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通向地下一层的楼梯格外的冷清，几乎见不到人，这里看不到太阳，没有阳光可以照进来，温度也比外面低上几度。林悦陪着秦焱跟随李警官一路走到了这里。林悦跟在后面，看着秦焱的背影，做为艺人，秦焱的仪态一直很好，这是他形象的一部分，他不能被人拍到任何驼背，佝偻状态的照片，不会有抽烟喝酒的状态，不会有生气，发疯的状态，甚至于连用手指指向某一个点都是不被允许的，多少年来他一直贯彻这些，牢记在心，从未忘过，可是今天不同，走在后面的林悦突然发现秦焱的形象变了。他的身形不再挺拔笔直，头不再是高高的扬起，甚至于走路的姿势也是他从未见过的，艰难的在地面上拖行，秦焱的双拳紧握，若细看都看得清手背上的青筋，这个人好像一下子变了，好像忘记了什么。

    他们到了一个走廊尽头的房间，双开的铁门上挂着‘停尸间’三个字，李警官自然的推开门，秦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的向房间内看着，此时的房间是空的，只有一张不锈钢的长床摆在中间，一侧是我们在电视上看过的那种冰柜，对没错，装尸体冷冻的冰柜。

    秦焱站在门口，不敢迈出那一步，他的身体微微的颤抖，虽然很细小的动作，但是林悦看见了。房间很冷，站在门口都能感觉到那种扑面的冷空气。林悦上前一步，双手握在秦焱的肩膀上，稍稍的用力，让他感觉到一种支撑。

    房间内的李警官并没有催促，这样的场景，这样的与家属见面的方式一定重复过很多次，他很耐心的站在冰柜前看着门外的秦焱，耐心的等着。

    过了好一会，在林悦的搀扶下秦焱迈进了停尸间的大门，他不敢走向李警官，只是稍微挪动了一下，站在了大门的一侧，紧张的盯着那面满是冰柜，一格一格的墙面，他不敢想此时自己的妈妈竟然被装在这样的地方，那数不清的位置中的一个。

    “由于秦女士在水中泡了几天，所以……你们要有个心理准备”李警官见秦焱站在了一旁，提醒了他，他太知道这些意外离世的人的遗容会对家属有什么样的影响，有时即使同出现场的警官都不一定能扛得住，这些家人则更是。

    秦焱闭上眼，感觉着这房间的冰冷，深深的吸了口气，点点了头，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一旁的林悦则挽着秦焱的胳膊，生怕他支撑不住，林悦发觉，此时的秦焱轻飘飘的，好像如果没有他，立刻就会倒下一样。

    李警官查了一下编号，打开一个冰柜柜门，“哗啦”一声从里面拉出一具被白色面料覆盖着的人，隐约间，还能看到一些尸体裸露出的黑色头发。

    “你可以再向前一点”李警官发觉秦焱的位置有点远，提醒着

    秦焱慢慢的挪动着，在林悦的拉扯下。

    轻轻的，那面料在李警官的操作下从头向下拉开到肩膀，露出面容。

    林悦胃里一阵不适，强烈的翻滚，可他不能动，他的手紧紧的拉着秦焱，他感觉到秦焱的摇晃，他必须拽住他，让他不至于跌倒。林悦回避了眼神，没有再看，他其实并没有看清楚什么，只是那颜色，表情不是我们寻常人能想象的，林悦无法将她和秦阿姨对号，他只能躲开。

    林悦看着秦焱，他的脸色腊白腊白，尤其在这样的房间显得更加虚弱，秦焱的眼睛中没有了光亮，没有了魂魄，他直勾勾的看向尸体的位置，面无表情，没有害怕，没有悲伤，好像不认识一样。只是林悦知道，自己手中的秦焱像是失重了一样，好像要飘起来，是他在死死的将他拽住。

    秦焱一声都没有哭，没有激动，没有喊叫，平静的吓人。

    “是你母亲秦之霜女士吗？”李警官轻轻的问着

    秦焱点了点头，李警官叹了口气，拿出一旁的一个文件走到秦焱身旁，示意一个空白框内，让他签下自己的名字。秦焱一一照做，这不是他签过的那种物料，他的签名行云流水，此刻秦焱像小学生一样，一笔一画，歪歪扭扭的写下自己的名字秦焱，他的眼睛始终盯着自己的母亲，没有一丝害怕。

