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煞之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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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章:再起风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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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得得!

    马蹄踏在稍显泥泞的官道上,有污水和黄泥浆溅起,把马腿马肚子那些地方都弄脏了。

    有些泥水溅得高,落在陈晋的马靴上,但他似乎毫不在意,依然闭目养神。

    昨夜持续地施展出通幽术,这对于元神是不小的负担和消耗。如果在正常的状态下倒没觉得什么,问题是他的内景观正发生着问题。

    可陈晋认为这都是值得的。

    阴魂在未成恶灵之前,会留存着人的一些意识和记忆,如斯形态之下,其实颇受痛苦和折磨,得到超度,便得到了解脱,所以祂们才会对着陈晋与顾乐游挥手致意,表示感谢。

    生前老实本分的人,他们自有一套根深蒂固的行为准则,就算死了,也不愿堕入魔道,成为恶灵邪祟。

    该做的事,便要去做,否则学剑有何用?

    陈晋也有自己的行为准则,就这么简单。

    ……

    经历过一夜拼杀,今天的行程变得简单了,虽然因为下过大雨,道路变得难走了,但起码顺顺利利的,未到黄昏,进入了目的地云县。

    这是个颇大的县城,人口稠密,显得繁华热闹。

    一行人把镖货云锦送达,交给客商检验清点,没有问题了,完成了交割。

    出到外面,黄中衡把聂锋拉到一边:“聂贤侄,此趟行镖已结束,吾等想要先走一步,这就告辞了。”

    聂锋知道他们三人的心思,不好挽留,当即一拱手:“多谢三位叔父了。”

    黄中衡与罗、石二人不多废话,上马便走,逃也似的出了云县,踏上返程之路。

    出到城外,三者齐齐松了口气,只是各人神色有所差异。

    罗家智忽道:“我看那二位非常人,皆为修士,难得机会,不结交一番倒是可惜了。”

    石明生冷笑道:“确非常人,只是行事莽撞,不顾后果,跟他们瓜葛不清,迟早大祸临头。”

    黄中衡伸手撸了撸胡须:“不错,吾等皆是有家有室的,还是安稳第一。现在的事,可是牵扯到鬼神,并非杀贼那么简单。”

    听到“鬼神”二字,罗家智与石明生都不敢作声了。

    他们是江湖中人,做惯刀尖舔血的勾当,亦非胆小怕事之徒。不过当上了年纪,娶妻生子,有了家业,江湖上的匪气便渐渐褪去,没那么热血冲动了,做事的时候开始顾前瞻后。

    好比现在,其实三人都想与陈晋顾乐游结交一番。

    谁不想有个手段了得的厉害朋友?

    这代表着人脉和人面。

    然而想到附带的种种可能出现的凶险,三人最终选择打退堂鼓,留给聂锋去交际。想着等过去一段时日,如果安然无事的话,他们还能通过聂家的路子来重新搭上线。

    这就是真正的老江湖,进退自如。

    相比之下,聂锋可没想那么多,他与顾乐游深入交流过后,真有一种“一见如故”的感觉,甚至跟对方坦白了自己运送暗镖的事。

    在镖局的行业里,有“明镖”和“暗镖”的说法。

    顾名思义,“明镖”自然是摆在明面上,大家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而“暗镖”则是藏在暗处,不为人知晓的物件。

    能成为暗镖的,当然是珍贵值钱的宝物。

    至于暗镖怎么藏,放在哪里,可是件讲究的事,不同镖局,不同做法,总之虚虚实实,真假难辨。

    因为已经安全送达,聂锋才说出暗镖的事,但具体是个什么东西,却没有细说。

    不说就不说,顾乐游对那没多少兴趣,其实他一早便猜到了。

    镖货送完,聂锋却不想急着赶回镖局,而是留在云县过一夜。站在他的立场上,虽然镖货无任何损失,但折损了好些人手,心情自是快乐不起来,也不知该如何面对父亲。

    倒不是躲事,而是要寻找一个发泄的机会,正好能与顾乐游、陈晋打好交道。

    ……

    入夜,云县并没有宵禁的规矩,夜生活十分热闹,吃的喝的玩的,一应俱全。

    聂锋做东,不能小气了,直接在县城最大的勾栏“品玉馆”开了间雅房。

    “我不大舒服,便不去了。”

