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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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九十一章:会谈

    苏孝成父子正说着话,有小厮来传话,说“大爷有请”。

    大爷名叫“苏孝明”,正是现任的苏氏家主,一个不苟言笑,态度严肃的老派人士。

    当年苏孝文与宗族之间的矛盾,观念之争,大半因素正在这个大哥身上。

    苏氏主脉,这一代有三子一女,苏孝文是老四,最小的那个,也是命运最为坎坷的一个。他本来春风得意,年纪轻轻就金榜题名,进士出身,前程一片大好。但因为性格耿直,不懂逢迎,导致仕途屡屡碰壁,被贬为高州安置,最后落下一个客死异乡的结果。

    再回乡时,只得一坛骨灰了。

    苏孝成又训诫了儿子几句,这才前往正厅面见大哥。

    苏孝明头发已白了大半,但梳理得整整齐齐,没有一丝乱的。他眼袋颇重,看上去,宛如两颗核桃,但目光威严,给人一种审视的感觉:

    “老二,听说老四的那个入室弟子登门来了。”

    “是的,我正准备来和你说。”

    苏孝明又道:“你让他住家里了?”

    苏孝成答道:“远来是客,况且他与咱家有着渊源,当有待客之道。”

    苏孝明不置可否,直接问:“依你看,此子如何?”

    苏孝成赞道:“我在高州府最初见他时,便觉不错,只是出身稍显单薄了些;而今再见,霍然已不同。论名声,佳作迭出,足以跻身江南才子行列;论功名,独占鳌头,明年会试,有望再接再厉。”

    苏孝明“哦”了声:“如此说来,你是对他很满意的了。”

    “嗯,更为难得的是,他能拒绝王氏,千里迢迢来中州赴约,足以说明其有情有义,守信重诺。其实当初老四含冤下狱,陈晋敢于击鼓鸣冤,便说明了一切。在这世道上,此等赤子之心,已经不多见了。”

    “赤子之心?”

    苏孝明冷笑一声:“老四当年,不正是身怀一颗赤子之心,要为民请命的吗?结果请到了边荒去教书了。”

    苏孝成默然一阵,才道:“我总觉得,陈晋与老四不同……而且他还年轻,有更多的进步空间。”

    苏孝明叹道:“老二,你要明白,咱们的时间可不多了。”

    苏孝成脸色一紧:“大哥,你可是又收到了什么风声?”

    苏孝明一摊手:“这天下,早已是山雨欲来的局势……王之向死了,你是知道的,你以为他的死会是简单的仇杀,而或内斗吗?”

    苏孝成沉吟道:“此事确实可疑,先前就分析过,怀疑过,但王氏与今上一向来往密切,和内厂的关系也好,应该不至于。”

    苏孝明嗤笑一声:“何谓不至于?皇家无情,圣心难测,你做了那么多年的官,难道还不清楚?”

    “伴君如伴虎,我是知道的,可想来想去,总是觉得疑窦重重。王之向的死,整件事的痕迹都太重了。”

    “唉,隔岸观火可以看个热闹,怕就怕火烧过来了。其实已经烧过来了,否则的话,你现在应该在京为官,何至于赋闲在家?”

    闻言,苏孝成说不出话来了。

    苏孝明接着道:“形势逼人,更要抱团取暖。咱们与谢氏的关系一直要好,代代有联姻,现在,也该是年轻一辈的出一分力了。”

    苏孝成道:“大哥,瑾儿的性子你是了解的,她不同意的话,就没办法。”

    苏孝明脸色一板:“她是在外面久了,养成了这般任性,但回到家中,自有家法规矩,哪轮得到她来做主意?况且谢字梓那孩子,要相貌有相貌,要才学有才学,还会武功,文武双全,乃是难得的如意郎君。若非他看中的是苏瑾,我都想把晴儿许配过去了。”

    苏孝成道:“听说陈晋也是练过武的。”

    “呵呵,小门小户的出身,他能练出个什么来?空架子罢了。老二,今时不同往日,咱们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才行。”

    “我只怕瑾儿与他两情相悦,如果棒打鸳鸯的话,会闹出什么乱子来。”