    李警官确认好手续，再次用白色面料将尸体盖住，推进了那个冰冷的冰柜中。秦焱就那样看着，再一次母亲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林悦赶紧扶着秦焱走出房间，他大口的呼吸着外面的空气，缓解自己在房间中的憋闷和不适

    “秦焱，你还可以吗？”林悦关切的询问

    秦焱没说话，点了点头，整个人好像虚脱了一样，他摆脱掉林悦的手，自己则靠在墙上，死死的靠在那，好像恢复了呼吸，闭上眼睛，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

    李警官关好门，看着两人，贴心的说了句“你们先缓一下，我在那边等你们”眼神看向走廊的另一头示意林悦。

    林悦点头

    林悦陪着秦焱一起靠在这墙上，墙面很凉，但能让人意识清醒，有一种被冰冻的感觉。林悦突然发觉，秦焱想要的可能就是这种冰冷，他在用另外一种方式感受着自己母亲现在的环境，冷到让人哆索，让人害怕，然后才意识到自己活着，那个人却已死去。

    林悦估计了一下时间，差不多半个小时了，那头的李警官已经开始踱步，他们该往回走了。

    “你可以吗？李警官和徐律师都在等我们”林悦是最不想打扰秦焱的人，他知道这门外的片刻是这对母子今后离得最近的一次了，他不忍心，可又无奈，这里的环境实在糟糕，秦焱现在像个纸人一样也让他害怕。

    秦焱站直身体，因为没有力气，稍微晃动了两下，被林悦眼急一下拉住，搀着他走向李警官。

    再次回到办公室，徐律师给了进门的秦焱一个拥抱，口中念叨着“节哀”

    秦焱面无表情，没有任何回应，林悦歉疚的看向徐律师，点头示意。徐律师毕竟年长他们很多，自然明白现在秦焱的状态，摆了摆手，让林悦不要介怀。

    林悦换了杯热水放到秦焱的手中，刚才那里太冷了，他希望秦焱能缓一缓。

    “李警官，秦阿姨的尸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领走”林悦知道现在秦焱只能指望他了，他得帮他办好秦阿姨的后事

    “再有两天吧，主要是最后的报告我们要确认好是意外还是自杀，到时候就可以通知你们家属办理后事了”李警官回答

    “这样吧，李警官，后面的需要和家属联系的事情，您给我打电话吧，由我来办理，我有秦先生的委托书”

    “让他这两天好好休息一下，毕竟这么大的事，肯定还有得忙”徐律师抢先把善后的工作揽了过去，这让林悦有点吃惊，毕竟他们的合约中是没有这一项的，林悦感激的看向徐律师，二人心照不暄的点了点头。

    “可以没问题，那你们今天就先回去，秦先生也好好休息”李警官客气了两句，便将三人送了出来。

    42

    从静海分局回到家，还需要一个小时的路程，徐律师坐在副驾驶，林悦则坐在商务的后座陪着秦焱。

    上车后，林悦拉住秦焱的手，那手冰冰凉，这若是往常，林悦也会觉得两个大男人拉着手很奇怪，可今天他一点另类的感受都没有。他只知道秦焱需要他，需要支持，他唯一能做的可能只是让秦焱感觉到别人的温度，希望能帮他继续燃烧着心中的小火苗，哪怕微弱，也不要熄灭。

    秦焱的不声不响让林悦很害怕，这让他不知所措，他也无从安慰。他以为秦焱上了车会大哭，会发泄，会做出一些违反常态的举动，可是秦焱安静的像一粒微尘，始终轻飘飘的，他没有情绪，眼中无神，只剩下一副壳子，摇摇欲坠的在那里，好像用手指轻轻一戳，就会变成泡沫散掉了。

    一路无言总算到了家，许是那些人还以为秦焱在渝城，所以今天的小区停车场入口没有人堵在那里，和门卫打了招呼他们下了地库，司机将车停在了单元门口，林悦搀扶着秦焱下车，还没等说话，徐律师先开了口。

    “你先陪秦焱回去吧，好好休息，后边的事情有我呢，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林悦挤出一点笑容点头回应

