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玟面前的监视器，正在播放“还有谁”的片段。

    画面中，戴着圆顶礼帽迈步的孔财脸色平静，灯光斜着从上方打下，除了帽檐为双眼蒙上一层阴影外，半张脸都隐入黑暗中。

    看起来好像脸上写了三个字——别惹我。

    说台词的瞬间，孔财眉头紧锁，下颚微微提起，眼神暗藏杀机。

    怒吼带动脸部肌肉，眼中杀意迸发而出，见惯各种表演的江玟，被孔财表情刺激到寒毛卓竖。

    他摘下脑袋上的耳机，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这兄弟……不会吃过人吧？

    点击下一段画面播放，场记板撤走后，孔财再次表演。

    只不过这次，脸部肌肉放松许多，看起来少了些杀意，多了些猖狂，还有点……骄傲？

    江玟暗暗点头，就这两下子，能让无数科班出身的演员们望尘莫及。

    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

    现实里是个狠人，演起狠人来，根本不用演，收敛一下就能完美诠释。

    只不过……有问题。

    作为一名导演，而且是天资颇高的导演，江玟非常清楚，周星星一定会采用第二段画面。

    因为用第一段的话，被斧头砍断腿，不可能惨叫，那样跟鳄鱼帮老大表现出的人设冲突。

    真正的狠人，别说断条腿了，断脖子都不会眨下眼。

    惨叫会让观众觉得，这是个样子货。

    电影开幕营造出的凶狠氛围感，顷刻间荡然无存，非常影响观众心情。

    如果不惨叫，又有人会觉得，斧头帮老大不行，纯靠玩阴的才能覆灭鳄鱼帮。

    这与斧头帮老大表现出的癫狂人设不符。

    综合考量，第二段表演最合适。

    可放弃第一段……浪费。

    多好的表演，播出去都能纳入京电教材。

    让那帮稚嫩学子看看，什么叫杀人犯的表情……不对，什么叫杀人犯表情的演法。

    不行，丢不得，必须用上。

    江玟站起身，朝远处招呼：“兄弟，周导，麻烦过来下。”

    孔财和周星星闻声而来，韩三坪和冯晓钢也跟着过来。

    走到近前，韩三坪率先开口：“我跟你说多少遍了，在别人剧组，离监视器远点，你怎么不听呢？”

    表面他在数落江玟，实际想先做铺垫，避免生出事端。

    江玟的作风，懂的都懂。

    人称片场老霸王。

    在别的剧组还好，不管指手画脚还是欺负人，都无所谓。

    但在这个剧组……乱来的后果非常严重。

    江玟笑了笑：“我就是没忍住。”

    他看向周星星：“周导，这句‘还有谁’，你会用杀气不太重的那段，对吗？”

    周星星下意识看了眼孔财，然后给江玟来了招顺水推舟。

    “江导觉得，该用哪段？”

    江玟愣了下。

    嘿，好歹毒的周星星。

    一招顺水推舟，打出了瞒天过海、借刀杀人、以逸待劳、声东击西、隔岸观火、顺手牵羊、欲擒故纵、金蝉脱壳等等效果。

    伤害真他妈的高！

    江玟咂咂嘴，开始上演苦肉计，脸上涌出万分不舍的表情，他重重叹了口气。

    “唉，我觉得，如果用第二段，符合人设，非常完美，但第一段就没用了。”

    他指着监视器看向孔财：“这么好的表演，如果不能被观众看到，那是全国观众的损失，太可惜了，兄弟，让这段表演跟观众见个面，怎么样？”

    孔财不为所动，表情平淡，语气随意：“开拍前，业务上的事，我说了算，开拍后，业务上的事，导演说了算，成片出来，业务上的事，我说了算。”

    “我不懂导戏，不懂光影，不懂画面，不懂剪辑，最后选用哪一段，我不管，周导说了算。”

