年的南朝重陷战火之中。”

    说到激动之处,这位一百多岁的老相国开始剧烈的咳了起来,看得挚启和陆恒一阵心惊胆战。

    若是这位桃李满朝堂的老人一不小心死在这里,他们两人恐怕一辈子也不敢踏足承乾殿一步。

    好在一旁的侍者对这种情况颇有经验,喂下一颗丹丸在其身后轻抚了一阵之后,老相国的气息渐渐平复,也让挚启二人长舒了一口气。

    挚启虽然不认可他拖着残躯上门讲道理的方式,但对其在垂死之际仍然心忧家国安定的精神十分钦佩。

    “我答应相国大人,不杀他们。”

    听到这句话,老相国苍老脸上泛起一丝红润,看上去比方才精神了许多。然而挚启和陆恒却知道,这次御灵司求情,已经是他能为这个守护一生的王朝做的最后一件事。

    带着不能再尝省身酒的遗憾,老相国离开了御灵司。挚启二人一直送到这条街的尽头,望着他夕阳下背影消失远处。

    “老相国一生都在顾全大局,就算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也要走上这一趟。”陆恒长叹一声,然后看着挚启。“你真的打算放过他们?”

    “我是那种言而无信之人?”

    “你也不是那种忍气吞声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