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县南城门内。

    胥虞领着众人，与前去施粥的柳夫人一行交错而过，向道院的方向走去。

    沉默地前行了约莫半刻钟之后，胥虞突然抬手，停下脚步，身后众人见状也纷纷停了下来。

    在原地站了几个呼吸之后，他闭上眼，长呼一口气，再次睁开时，目光已经坚定起来，

    “李达，留下一些弟兄，让他们把装备运回道院。其余人，随我回难民营斩妖除魔！”

    “妖魔？”蒋雄一愣，满脸困惑：“师兄，我们不是已经把尸傀杀干净了吗？”

    “尸傀是杀干净了，但人群里的妖魔，还没杀呢！”胥虞冷冷地回了句，声音不带一丝温度。

    一挥手，领着众人调转方向，再度向南城门的方向赶去……

    “人群里的妖魔？”蒋雄摸着后脑勺，还是没明白胥虞话里的意思。

    不仅是他，其余人也大多没有听懂，只有稍微年长的李修仁摸着下巴，心里有了些许猜测。

    其实，早在胥虞第一轮扫荡藏匿起来的尸傀时，他心中便已有了答案。

    或许，是被黎晏清那番“修士职责是斩妖除魔”的话所影响。

    又或许，是作为一名修士的时间太长，习惯性地只关注在妖魔邪祟身上，选择性地遗忘了一个事实：那就是大多数时候，恶人给旁人带去的苦难，远甚于邪祟。

    而最大的可能，便是作为一名修士，本能地将自己与普通百姓分成了两类不同的物种，同时也丢掉了身为人类，对同类最基本的怜悯之心。

    扫荡尸傀时，遇到那名浑身赤裸，躺在茅草上的女子时，胥虞第一时间便知晓发生了什么事。

    然而，他却只提醒对方外面有粥可以喝，放弃了为其做主，惩戒罪魁祸首的打算。

    穿越前，网络上有一句很流行的话：

    “你想去扶那老太太，就要做好一辈子都被毁掉的打算！”

    他深以为然，并一直奉为圭臬。

    一介平民，无权无势，实在是担不起那个风险。

    穿越到这个世界后，迫于种种压力，他脑子里全是如何更快地搞钱，提升实力，对之外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

    他深信，少管闲事，能够减少人生中百分之九十的麻烦。

    这种理念，深深地刻在他的骨髓里。

    柳夫人见他经常杀妖，就说他不够稳健，迟早会出事，实在是天大的误会！

    哪怕是风险再小的事情，只要与自身无关，他的第一反应都是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三年蛰伏，默默耕耘，对入品的任务看都不看一眼。

    现在实力强了，接悬赏任务，选择的依据也是哪只妖魔赏金更高，杀起来更顺手，而不是哪只危害性更大。

    说他胆小也好，说他被驯化了也罢，这种做法，的的确确帮他避开了无数的麻烦。

    缺点只有一个——憋屈！

    原因也只有一个——惹不起！

    直到今天看见柳夫人一介弱质女流，竟风尘仆仆、不辞辛劳地带着一大群人前去施粥，他才有了些许触动，

    “我堂堂穿越者，好歹是受过九年义务教育的人，总不能连最基本的同理心都没了吧？”

    “趋利避害乃是人之天性，从前我是那么做的，现在是，以后也不打算改变。可是，区区几个难民营里的人渣，在我面前，也配称得上是害？”

    “大忙我帮不上。需要我付出代价的忙，我也不愿帮。但多走几步路，顺手杀几个人渣，为那群苦命人略尽绵薄，我还是能做到的。”

    ……

    南城门外，难民营地，一片萧瑟景象。

    几株老树伫立，树上的叶子已然枯黄发卷，它们仿佛在生与死之间徘徊，犹豫着是否要舍弃这一季的希望，投身到下一个生命的轮回。

    冷风如刀，无情地掠过，替它们作出了决定。

    枯叶拼命挣扎，最终还是被风卷起，四散飘落。

    ……

    难民们已经重新聚集起来，他们步履蹒跚，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缓慢地移动着，只为领取新一轮的粥食。

    不敢走快，唯恐耗尽体内所剩无几的力气。

    衣衫褴褛，破旧的衣物上满是尘土，已然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长期的饥饿使他们的面容凹陷，皮肤紧紧贴着骨骼，颧骨高耸，双眼深陷，失去了应有的光泽。

    从普通百姓，到成为难民，才不过月余，他们眼中就失去了所有的光，只剩下麻木与无尽的绝望。

    胥虞斩杀尸傀的场面虽然浩大，重甲巨盾，剑鸣呼啸，却难以打动这些难民的心，仿佛内蕴剧毒的尸傀，也远不如饥饿来得可怕。

    只有能填饱肚子的粥食，才能让他们提起兴趣。

    ……

    柳夫人双手交叉抱于胸前，面无表情地凝视着排队的难民，眼底却没有丝毫怜悯，反倒是一片冰冷！

    她静静地站在那里，眉头紧锁，一动不动，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难题。

    ……

    约莫一刻钟的光景之后。

    三个难民领完粥食之后，互相使了个眼色，装作漫不经心地向柳夫人所在的位置靠了过去。

    这三人，正是之前商量着要将柳夫人掳过去轮番享用，然后再卖了换钱，想要一举两得的三个人。

    他们面色红润，体格健壮，与周围瘦弱不堪的难民形成鲜明对比，犹如鹤立鸡群，分外惹眼。

    可惜柳府的家丁和丫鬟们正忙着施粥，柳夫人又独自一人站在旁边出神，谁都没发现他们的异状。

    眼看着距离越来越近，为首的疤脸大汉眼中流露出贪婪与狂热的神色。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机会竟来得这般容易，又进行得如此顺利。

    魂牵梦绕的美人儿近在咫尺，只剩最后十余步的距离，仿佛只要再努力一点，就能将她搂入怀里，肆意享用。

    等不及了！

    他咬紧牙关，身体微弓，右脚猛然蹬地，如同一头饥饿鬣狗，冲了出去……

    刚冲出两步，速度便提了起来，迎面的风将他身上的衣服刮得呼呼作响。

    然而，就在他以为十拿九稳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柳伯母——”

    疤脸的脚步戛然而止，巨大的惯性在泥土地上划出了深深的两道痕迹。

    这声音他记得！

    是道院那个一己之力，斩杀所有尸傀的年轻道士。

    旁人或许不了解，但他却是亲眼目睹了整个过程。

    这女人，竟然和那个杀神认识！！！

    一念至此，他脑门上立马渗出了豆大的汗珠。

    他环顾四周，发现没人注意到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缓缓朝人群的方向退去。

    他虽然坏，但却不傻。

    若是旁人倒也罢了，可面对修士，就算把这美妇掳过来作为人质也没用，保不齐别人就有什么神奇手段，不知不觉便能取走你的性命。

    仙凡有别，这是铁律。

    胆敢挑战修士手段的人，就没听过有好下场的。

    另外两人同样记得胥虞的声音，听到这呼喊后，也忙不迭地朝人群中退去，速度甚至比疤脸还要更快几分。

    柳夫人也回过神来。

    她一扭头，顿时喜上眉梢，急忙迎了上去，

    “小虞，你怎么又回来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