    江玟胸膛里那颗老心脏，随着孔财的话语哐哐直跳。

    他跟孔财合作的想法，如藤蔓滋生，攀上心里每一寸土壤，细长的触手扭动缠绕、野蛮疯长。

    这么好的投资人，怎么就让周星星找到了？

    王法呢？法律呢？电话呢？

    “兄弟，汉子，佩服！”

    他朝孔财抱了个拳：“兄弟这样的投资人，江某人第一次见，能不能留个电话，如果方便，地址也……”

    韩三坪上前捂住他那张不要脸的老嘴。

    “行了，看看什么场合，一会还要拍戏，别捣乱。”

    江玟扒拉开韩三坪：“你让我把话说完。”

    韩三坪给了他个眼神警告，别瞎说，找死啊。

    “兄弟，有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又不影响人设，又能让这段画面播出去？”

    韩三坪抬手捂脸。

    给投资人出问题，怎么想的？

    还是电影方面的问题，脑子让车轱辘碾了？

    投资人答不出来，丢面子，谁都没好果子吃。

    投资人答得出来，更完蛋，说明他们是废物。

    两头不讨好，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要问？

    冯晓钢默默往旁边躲了几步，他怕溅身上血。

    心里忍不住佩服江玟。

    爷们，纯爷们，胆儿真肥。

    敢当面给孔总出难题，就不怕人家生气？

    除了耽误进度重拍，还有别的选择？

    这不是纯粹吃饱撑的？

    人家都杀青了！

    我可救不了你，也不敢救你，自求多福。

    周星星则是用希冀的目光看向孔财。

    他觉得孔财肯定有办法。

    孔财有办法吗？

    那可太有了。

    他抬手拍到周星星肩膀上：“把那段杀气重的，剪到预告片里，就这么着。”

    收回手，他在四人呆滞的目光中，朝远处走去。

    回到原位站定，他凝望忙碌的人群，像追逐蜻蜓的少年，捕捉淡淡的满足感。

    “牛逼，预告片，我怎么没想到？”

    江玟抬手挠头：“剪到预告片里，能和观众见面，正片播放时，还不会让观众出戏，牛逼啊。”

    周星星摇头笑笑，他也纠结那两个片段怎么办，但他不敢去问孔财。

    现在终于找到解决的办法。

    两全其美，感谢江导。

    冯晓钢咂咂嘴，低声道：“怪不得人家是孔总，思维方式都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只考虑电影内，不考虑电影外，差距大了，19岁，真厉害。”

    韩三坪一把揪住江玟耳朵，在对方“AAA”的惨叫中警告：“你少没事找事，仅此一次，再来你就保重吧！”

    半小时后，搭景完毕。

    猪笼城寨三位高手，大战斧头帮杂鱼的戏码开拍。

    元合平忙得上蹿下跳。

    一会招呼饰演斧头帮杂鱼的元家班武师们注意表情。

    一会招呼饰演三位高手的演员们注意动作。

    使用十二路谭腿的苦力强，还好些。

    穿条绿色紧身裤。

    左边一个扫腿，飞走6条杂鱼，右边一个侧踢，飞走6条杂鱼。

    吊起威压转圈，双腿伸直，一个旋风腿，飞走12条杂鱼，很简单。

    使用洪家铁线拳的裁缝，不太好。

    赤膊上阵，两条胳膊缠着绿色绷带，完全无实物表演。

    根本不知道表演节奏在哪，更不知道圆环在哪。

    不是他抬手快，就是三米外斧头帮杂鱼飞的快。

    很揪心。

    时间慢慢过去，直到下午六点，使用五郎八卦棍的阿鬼都没上场。

    他心里暗自庆幸，多亏中午吃饭时找元合平聊了几句，否则老婆下的命令，没法交待。

    看看远处八爷，累的直吐舌头。

    哪有功夫聊天？

    如果中午没聊，晚上就要偷偷去八爷房间，万一老婆误会怎么办？

    熟不知，花姐根本没时间误会他。

    反倒是笵兵兵，让花姐产生很大误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