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间幕·柩机葵
虽然没有拜访过空绘的家,但根据她平日的回家方向以及附近电车站的具体位置,我还是轻松地找到了学长的背影。
或许是刚结束一场恶战,从生死边缘回归的缘故,他走路的步调并不算快,以我目前的速度,只要十秒不到的时间就能赶上他。
街边的路灯将他的后背拉出斜而长的影子,一路向着我的方向延伸而来,我们两人好像在玩某种踩影子的游戏,我的双脚踏在了他的影子之中。
然而,我却不由得放缓了自己的步伐,在赛道上疾驰如风的双腿此时如灌了铅似的,一步比一步迟疑,一步比一步轻缓,深怕惊扰了前方的他。
一开始的果决不知何时从我心中消失,直至彻底停下自己的脚步。
无形的枷锁将我困在了触碰到他肩膀之前的那一刻,我抬起的右手渐渐垂落在腰间,原本正欲张开的嘴唇于无声中合拢。
他的影子好似一条泥鳅,眼瞅着就要从我的脚底溜走。
最初的勇气,那支撑我一路来到他身后的勇气,全然转化为了一种不知所谓的胆怯。
或许,令我下定决心追上学长的并非理性思考之后得到的勇气,而是一时之下被她们激起的气盛将我那份胆怯遮掩。
当潮水褪去之时,方才显露出水面之下的真实。
既不是将学长无端卷入的愧疚,也非对当下现状产生的自责。
一时间,我也惊讶于我会产生如此复杂的情感,就像是路边餐馆全新推出的鱼香炒油麦菜一般,令人难以做出判断。
学长的身影在我眼中渐行渐远,他的影子则是随着脚步的变化轻轻晃动起来,像是在对我这个胆小鬼发出只有我能听见的嗤笑。
也许,我确实是个小丑。
在视线的尽头,在学长的身影即将没入街道的转角时,他倏地转过身来。
浅黄的灯光下,他的脸上挂着一种异质的平静,和我们第一次相遇时如出一辙。
未曾预料到的一幕令我的肩膀抖颤了一下,几乎要原地跳了起来,原本凝固的氛围也随之解除。
现在想来,他脸上的平静,分明是对外界的漠不关心,更是对自己的漠不关心。
“怎么了?不跟上来?”
他的声音在街道之中徘徊,顺着夜晚的微风一路拂过我的耳垂,钻入我的耳内,那是我和学长接触以来从未听闻过的语气。
沉稳,平淡,毫无波澜,没有起伏,一切能够与“没有变化”挂钩的形容似乎都能够加之其上。
与战斗时的他截然不同,我很难将两者视为同一个人。
将这无关紧要的思绪放在一旁,此时被发现的我再也没办法逃避,只得硬着头皮走向学长,不知为何,兴许是破罐子破摔吧,我的脚步变得活泼了起来。
“我不过是刚到,正要追上学长你呢。”
原本的胆怯到了嘴边就变成了嘴硬,唯独在他面前,自己不想露出丝毫的软弱。
说是争强好胜也好,死要面子也罢。
唯独,唯独,唯独不想对他“让步”。
一瞬间,他的表情突然“塌”了下去,像是一直在极力忍耐自己笑意的人终于憋不住了一样。
“死要面子活受罪,你就没想过自己的脚步声,在我耳中比隔壁家小孩的哭闹声还要引人注意吗?”
险恶的死鱼眼,容易激起他人怒火的用词,毫无疑问,眼前这人正是我的学长。
听闻他的话语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疏漏之处,以学长的听觉,即使我再怎么压低脚步声,掩饰自己的动静,也与在他耳边直接播放声音无异。
在我进入他的听觉范围之后,我的一举一动就都在他的观察之下了。
我只觉得脸颊滚烫,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此时自己是何种模样。
与光天化日之下,赤身裸体面对JK依然能够面不改色的学长不同,我仍旧保留着身为人类的基本羞耻心。
抛去自己想要立即钻入地洞的想法,正当我想要开口之时,学长抬起右手,看着不存在手表的手腕,催促起了我。
“有问题的话,尽快问比较好。”
“你刻意追上我,应该是有更重要的事情吧?”
名为现实的牢笼再度将我困住,我几度张嘴,又再次紧闭嘴唇,嘴边的话语,想要询问的问题,渴望倾泻的感情,无论如何也无法挣脱出来。
我当然知道学长家是有门禁的,再拖延下去的话,剩余的时间或许已经不足以支撑我们完成这场对话。
可是懦弱的我想要戴上虚伪的假面,在我即将把随意编纂的理由包装成谎言吹出之际,像是洞彻了我的想法,他先一步给出了我问题的答复。
并非是对谎言的答复,而是我真正想要知道的答案。
“只是单纯的想要救人,这个答案够了吗?”
“不够!”
我意识到自己的音量在这样的夜晚足以引来其他人的关注,但我怎么也无法克制住自己的情绪。
学长的答案就如插入人偶的发条,触碰到了我身体之中不知名的开关,压抑许久的情绪已不再允许我继续忍耐。
“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明明我们只是刚见面的陌生人吧?”
“因为想要救人。”
再一次的,他重复了自己的答案,没有丝毫的犹豫,一股无名之火蓦然从我心中升起。
“即便为此付出自己的生命?”
“这与代价无关,我只是想要这么做。”
“学长难道就没想过空绘吗?!”
“没有。”
完全不知犹豫与思考为何物,眼前的男人是如此确信,在我话音最后一个音节刚落下的瞬间,他的回答紧随而至。
不可理喻,无法理解,我几乎是以呐喊的方式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即便我在最初就有能够解决一切的办法也没问题吗!?”
幼稚的我,任性的我,真正的我。
一直在逃避着的我,我一直不敢面对的现实。
是了,我的胆怯,是对自己的胆怯。
“就因为我单方面的任性,便将学长卷入这毫无干系的事件之中······一切本都可以避免。”
我的声音愈说愈低,死亡,战斗,伤势,一切皆因我而起,学长本不用经历这一切。
如果我一开始就选择告诉洁华姐,请求琰出手,学长此时是否已经在家中和空绘在一起?学长是否不再需要为此而死去一次?学长是否不必几近濒死?
“在事情已经发生之后,去为此而后悔毫无意义。”
“无论你如何去妄加猜测那条只存在于你想象之中的世界线。”
“事实是我正好好的站在你的面前。”
“不管你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救下你,一次,两次,十次,百次,我的决定都不会有所改变。”
“你无需为自己的任性感到不安,因为我已替你背负起那份代偿。”
“说了这么多,在最后容我辩解一句,你就当我是个自顾自,为了满足自我救人的怪胎好了。”
随着学长的离去,空荡的街道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寂静。
只余月光混杂着灯光与我相伴,在我身下投出两道分离的影子。
“什么嘛,说出这样的漂亮话······”
湿润的痕迹止不住得从眼角滑落,但我想我是笑着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