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鲫戏浪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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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沧浪对江潮

    众人皆知钱塘仙所和沧浪仙所向来看不对眼。

    两座门派所修所练,俱是同根同源的形意功。

    钱塘仙所近水楼台,临钱塘江,观潮信,将潮势融会于各类兵刃功法之中。沧浪仙所独立于江海交汇之岛,所修沧浪功,也是有摹仿海浪江涛之原理,二者实在是太过相似,以致于在争夺江南道水路功法头号交椅的话题上,少不了大动干戈。

    如今正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勇者胜。二者被分为一组进行对拼。

    这一日,日头高挂,天朗气清,流云片片。

    众仙所队伍全部来到广陵寺的练武场。

    这是一座方圆百丈的石板广场,平日里供寺僧演练拳脚棍棒使用,四周设有专用休憩的看台,十分适合用来进行夺魁比武。

    并且,在这处演武场不过十里之外,远处烟波浩渺的东海已是遥遥可见。

    六位来自各自仙所的长老级人物也纷至迭来,各坐一把太师椅,稳作壁上观。另一侧还有上百广陵寺僧静静围观着。

    “在今日夺魁比武正式开始之前,由洒家来为两队的拼杀造一些声势!”

    沧浪仙所的徐掌门,身披一身藏蓝色开襟直䄌,覆寒铁腕甲轻衣,蓄青灰色鬃须。他气势慷慨豪迈,一人言而众注目。

    六位长老中,这位来自沧浪仙所的徐掌门,有着一个稍显落俗却极豪气云干的名字——徐无敌。他年近不惑便得登门中掌门高位,自称无敌于天下形意功众派,无敌于江湖大小水路豪侠。为人性直洒脱,亦有莽汉绣花般细腻练达的人情事故。

    那徐无敌飞身上台,在练武场的青灰广场中央,扎下马步,便要运功。

    众人只听见耳畔徐风阵起,直吹得衣衫倒飘,呼吸略窒。随着徐无敌架势拉足,一套境界绝顶于世间的沧浪功打出。原本大为晴朗的天色顿时暗淡如晦,天风卷黑云。远处波平浪静的浩渺东海,竞如同沸腾了一般,掀起了滔天阔浪。

    巨大的海浪相互撞击、分裂,随即旋转、攒聚,不多时,数条海水漩涡拔澜而起,直冲云霄。

    东海海水与徐无敌遥相呼应,徐动而浪扬,徐静而涛收。冲天的磅礴气机从这沧浪掌门的丹田七窍中迸发而出,令众后生无比敬畏。

    徐无敌见时机已至,猛运双膂,排山倒海般的漩流便从东海之上激射而来,直指广陵寺练武场。

    那数道海水漩流均是不偏不倚地向徐无敌砸来,接连拍击在这方杀气腾腾的练武场上,并在呈凹陷状的石板广场上留下了三尺有余之深的积水。浩荡的气流冲击着看台四下的观众们。

    徐无敌傲然伫立在场地中心,岿然不动。身上干爽,竟是滴水未沾!

    他随即开口道:“诸位,不多拖沓了。双方队伍,请各自进场。”

    众人还没从这搬江挪海的强悍威能中收回心神,细密如针脚的雨水便纷纷从天而降,刺在他们的脸上。

    江鲫伸舌抿唇,那是一股再熟悉不过海水的咸津之味。

    在众门生队伍的敬畏崇拜目光之中,徐无敌龙骧虎步地回到座位上。天上如的墨乌云顿开,白日透射,长虹贯天。

    练武场上,水潭如镜。

    “感谢徐掌门亲自出马,为我们的比武锦上添花!”

    沧浪仙所领队的狂蛮汉子,带着身后三人,向徐无敌躬身致谢。

    “谢徐掌门!”

    在他们对面,人高马大的钱塘一众亦不失礼节,一齐向徐无敌称谢。

    见到双方队伍站定,方丈和尚于是宣布比武正式开始。

    按照既定俗成,双方在动手前须互报姓名。

    “沧浪仙所,领队人项天风,五等入木。”

    皮肤一色赤铜的狂蛮汉子拱手而立。

    “钱塘仙所,领队人吕归东,五等入木。”

    着无袖束衣的青面男子,头顶蓑笠,亦拱手对立。

    八人各自报上姓名,对峙在水潭演武场边缘之上。

    按照夺魁之会的流程,首轮竞争,先由双方选人进行五场单挑比武,五局三胜,胜者晋级,败者等待另外的败者进行淘汰赛。

    八人在水边缓步走动,竟均不能在这厚度没过膝盖的积水中荡起丝毫波澜。

    沧浪、钱塘二仙所门人对于水这一自然物质的理解与思悟,均已臻至化境。

    是“田忌赛马”还是“出奇制胜”,一个两难的选择摆在众队伍面前。

    领队人必须对全队每个人的实力都做到心知肚明,才能获得进一步甄选、博弈的资格。

    “我打头阵!”沧浪一方,领队人项天风身先士卒,上前一步。

    这下子,就需要由钱塘仙所仔细揣摩思虑了。各方仙所领队人的五等实力,是毋庸置疑的强悍。以劣马对阵良马,虽说很有可能使劣马折损废用,但这也是最为简单的明智之举。而若以良马对阵良马,那就必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对弈了。