    “谢谢您，徐律师，真的给您添麻烦了”

    徐律师望着林悦搀扶着秦焱离开的背影，不住的摇头叹息

    43

    秦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两天了，不吃不喝不声不响，林悦很纠结，他很怕秦焱有事，但又希望可以给他独处的时间，任谁在这样接二连三的打击下也会扛不住的。他很清楚，对于秦焱来说，什么演艺生涯，什么艺人形象，从来不是他在乎的，秦焱从几岁开始跑组，一路成长是因为秦之霜的努力陪伴，他希望母亲开心，希望他们母子可过上好的生活，希望母亲不那么辛苦，希望证明当时留下自己没有和父亲出国是正确的，秦焱多年的努力，隐忍都只是想证明这些，他不在乎喜不喜欢，热爱不热爱，只要是秦之霜喜欢的，想他做的，他统统不会拒绝，他想让秦之霜以儿子为傲，他也确实做到了，秦焱都做到了，只是可惜……

    林悦害怕的是秦焱从今以后失去了目标，动力，失去了奔头，这将比现在他们遭遇的一切恶意更加可怕。那些负面的新闻终究会散去，随着时间的推移各种事情也一定会水落石出，可如果秦焱失去了斗志，没了精神头，那一切才是真的不可逆转，可以说秦焱的演艺生涯便真的彻底结束了，他会成为一个普通人，他不确定这就是秦焱能接受的。

    两天了，就这样两天了，林悦也快被这压抑的状态逼疯了，他无数次站在门口想冲进房间将秦焱拉出来，可每次都不忍心，不停的告诉自己‘再给他点时间，别着急，等等他’

    就在林悦在门口走来走去心乱如麻时，秦焱的房门被打开了，秦焱自己出来了，这一出来，把林悦吓一跳。

    秦焱整个人都脱相了，眼球深陷，眼眶明显，本就瘦弱的他已经啄腮了，下巴上长满了胡子，林悦做了五年助理都几乎没怎么见过秦焱的胡子岔，可现在眼前的他怎么看也不像个20来岁的小伙子，他好像两天一下子老了二十岁，苍白的嘴唇干燥的爆皮，头发早就没了造型，极其的凌乱，眉眼间也因为没有打理长满了杂乱的眉毛，林悦不敢相信眼前的人是那个长年霸榜的顶流艺人，一下子变了样了。

    “林悦，我饿了，我想吃饭”秦焱开口说话了

    “啊，啊，哦，饿了，好好，太好了，知道饿就好，你想吃什么，我来定，不，不，我去买”

    “你想吃什么？”林悦激动坏了，高兴的语无伦次

    “我想吃所有我爱吃的，我还想吃我妈包的包子”秦焱勉强的挤出个笑容，那笑容在现在的面相看来甚至有点诡异

    “包子，包子，对，秦阿姨的包子还冷冻了一些，一会儿我拿出来蒸一下”

    “你爱吃的，我想想……爱吃的批萨？水煮鱼？小面？行吗？这些行吗？”

    “还想吃什么？”林悦别提多激动了，如果可以，他想把全世界秦焱喜欢的都买回来。

    林悦将秦焱拉到窗前，让他坐在自己最喜欢的按摩椅上，秦焱最喜欢在这里看向窗外发呆了。自己便三五秒穿好衣服，鞋子，拿了车钥匙往外走，临走还不忘提醒秦焱

    “我现在就去，你坐在这好好休息，等我回来，我去给你买所有你爱吃的东西，回来给你蒸秦阿姨包的包子”

    “你等着我，你记得喝水，我一会儿就回来，咱们晚上要大吃一顿”

    林悦看着秦焱，一股脑的一通说等着他的回应，直到秦焱再次挤出个笑容，林悦才松了口气，嘴里不停的嘀喃“好好，知道饿了，就是好了，知道吃饭就是好了，好，太好了”关好门便出门了。

    目送林悦离开，秦焱将目光再次望向窗外，他突然发现那有着两盏警示灯的地方就是那个发现妈妈尸体的旧船厂，他突然明白，好像是一种母子间冥冥中的感应，为何自己这些天总是不自觉的看向那里，原来他心心念念的妈妈一直都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