罚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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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9章,长沙王信

    一旁的陆蔚心下苦涩,果不其然,无论子女优劣如何,父母于外人面前,大多都是以贬低的方式来彰显家门的涵养。

    古往今来,皆是如此。

    不过,他这会儿除了继续保持谦谨,也实在不能多说什么。

    “世侄之名,如今已遍传洛中了。那日天家还说,待到战事得以告停,当征世侄之才入中枢以效用呢。”王衍颇有深意的又说道。

    言罢,他与一旁的石陋都下意识观察起了陆机的神色。

    陆机单手拈须沉思,以他的在仕资历,自是参悟了王衍这番话的用意,对方是希望陆氏能多站在朝廷的立场上来行事。

    诚然,他本人同样志在匡扶社稷,复振朝纲,但先后历经了赵王、齐王案,深以为然诸事不可能一蹴而就,只能一步一步来。

    出征至今,他早已发现自己根本难以驾驭河北大军,目下,自己可谓连颖府内部的事都没能处置好,又如何能帮得了社稷和朝纲呢?

    更甚者,摆在他面前最大的一笔豪赌,反而偏偏正是要于这“内忧外患”之下,成功克下洛阳。如此,对外可在河北乃至全天下建立威望,对内则一报成都王恩,继而获得成都王更多的政治投资。

    只有到那个时候,自己才有机会扶社稷、振朝纲。

    “子元,茶有点凉了。”片刻后,陆机故意避言,向一旁的陆午交代了道。

    陆午会意,赶紧为王衍、石陋以及陆机本人的茶碗添入了新茶。

    今日所煮的茶,似用得是陈年老饼。这一类老茶芽,在制茶饼时需额外用米糊进行浸泡。饮用之前,先将茶饼炙烤成赤色,捣碎后置入盅器,以滚汤浇覆之,最后投入葱、姜、桔皮。

    王衍与石陋相顾一视,多有无奈。

    “士衡公,你我高情厚谊,一些话也就无须拐弯抹角了。”王衍收敛了之前闲话时的松弛,一显语重心长。

    只他继续说道:

    “过往数年,洛中军争不休,士民死伤枕籍,畿辅之地日益惶恐不安,实不利社稷。我与处贱此次北上赴邺,也是心怀诚惶,望能促成长沙王与成都王化干戈为玉帛。若苍天眷顾,能让两位殿下一解宿怨,使战事得以平息,自是皆大欢喜之事……”

    “嗯……”陆机沉吟着,等着王衍接下来的话。

    “如若天不佑人,二位殿下仍要锋芒相向,届时,还请士衡公务必三思,接下来的北师攻洛,当做如何拿捏。毕竟,攻破都城这一名声,司马亲王们都不好当得,更遑论你陆氏呢?”王衍言辞恳切的说道。

    一旁的陆蔚,借着饮茶之际,同样暗中打量着父亲。

    他大抵听得明白,这些代表朝廷的公卿一派,是真的受不住战事继续扩大了。

    无非的是,公卿一派现在手里的筹码实在有限,既无力支持司马乂对抗西北联军,也不能轻易满足西北联军捕杀皇甫、羊二臣的要求。

    肆意诛杀公卿,是为王公世贵们最为忌惮的红线,而这一条红线,在过十数年里,已经历经了好几轮的践踏——反复践踏。司马乂这会儿在内城之外,之所以能得公卿一派的人心,正是因为其高低是在守护这一条红线。

    王衍眼下,也只有一些“晓以利害”、“诉之大义”这般,属于朝臣、名士圈层仅有的手段,来向陆机进行施压了。

    “夷甫公,比起破都城,我自然更希望二位今次北上能成功化解干戈。陆氏深受成都王殿下鸿恩,无他,粉身碎骨亦要全力践行殿下之令,如此方能一报王恩。故此,我真诚期祝,夷甫公、处贱公,此次北上能马到功成。”

    陆机沉思良久,最终如是说道,言罢,他还抖袖抱拳,向王衍、石陋郑重作礼。

    王衍、石陋亦还礼,他们当然听得出来,眼下陆机能做的有限,如若此次朝廷调停不成,战火只会继续添油而烧。

    不过话又说回,这原本也是在二人预料之中。之所以还要来见陆机,说这些笼络之言,求得还是一个“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万一”调停失败,洛阳被克,彼时,总得有一、二位能心系朝廷的北师将领站出来,尽可能守礼法的维持朝廷尊严,不至于像赵王、齐王案时,破城之后,肆意掠杀反对派的将臣,动辄伏尸千万、血染城河。

    现在看来,陆机在军营中能如此礼待二人,也算是一位磊落的主帅。真到了瓦玉倾覆之时,或能寻陆机给予一二庇护。

    朝廷啊……现在是一个弱势群体!求不得大局稳定,只能想办法独善其身了。

    尔后,王衍寻了一个契机,岔开了这些沉重的话题,与陆机又探讨起了书法。他本是行草行家,双钩、虚掌、八法、回腕的手法,成竹在胸,惟妙惟肖。

    陆机实为文学杂家,诗赋、黄老道学、书法乃至绘画都有涉猎,其书法虽有造诣,但大多还是婉约朴实之风,当不得王衍这般足以“都成一脉”的大家风范。

    闲聊出了几缕欢笑声,午后已深,王衍、石陋遂从大营辞出。

    陆机已提前遣人去了河桥北,安排后方来接应王衍、石陋二公的朝廷使节旅队,甚至还传令给了坐镇后方的牵秀,让其分出一支骑兵,沿途护送二公直抵邺城。

    陆机引着陆蔚、陆夏、陆午三子,一路将二公送到营门前。

    王衍忽言有内急之需,央陆蔚带自己去如厕。

    都以“世交”关系来称谓了,身为世侄的陆蔚,当然不能拒绝世叔的请求。

    一旁的陆机,颇有深意的看了王衍和陆蔚一眼,自是知道王衍肯定另有用意,不过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陆蔚遂引王衍来到仲弟陆夏的私帐处。中军大营的高级将佐,在私帐附近都设有专门使用的圂(huan)轩,是为一顶小帐,内设木桶座圈,时刻都有专人打扫,保持清洁。

    入轩前,王衍对一路搀扶自己的两名侍童吩咐道:“阿析,将锦盒交由大郎君代持。”

    一同侍童遵命地将一直背负的锦盒取下,恭恭敬敬递给了陆蔚。

    王衍苦笑道:“此盒内盛着长沙王呈给成都王的信,可不敢随老夫一同入轩,还请世侄你帮忙代持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