    参加夺魁之会的众人都知道,在可以尽量保留实力和杀手锏的前期,是万不可拼死相斗的。

    “钱塘仙所,吴饮川,七等拾慧,出战。”

    话音落下,一个身形瘦削,比之项天风甚至尽显孱弱的青年从钱塘队伍中走出。

    那名叫作吴饮川的青年一上场,沧浪一行不由得均是面露诧异之色,连项天风也是微皱剑眉,稳坐看台之上的众长老掌教都有隐约目光,侧视着钱塘掌门。

    钱塘掌门也姓吴,真名吴长鲸,江湖中人皆唤作吴教头,只因吴长鲸在做一派掌门之前,曾是中原王朝兵部司戎,乃掌管江南道三十万水兵的总教头。

    至于是何原因令他主动砸烂了自己的铁饭碗,再不食皇飨俸禄,已是无人可知。但如今他即便是身为天罡三十六部仙所之一的大掌门,这其中油水自然也要比手握兵权的兵部命官要稀少上许多。

    吴饮川,是吴长鲸的亲生儿子。

    “居然舍得让亲骨肉参加虽称不上九死一生但仍能非残即伤的夺魁之会,当真是虎父无犬子。”

    就在江鲫的不远处,姑苏队伍中那一副惫懒货模样的唯一男子,对局势独有己见,边看边说道,

    “入木对拾慧,是田忌赛马的战术么?”

    底下六仙所众人七嘴八舌,各舒已见,师祖叔涤尘却是一言不发。

    “戎马出身的吴长鲸再无情,也不至于为了磨炼亲儿子,把他推入火坑吧?”

    演武场上,项天风步履沉稳,那钵盂大的一双拳头施着令人心生寒意的铁索,走向吴饮川。

    吴饮川一头乌黑青丝,其间夹杂着几缕白发,他身披布衣短氅,其年龄只在江鲫之下,身形却略显佝偻。

    吴、项二人面隔几丈站定,在吴饮川的面前,项天风就像是一堵高墙,令人窒息。

    “开始。”

    广陵方丈一声令下。

    不出众人意料,项天风以暴起的步伐冲向吴饮川。

    江湖之中,对决的开始,往往都是对拳脚功夫的考量,没有人会在一见面时就扔出底牌。

    情报获取上的差距,往往是致命的。

    项天风自然不敢恃强而傲,因为自己面对的可是钱塘掌门的亲儿子。不说修行资源方面的照顾,就是先天资质和战斗才情,单单有一个曾经统领万军的教头父亲,吴饮川的实力就绝对不是项天风可以小觑的。

    莽汉压身,吴饮川翻身要退。不曾料项天风再次挥臂,舞起铁索,鞭向吴饮川。

    如今真正打斗起来,人们才发现场地上淹没过膝的积水是何等的碍事。

    便是极识水性的沧浪钱塘二门人,在其中也不能做到如履平地。

    人的双足行动,会被很大的阻力妨碍,如缚沉重的铅块,腾挪不能自如。

    那双粗大的铁索就要砸至面前,吴饮川伸开双臂,猛地向后躺去。

    水花四溅,吴饮川借全身的面积漂浮在了积水之上,借一股推力急急远离项天风的攻击范围。

    如此下来几十回合,吴饮川故技履施,他身轻体瘦,在水潭之中如鱼跃渊。虽说没有消耗得了项天风太多气力,但也是一昧地拖延了许久。

    项天风不再忍耐,稳扎马步,一双铁臂半捞身下积水,气沉丹田,暴泄而出。

    “又是沧浪功!”有观者惊呼。

    虽然远比不上徐无敌吞江吐澜的浩瀚气机,但项天风作为其门下得意弟子,自然也掀动起了逼人的架势。

    以项天风为分界,整座练武场上的积水尽数朝其身后涌动,流淌。

    数个呼吸之后,吴饮川脚下的积水已见干涸,一滴未留。

    圆形的广场,仿佛被无形之壁隔开,一侧水波高涨,一侧干燥无常。

    “入木境的真气吐用,以及对水的因势利导。”

    项天风,身后汹涌着一人高的水浪。

    “背水一战,以形象而言,莫过于此。”

    那姑苏队中的懒散青年此刻也是精神一振,从青袖之中摸出一柄折扇,拍打在掌心。

    随着项天风的一声大喝,他便跟着其身后如决堤坝的大浪,向吴饮川如同海拍礁石般攻来。

    吴饮川身后一侧观众,无不狠狈奔离。

    六位宗门长老,也为这惊人气息所动,无不转睛。其中,沧浪掌门徐无敌更是抚掌笑道。

    “我门下有项天风这等后生,不愁夺魁无路。”

    及至万斛海水复归脚下,项天风收回拳势。他刚刚力比万钧的攻击,已经在练武场上留下了浅浅的一层坑洼。

    这一发攻势,足足消耗了项天风四成五的丹田贮气。

    水滴石穿尚需千万馀年,浪涛摩崖也要最少百载,方才项天风一息之功,竟给练武场的坚硬石板地面蚀刻下了水磨痕迹。

    他口吐浊气,抬眼望向吴饮川刚刚所站立的位置。

    吴饮川已是全身濡湿,但是毫发无伤,并且气机凛然,纹丝不乱。

    项天风瞪大了双眼。

    “怎么会?”

    他失神呢喃道。

    “你有见过鱼,会被水淹死么?”

    吴饮川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