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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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一十七章:罗刹海市

    陈晋与河神打过交道,与山神打过交道,与土地神也打过交道……

    但海神,现在属于头一回。

    当然,他所认知理解的“神”是不一样的,可不妨碍跟着出来长长见识。

    甲板上海风甚大,四下挂着好几盏特制的气死风灯,照出光亮来。

    商船装载的主要是商品货物,纯粹的乘客并不多,只得十来个人左右,属于捎带上的。

    数量最多的是船员水手,以及商行的护卫们。

    他们正在七手八脚地忙活着,把一个个笼子从船舱内搬上来。

    笼子或大或小,装着的都是动物,有猪有羊有鸡,甚至还有大黄牛……

    这些,便是祭品了。

    看这番场面,熟手得很,相当有经验,不是第一次干。

    听船员的说法,他们每一次出航,几乎都会有这么一回。

    海神祭!

    其实启航之前,在岸上就会专门做一场法事。

    据说祭祀过了,便能风平浪静,一帆风顺。

    如果还遇到狂风大浪,那就是先前祭祀的诚意不够,要在船上补一场。

    譬如现在。

    靠海者多信仰,根源在于汪洋大海的神秘性,以及不可抗性。

    这一点无可厚非。

    毕竟鬼神信奉,往往先源自“畏惧”。

    当祭祀程序做得差不多了,便开始往海里投放祭品,那些猪羊嗷嗷叫着,随即被海水吞没。

    然后众人开始跪拜,磕头,奉香等。

    陈晋没有跪拜,但也敬了一炷香。

    做完之后,又回舱房睡觉了。

    也许是这场祭祀起了作用,这一夜有惊无险地渡过,到了第二天,已是万里晴空。

    在远行旅途上,陈晋不在乎孤单一人,也无所谓各种突发事端,他最为头疼的,只得一个:吃饭的问题。

    没办法,武者多讲究,食不厌细,烩不厌精。粗茶淡饭,只能把胃部填充,却带不来真正的“饱腹感”。

    在以前,饮食的事,要么是小倩管,要么是顾乐游打理,到如今,只能靠陈晋自己了。

    虽然说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可也得看环境条件。

    如今在船上倒还可以,只要缴足钱,顿顿有鱼吃,都是很大条的海鱼,腥味重,不过营养很足。

    吃过午饭,陈晋返回舱房,在过道上见站着个小女孩,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身形干瘦,穿一件旧衣裳,眼巴巴地看着他。

    “小姑娘,你有什么事?”

    小女孩看他神态和气,鼓起勇气道:“公子,你能救救我爷爷吗?”

    “你爷爷?”

    “嗯,他倒在舱房中起不来了。”

    陈晋一怔:“伱带我去看看。”

    进入那间舱房,看到一名头发花白的老者躺在地上,约莫六十多岁的样子。

    老者并未昏迷,见到陈晋进来,下意识地身子一缩。

    陈晋笑道:“老丈莫怕,我是来帮你的,你这是?”

    一问之下,才知道对方并非生病,而是一天没吃过东西,饿着的。

    爷孙俩从云州来,老者的儿子前年到罗刹海洲做营生,算是扎了根,就写信回家,要他们过来团圆,一起生活。

    老者便带着孙女出行,一路节衣缩食,赶到飞鱼港,身上所有的钱只够买船票,最便宜的不包伙食那种。

    至于身上带着的最后一点干粮,爷爷都留给孙女吃了。他上了年纪,饿了几顿,便感到有气无力的了。

    陈晋听完,掏出一串钱交给名叫“阿芸”的小女孩,让她去买点食物回来。

    阿芸道谢,一会之后,买回数个馒头,先让爷爷吃。

    老者名叫“郑山”,也是饿得慌了,大口大口吃起来。

    吃过两个馒头,恢复了精神,赶紧拉着孙女就对陈晋磕头。

    陈晋不受两人的礼,道:“老丈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

    郑山很感激地道:“公子的举手之劳,却救了吾等性命,这是大恩,磕几个头算什么?”

    “你先坐起来,我有事请教。”

    “公子这说得哪里话?老朽惶恐,不敢言教。”

    听他的用词,应该不是普通的底层老百姓。

    陈晋就问:“从云州到此,要走好远的路,你们是怎么过来的?”