    苏孝明哼一声:“能有什么乱子?年轻人不懂事,不知世途险恶,难道便任由他们胡来?老二,你是知道时局变化的,这陈晋赴京考试,未必是个好路子。”

    闻言,苏孝成不禁叹了声:目前的京城确实风云变化,危机四伏……

    “好了,就这样吧,晚上的接风宴我就不出席了,你负责即可。”

    苏孝明说罢,起身自回内宅去了。

    ……

    暮晚,苏府设宴,为陈晋接风洗尘。

    这般规格,算是比较高的了,甚至显得反常。

    毕竟陈晋的身份颇有些尴尬,他与苏瑾并没有正式定下名分,眼下只顶着一个苏孝文入室弟子的名义,那就属于后辈了。

    一介后辈,值得苏氏如此隆重接待?

    赴宴之前,顾乐游疑神疑鬼地说了句:“书生,你可得防着点,宴无好宴,席无好席。”

    陈晋微笑道:“有甚好防的?难道还能把我吃了不成?”

    顾乐游搔搔头,觉得自己多虑了,书生什么场面没见过?一场接风宴排不上号。

    转念一想,陈晋作为苏孝文的入室弟子,加上才子词人的名声,再加上一个解元功名,三者叠加起来,倒是有份量的。

    青年俊彦,获得门第赏识,其实相当正常。譬如当初王氏,不也想方设法要把陈晋拉拢过去?

    道士就道:“那我就不陪你去了。”

    他的身份是扈从,若是去了,根本无法入席,只能站在边上看着,忒不爽了。

    陈晋笑道:“都叫你表明身份……以你的修为,当为座上宾,说不定比我还要受欢迎。”

    名门世族,都喜欢网罗人才,尤其是奇人异士之类。

    顾乐游属于货真价实的奇人异士。

    他嘻嘻笑道:“我才不愿给这些权贵效力卖命,做惯了道士,弄个随从身份挺好的,能扮猪吃老虎呢。书生,你最擅于这套,现在轮到我来体验一下了。”

    陈晋:“……你喜欢就好。”

    “你在明,我在暗,最为稳妥。说实话,自从进入这苏氏,我总感觉不大对劲。”

    “哪里不对劲?”

    顾乐游一本正经地道:“从堪舆风水上说,这苏氏似有血光之灾,诸事不顺,必有祸害临门。”

    陈晋眨了眨眼睛:“你应该扛着招牌,手摇铃铛,亲自到苏氏家主面前说这番话。”

    顾乐游大笑:“我倒怕被他们乱棍打了出来……不扯了,你赶紧去赴宴吧。唉,你也不换身新袍子。”

    陈晋答道:“小倩不在,我哪有新袍子穿?”

    说着,忽然想她了,不知其在黑山修炼得如何……

    ……

    宽敞的宴客厅灯火通明,居中一张大大的圆桌,足以坐下十一、二人。

    桌上摆满了一盘盘色香味俱全的菜肴,还冒着热气,香味扑鼻。

    今晚的接风宴由苏孝成主持,陪坐的是清一色苏氏年轻一辈的子弟。

    他们都用打量的目光看着陈晋,不少人心中犯起了嘀咕:在听闻中陈晋是个丰神俊秀般的公子,可如今一看,脸色憔悴而苍白,浑身干瘦,仿佛是个病秧子……

    在这些大族子弟眼中,一个人的仪容外表颇为重要,第一印象不好,便难以产生好感。

    陈晋倒不介意别人的目光,施施然落座,表现得不亢不卑。

    高门宴席之间,自有规矩,不可能像去喝花酒那样大呼小喝,推杯换盏。

    总而言之,气氛有点沉闷。

    吃完之后,一众苏氏子弟便都散了。到了外面,交头接耳起来:

    “我看这位陈解元名不副实,七妹怎会喜欢上他?”

    “莫非七妹被他骗了?”

    苏元冲干咳一声:“背后莫要非议人……听说是陈解元一路奔波,生了一场大病,身子刚痊愈不久,所以显得憔悴了些。”

    众人哦了声,三三两两离去,在路上仍停不住的交头接耳。

    苏元冲脸色变幻:陈晋来苏氏作客的事,至今还没有送口信去松山,是以苏瑾还被蒙在鼓里,并不知道。

    但这是苏孝明的意思,下面的人哪敢去通风报信?