    陈晋直接说道,不是摆架子,是真得身子抱恙,需要静修。

    顾乐游知道他的状况,只叮嘱两句,便与聂锋勾肩搭背笑眯眯地去了。

    这货憋了许久,厉兵秣马,只待披坚执锐,说不定精元丸都得磕一颗。

    陈晋不去管他,吃罢晚饭,回到客栈房间,收拾好木桌,取出文房四宝。

    今晚要写一篇祭文,祭奠的对象正是那处庄子上遭受战乱而死的亡魂们。

    正常而言,祭祀要到现场去,才能有的放矢,表现出诚意来。

    不过陈晋此祭算不上正式的,主要目的是献祭内心的杂念和哀思。

    《心念烧纸法》!

    “哀维时世,人命如蚁……”

    提笔开篇,一路写下来,也不讲究严格的格式用句,只诉心中衷肠,想什么,就写什么,喜怒哀乐,嬉戏怨骂,都可以酣畅淋漓地写出来。

    从某种程度上看,此法倒和写日记有相似之处。

    只是正经人谁写日记?

    而且写日记也不可能做到把各种心念妄想具象化,然后一把火烧掉,付之一炬。

    这正是道法的妙用。

    “尚飨!”

    二字结尾,再一看,洋洋洒洒,竟写了上千字,这在祭文中算是长篇了。

    其中一半内容为哀悼,另一半却是借题发挥,挥斥方遒,针砭时弊……

    言辞直白,可以用“骂街”来形容。

    这些字句若是泄露出去,相信内厂立刻便会来抓人。

    陈晋也不等墨干,把纸张折叠起来,这次叠成的是元宝状。

    随后再取出一口黄铜焚炉——这炉子是自悟学会《心念烧纸法》后特意添置的家伙。

    做事做全套,形式也重要。

    点燃元宝,投入炉子。

    随着祭文化为一撮香火,他的心情徒然安静下来,变得平和,在庄子上遭遇的种种,已然成过眼云烟。

    但并非忘记,而是变得纯粹了,不再滋生出杂念妄想了。

    做完这些后,陈晋才能心平气和地投入到修行中,开始做日常功课。

    平静的一夜过去。

    第二天上午,日头升起老高了,顾乐游和聂锋才回来,没见到一脸春风,倒是显得有几分憔悴。

    毕竟那种事不但讲求技术,更注重体力。

    两人都是奔着发泄去的,自然相当卖力投入,难免操劳过度。

    显而易见,成为同道中人后,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称得上“老铁”了。

    看到陈晋,顾乐游很激动地道:“书生,你没去真是可惜了。那品玉馆的当家花魁最喜欢的一首词竟是《蝶恋花》,喏,便是那句‘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她说很想结识……”

    说到这,猛地醒悟过来,有聂锋在场,陈晋的身份可不是那位“衣带渐宽郎”,于是话锋一转:“听她的意思,作者亲身去的话,就算一文钱不花,都能一亲芳泽。”

    此时聂锋道:“据说此词还是从江州流传出来的,我以前却没听过。”

    在江州时,他其实很少去勾栏等地消遣,家里管教得严,加上近年镖局生意不顺,作为少镖主的他手头就显得拮据了。

    昨夜去品玉馆,主要是陪着顾乐游去的,为了让道兄开心,舍身陪君子。

    这一陪,仿若打开了新天地,心头积压的沉郁之意一扫而空,而且整个人似乎都变得更加成熟起来了。

    陈晋笑笑:“我以为什么事,一首词而已。”

    顾乐游讪讪道:“那倒是。”

    心中却不无遗憾,他最为怀念的是当初与陈晋在春花杏雨楼的光景。

    那场面、那反转、那待遇,与有荣焉。

    昨晚要是和陈晋一起去,必将一片震惊,不知有多爽快,最起码,姑娘服侍的态度都要热情体贴许多。而陈晋不在,身份又不能暴露,这让道士有一种有逼却不能装的憋闷感。

    放松完了,启程回江州。

    没了镖货,没了马车,三人三骑,轻装上阵,回去的速度就要快得多。快马加鞭的话,一天一夜即可。

    不过没什么紧急事,不用赶夜路,正常行走就好。

    又到了暮晚时分,计算行程,最多明日中午就能进入江州城了。

    骑在马上,聂锋举目四顾,说道:“我记得附近有一座长亭的,怎么没了?”