    郑山回答:“我们跟的商队。”

    陈晋顿时明白了。

    在乾朝,普通人出远门虽然困难,但也有解决的方案,比如跟商队一起走;有钱的,还能请镖局护行等。

    他又问:“云州那边,有很多人来罗刹海洲吗?”

    “据我所知,为数不少,都是过海来开荒的,能得田地,还不用交税。”

    “原来如此。”

    这应该就是以前施行的一项时策,新帝上位后亦未废除,主要的目的,就是把罗刹海洲开发出来。

    至于效果如何,不得而知,要登岛后看过才行。

    而郑山所了解到的情况,也大都为耳闻,以及儿子信上的说辞。

    又说了会话,陈晋告辞离开。

    到了下午时分,商船平安靠岸,停在了一个码头上。

    相比飞鱼巷那边,这边的码头要显得简陋些,但胜在稳靠。

    到岸了,乘客们开始下船。

    陈晋注意到商行的人居然把锅灰搽到脸上,弄得黑乎乎的,都认不出人来了,大感好奇,不禁开口询问。

    对方笑答:“罗刹土人脾性古怪,喜黑不喜白,想要跟他们做生意,只能把自己弄黑了,弄成一个样,才能博取好感。”

    陈晋:“……”

    不禁想起那个很出名的志怪小说:《罗刹海市》。

    于是问道:“那我不搽黑的话,也没事吧?”

    “只要你不有求于人,就没事……阁下是第一次来吧,那可要小心。我给你一个建议,最好不要乱跑,尤其是不能去城外的乡寨山村,更不要轻易吃土人的东西。总而言之,每到一个新的地方,事先就要打听清楚当地的忌讳规矩。否则的话,你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这么严重?朝廷不是在岛上设立了衙门吗?衙门不管?”

    “衙门?”

    那人似乎听到了笑话:“在别的地方不清楚,但在罗刹海洲,衙门就是个摆设。来这当官的,只能夹着尾巴做人。如果想要伸手管事,就得做好命丧黄泉的准备。不怕告诉你,先后已经有两任知府死在任上了,说是水土不服病死的,呵呵!”

    给了陈晋一个“你懂得”的眼神。

    顿一顿,又道:“我听说朝廷又派了个新知府来,这次不同,居然是一位新科进士。真不知道他得罪了谁,竟被打发到这里来当官,可怜。”

    陈晋:“……也许这位新科进士有本事,能把罗刹海洲管好呢?”

    “做梦去吧……我没空跟你闲扯,你快下船去。”

    “叨扰叨扰。”

    陈晋戴上斗笠,牵上马,顺着船板登岸。

    这码头等于是一个小市集了,搭建着一排溜的简陋房屋,路边又有不少摆摊的,吃的用的玩的,零零散散,倒显得热闹。

    “恩公,恩公请留步。”

    是郑山和孙女阿芸,在他们身边,还站着个中年汉子,应该就是郑山的儿子了。

    “恩公,他是我儿子郑汉,在这码头上开了一间杂货店。”

    陈晋微笑道:“那就好。”

    郑汉拿出一串铜钱:“这位公子,多谢你救了我父亲,这些钱,要还给你。”

    陈晋还没有伸手接过,听得有人喝道:“郑汉,你说你手头紧,让吾等宽限时日,现在怎地有钱拿出来给人?”

    一只大手抓来,凶狠地把钱抢了过去。

    郑汉忙道:“秦班头,这钱本就是借这位公子的。”

    那秦班头穿着皂衣,但特意敞开了衣襟,露出里面壮实的皮肉,冷笑道:“我管你是借还是还,总之这钱在你手上,你就得把这个月的例钱给交上。”

    说罢,带着两名穿着拉胯的差役扬长而去。

    郑汉叹一口气,为难地看着陈晋:“公子,实在抱歉。”

    “没事,你店铺在哪,我想去看看,顺便喝杯水。”

    “好,请这边走。”

    很快,陈晋就来到一间狭窄的杂货铺内,四下打量了眼,问:“我看刚才的秦班头,他可是来自衙门?”

    “是的。”

    “那例钱是什么回事?”