    苏元冲也不敢去告诉苏瑾,但他可以告知另一个关键人物……

    ……

    用膳完毕,陈晋被苏孝成叫住:“守恒,若不嫌弃,陪我到花园中走走?”

    陈晋道:“好。”

    两人迈步出厅,来到一个景色别致的园子里。

    入夜,园中每隔一段距离就挂着一盏灯笼,像路灯一样,很是明亮。

    苏孝成背负双手:“守恒,你心中是否有疑问?”

    陈晋答道:“是有一些。”

    “那你为何不问?”

    “如果我问了,苏伯父可会回答?”

    苏孝成笑了笑:“视问题而异。”

    陈晋淡然道:“所以问与不问,没甚区别。”

    “呵呵,守恒贤侄,我越来越欣赏你了。年纪轻轻,便有这份沉着静气,殊为难得。”

    “苏伯父谬赞了,也许是我经历过太多的事吧。”

    “来,咱们到亭子里坐坐。”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一座八角亭子。

    亭子临水,下面是一口水池,池内锦鲤成群,自由自在地游弋着。

    苏孝成忽问:“守恒,你读书考功名,此生有何抱负?”

    陈晋目光闪动:“无他,世界那么大,就想走一走。”

    苏孝成一怔,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答案:“我还以为你会说为民请命,拯救天下苍生呢。”

    陈晋自嘲道:“吾此身未修,哪敢信口雌黄,说什么心怀天下?”

    苏孝成赞道:“倒是个实在的。”

    相比之下,自家老四那是一腔热血,只可惜不切实际,最终四处碰壁。

    天下事纷扰难明,是非难断,岂是那么轻易能做得好的?

    本认为陈晋是苏孝文的门生,很多东西会一脉相承,但现在看来,却有着很大的不同。

    学生反而显得比老师更加成熟。

    只可惜了……

    “守恒,既然你志在四方,那如何安置苏瑾?”

    “她愿意的话,我们可以一起走遍天涯海角。”

    苏孝成看着他:“谈何容易?江湖路远,风波险恶,瑾儿一介弱女子,哪能受得那般苦累?”

    陈晋道:“苏伯父有什么话,直说无妨。”

    “我的意思是,既然你北上入京考试,此去路途遥远,何不早日启程,准备得充分些?”

    “你不让我见苏瑾?”

    苏孝成叹口气:“实不相瞒,就在上个月,谢氏子弟谢字梓来此作客,他见到了苏瑾,一见倾心。所以我苏氏与谢氏,有联姻的打算。”

    陈晋脸色平静:“那苏瑾的意思呢?”

    “她不愿意。”

    “那不就得了?”

    苏孝成干咳一声:“守恒,你需知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陈晋哂笑道:“我家小师妹已经无父无母了。”

    “但她还有家门,还有亲族长辈。”

    “不管如何,我来了,就得与她见上一面。”

    苏孝成叹道:“没有结果的事,何必呢?”

    陈晋冷然道:“有没有结果,你说了不算。既然老师把小师妹托付给我,我就得有始有终。”

    “你凭什么?”

    “不凭什么,如果苏伯父要把我扫地出门,我可以现在就走。”

    苏孝成脸色晦暗不明:“你言重了,我今晚找你谈话,就是想心平气和地解决此事。”

    陈晋说:“苏瑾为主要当事人,她不在,又怎能解决得了?”

    顿一顿,补充了句:“也许在你们看来,苏瑾为女子,她的意见态度根本无所谓,但我要说的是,只有她说了才算。”

    说完,一拱手,竟自顾走了。

    身后苏孝成的脸色变得精彩,半响反应过来:“好小子,脾气倒不小……老四呀老四,你这收的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学生?”

    回到清禾榭,见到顾乐游正与一名婢女挨着坐在一起,手都搂上人家的细腰了。

    听到动静,婢女慌张起身跑掉了。

    陈晋没好气地道:“道士,难怪你不愿意去赴宴,原来在这窃玉偷香。”

    顾乐游振振有词地道:“你冤枉好人,本道是牺牲小我,打入苏氏内部,替你刺探情报信息。”

    “是吗?那你打听到了什么?”

    “嘿,我已经知道你的小师妹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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