    中原区域,发展繁华,官道两边多有亭驿,有“五里短亭,十里长亭”之说,这些亭子供给行人歇息,甚至过夜,如果附近有乡镇人家,还会开设有茶铺之类。

    不过由于改朝换代,战火蔓延,民间遭祸,很多基础设施都被破坏掉了。而今虽然局势已相对平稳,但很多东西想要恢复正常并不容易,起码得有好几年的休养生息才行。

    找不到亭驿,附近又没有村庄人家,就只能露宿荒野了。

    而荒野,往往意味着凶险,尤其这般时节,说不定晚上会下雨,那就无处躲藏。

    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聂锋征求意见般看向顾乐游,顾乐游则习惯性地看向陈晋。

    陈晋一指右侧的山岗:“咱们去那边吧,看有没有适合的地方,顺便打个猎。”

    听到打猎,顾乐游拍手叫好:“走。”

    离开官道,路很快变得崎岖难行,不好骑马了,就下马来,牵着马走。

    “咦?”

    聂锋眼尖,似乎发现了什么,一箭步上前,从草丛处捡拾起一物,脸色惊疑不定。

    那是一枚铁胆,黝黑澄亮,滑溜溜的,好像个鸡蛋。

    顾乐游目光一凝,认出来了:“这不是黄老前辈从不离手的铁胆吗?”

    聂锋道:“是的,断然没错。可发生了什么事,为何此物会遗落在此?”

    江湖中人,有特长武器的,基本都会视该兵器为命根子。常言说的“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其实并不仅仅指剑客,对于刀客,而或别的侠客,也都适用。

    黄中衡绰号“铁胆神手”,掌中一对铁胆便是他的招牌,然而如今却掉了一枚在这里,显而易见,他很可能出事了。

    如果黄中衡出了事,那同行的罗家智,还有石明生呢?

    想到这,聂锋顿时焦急起来,赶紧甩开双腿,四下探索,看有没有别的发现。

    顾乐游也帮忙找。

    只是找了一圈,并无发现。也许本来留有蛛丝马迹的,可过去了一天多的时间,痕迹都已被破坏,找不到了。

    顾乐游沉声道:“没有任何血迹,应该没发生激烈的厮杀。”

    聂锋沉吟道:“三位叔父的武功不敢说多好,但也算入了流的,等闲山贼大盗想要把他们拿下,绝不容易。”

    顾乐游问:“用计下药呢?”

    “他们行走江湖多年,经验丰富,不折不扣的老江湖,不会那么容易着了人家的道。”

    “嗯,如此说来,那就可能是撞上山精野怪了。”

    闻言,聂锋浑身打个冷颤,心想没那么倒霉吧……

    但细想起来,这个可能性反而是最高的。

    又不禁想到:难不成是猖神们找上门来了?

    鬼神相,鬼神道,鬼神莫测,祂们想要替老旦出头,自有办法路子。

    可没道理,就算是猖神,也该先找顾乐游和陈晋他们,怎会找黄中衡三人?

    还有个可能性,就是黄中衡他们急着赶路回江州,来到此地时错过了宿头,然后遭遇到了盘踞于此的山精野怪,最终被对方拿下,是死是活,不得而知。

    顾乐游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块,脸色忽然凝重起来:“你说我们刚巧也来到这里,是纯属巧合呢?还是被人故意引导?”

    “故意引导?”

    聂锋一愣神,想不明白:“可我们这一路来,都没有跟外人接触过,怎么引导?”

    顾乐游笑了笑:“这你就有所不知了,有些山精野怪,邪祟阴邪,祂们擅于操弄神魄,能在不知不觉间影响到伱的心情,你的认知,甚至你的意志……”

    说到这,心中一凛。

    他说的不是虚言,而是实打实的事,只是发生的前提,大都是因为入局者神魄薄弱,意志力不够坚定,才会被迷魂蛊惑了。

    可现在,有陈晋在,难道以他的修为都抵抗不住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对方将会是何等强大的存在……

    顾乐游抬头去观望暮色中的山岗,竟仿佛草木皆兵,处处狰狞,就连吹拂过来的山风,都似乎变得刺骨寒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