    郑汉老实回答:“我在码头上开铺,每月就得给衙门交钱,这不是租金,而且额外收取的杂费。”

    “除此一项,还有其他的吗?”

    “当然有,有给海神的捐献,还有给山中的敬奉……”

    陈晋疑问:“山中?”

    “就是……”

    郑汉忽然住嘴,有点狐疑地看着陈晋,不知他是什么身份。

    身份未明,容易说错话,那就惨了。

    陈晋没有追问,话题一转:“不是说到岛上开荒,会免除各种杂税吗?”

    “那是以前的时策,而且主要面向的是开垦荒田,我属于商贩,不在此列。”

    “如此说来,你在这做的生意买卖也不好过,为何要背井离乡,到此营生?”

    郑汉苦笑道:“这年头,如果能过上安稳日子,谁愿意颠沛流离?是没办法了,不得已才出外闯荡,看能否走出条活路来。”

    陈晋默然。

    其实对于底层老百姓而言,他们的要求真得不高,只要能过得安稳,能吃饱肚子,就足够了。

    但偏偏,很多时候连这个要求都无法达到。

    陈晋没有喝水,了解到一些情况后,很快就离开了,因为郑汉对他起了疑心。

    彼此萍水相逢,问东问西,问的还都是敏感的内容,自然令人生疑。

    除非陈晋表明身份,但现在还不是时候,他也没有选择出手去惩戒秦班头等人。

    惩戒容易,却反会给郑山一家带来祸害。

    行侠仗义倒是爽快了,但若是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潇洒离去后,就等于留下一个烂摊子。

    目送他离开,郑汉脸色惊疑不定,他猜不透对方的身份来历。

    这样的情况之下,最好保持距离,以免被牵扯进什么事去。

    对于百姓人家,明哲保身才是第一准则。

    ……

    得得得!

    离开码头后,陈晋骑上了马,沿着一条还算宽阔的土路,奔向府城而去。

    沿途行人不多,望远些,便是连绵起伏的大山。

    看到这些山,他不禁想起岭南的山。

    两者在很多方面都颇为相似,只是罗刹的山更为高大险峻,山林苍莽,有一种未被驯服的野性。

    陈晋感觉得到,这些山林间绝不只是生活隐藏着飞禽走兽,而是还有着其他的东西。

    可怕的东西……

    约摸一个时辰后,当看到那座“城池”,陈晋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

    但城门头上,“罗刹”二字清晰可见,清清楚楚地表明了。

    这一座,便是罗刹海洲的州府所在。

    只是看起来,也许还比不过中原地域的一座县城。

    城墙矮小且显得斑驳破旧,墙砖上都长满了青苔。

    城门处,有几个负责把守的兵丁,站得东歪西倒,没点形象,对于进出的人不予理会,也没查路引文书,完全形同虚设。

    陈晋下了马,牵马进城。

    途中有个上了年纪的兵丁瞄了一眼,什么话都没说,任由他进入。

    难怪此地会成为窝藏逃犯的好地方,在外面不管犯了什么罪,只要逃到这里来,就能安居乐业,什么事没有了。

    进城后,陈晋没有去府衙,也没有急着去找客栈,而是牵着马在街上溜达起来。

    街上的秩序和面貌还可以,虽然鱼龙混杂,但人们似乎都在遵守着某种规矩,而不会乱来。

    在街上来往的人,真正的罗刹土人反而少见,更多的人,他们的样子和口音,一看一听便知是从中原过来的。

    至于身份,就不好说了。

    可能是逃犯,可能是商客,也可能是开荒者……

    根据说法,大部分的罗刹土人都是住在城外山野间的乡寨内,有事的时候,才会进城来。

    毕竟这座城,是罗刹海洲被纳入王朝版图后,才慢慢建立起来的。

    论起历史,可比那些大寨村庄新多了。

    陈晋慢慢走着,若有所思。

    来之前,他曾搜集过不少关于罗刹海洲的资料,但乏善可陈,基本都是说此地如何凶险,如何恶劣、如何可怖的。

    简直妖魔化了!

    当亲自来到,恍然发现,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凶残。至少目前为止,陈晋单人匹马,却还没有人过来找事。

    也许,是因为他在城内活动,而不是在城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