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括刘田在内，我们笑了起来。我不禁回想起几个月前艾密特在后院独自投掷棒球时，失手撞破艾思蜜的彩绘玻璃的回忆。

    经历了艾思蜜的嘶吼与卡莱尔惊人的数小时书房训话之后，他为此付出了相当的代价──在艾思蜜的监督下替后院除了整整三个月的草。Suchabittersweetmemory，indeed。

    艾思蜜回给他一个甜甜的笑容，非常人类地交换交叉的双腿姿势。“所以，你仍旧会准时地出现在医院，而爱德华他们也会准时地坐在教室里。”

    “那不一样。”卡莱尔叹息。“贾斯柏还不稳定，我不能放心地──”

    “我不觉得是放心与否的问题。”刘田尖锐地反驳道。“那个女孩也许不会，但他对我们是个不折不扣的威胁，卡莱尔。你还记得上个月送报生来送报纸时，他几乎失控冲出去这件事？我们差点就必须真的杀了那个男孩才不会对我们的存在造成威胁。我不认为应该信任他们。”

    “罗丝……”艾思蜜对她的话语微微畏缩了一下，但语气很安抚。“我们不能拒绝一个想要让自己变得更好的人，给他一点时间。”

    “事情还是──”

    “艾思蜜说得对，我们不能轻易拒绝他们。”卡莱尔刻意柔声道。“我不是不信任贾斯柏，但现在他的天性常比理性更快控制住他，这是我唯一担心的。他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

    刘田没有继续辩解，只是怀着不满愤怒地瞪着卡莱尔略微疲惫的脸。艾思蜜轻抚他的手，我的父亲朝她微微一笑。他倏地转过头来望着我，担忧让他看起来比平常更年长些。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爱德华。”他开口。“关于贾斯柏和爱丽丝。”

    “我不认为让他们待下来有什么不妥。爱丽丝真的想留下来，而贾斯柏不会抛下她的，爱丽丝是他唯一重视的事物，他不会做出让她失望的事情。”我阖上书本微微侧头，刘田咬牙切齿地望着我，显然认为我背叛了她的立场──我原本的立场。“我的意见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靠着卡莱尔肩头的艾思蜜轻轻点头低语道。“当然。”

    刘田倏地以流畅的动作站起身来，匆匆离开温暖的起居室往门口奔去。贾斯柏刻意清空的思绪灰烬、爱丽丝快乐的无声字句和艾密特高分贝的大笑几乎在同时从窗外传了过来。他们从例行狩猎中回来了。

    卡莱尔仍然担忧着贾斯柏还不稳定的自制力，而艾思蜜则烦恼着刘田立场强硬的排斥态度。我轻叹了口气，掠到白色三角钢琴的座椅前方弹起了他们的曲子，他们两人停下了思考。

    （……谢谢你，爱德华。）两阵无声的话语一高一低地同时流过我的脑海。

    我抬头朝他们微微一笑。而听见琴声后，爱丽丝雀跃的舞步在下一瞬踏入了起居室。

    “咳……游泳。”艾密特恶作剧地用英国腔强调，走向等在门口一脸微笑的刘田。

    卡莱尔望着他们刻意离开的身影微微一笑。艾思蜜在停顿一会儿后缓缓走向他。

    “他们有做错什么吗？”他能听见艾思蜜乐音般的嗓音中有一丝怀疑。

    “不。”他的嘴角不自觉地流泄出一抹笑意，翻了一页没有丝毫进展的日志。

    卡莱尔花了几秒才意识到他指尖固定住的六孔纸飞走了几页。他闭上了双眼。

    “你在计划什么，卡莱尔？”她的问题随着蜂蜜酒醉人的香味飘散在空中。

    卡莱尔几乎要对这个问题轻笑起来。他转头，却没有想到她的脸离自己那么近，当他望进艾思蜜的眼睛的时候，差点诚实地回答了那个问题。

    她的脸更靠近他，带来浓郁的香味。吸血鬼不会醉，但卡莱尔有瞬间觉得自己彷佛正在饮酒般感到恍惚，他的呼吸静止在初春的空气中。

    “你还没回答我。”她提醒道。

    “没有人能够事知道先他们的礼物，不是吗？”他的声音比平常还要低沉沙哑些，所以他清了清喉咙，昂首望着她微微蹙眉的脸庞。“发生什么事了？”

    艾思蜜轻叹了口气，她绕过沙发坐到卡莱尔的身旁。

    “爱丽丝这几天替我们的衣橱添了不少新衣服──事实上，几乎是我的衣服。”她带着些许罪恶感地补充道。

    “我很欣赏爱丽丝的品味，可是有几件……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会买……那种衣服，她说我需要。”卡莱尔注意到她畏缩了一下，有瞬间失了神，但接着很快便轻轻甩头──这让他开始好奇爱丽丝究竟对他们的衣柜做了些什么样的攻击。

    “在她把所有的服饰店搬回家前，我们应该把她的信用卡全部剪掉，卡莱尔。”

    卡莱尔明白艾思蜜只是在开玩笑。他们都很清楚如果他们真的对爱丽丝的信用卡动手，这个家会掀起大灾难。卡莱尔能从艾思蜜满是困惑的脸上知道她想弄清楚究竟他在瞒着什么，所以在她开口询问前，他倾身将她压倒在沙发上，她亮金色的双眼闪过一抹惊诧，随即缓缓转深。

    “我会和爱丽丝谈谈。”卡莱尔微笑着靠着她的额头低语道。他没有说谎，因为他的确需要和爱丽丝谈谈关于那座小岛上装潢的细节和Rio的天气状况。“今天晚上。”

    “你已经和她谈过很多次了。”艾思蜜指出。“但是这没有──”

    “嗯……我只是进来拿棒球和球棒，爱丽丝说我们今天可以在Alaska那附近和谭雅他们比一场赛。”贾斯柏显得不舒服地挪动了一下脚步。“你们要加入吗？”

    “当然。”卡莱尔柔声道。“我们晚点会跟上的。”

    贾斯柏无声地点了点头，以从来没有过的高速掠去置物间将打棒球需要用到的东西全数搬出来，小心却快速地甩上大门，他的气息彷佛断了线的风筝般消失在空气间。

    “卡莱尔。”艾思蜜在沉默许久后低语。

    “是的？”

    “不论你在计划什么，请你保证那是个不会有任何人闯进来的地方。”

    当卡莱尔请她整理行李时，艾思蜜能嗅到家里其它人的双眼闪过一丝病态的期待。

    她怀疑地望着因为忍笑而不断颤抖着身躯的艾密特和倏地崩起脸的贾斯柏和爱德华后，被刘田拉上二楼的房间，但在她拖出行李箱整理着她和卡莱尔的衣物时。

    脸色几乎可以说是狰狞的爱丽丝冲了进来，并将她推出房间，简单说明他们两人的行李从此时此刻开始由她负责处理。艾思蜜想要问她为什么，但她的女儿只是以一脸没得商量的表情将刘田抓到身旁，并将她赶出房间──她和卡莱尔的房间。

    她感到不安地望着被锁上的门许久，从这二十几年的相处经验中，艾思蜜非常明白让爱丽丝和衣橱与行李箱待在一起，就像放任一只饥饿的虎斑猫猎杀老鼠般并不是一件好事。她摇摇头转身，映入眼帘的是她其它的孩子们。

    他们的脸上各自漾着猜不透的灿烂笑容，她困惑地望着他们，直到最后屋里的情绪纷乱到让贾斯柏不得不逃到后院为止。

    她的疑问真正忍不住的时候，是卡莱尔带她来到南方城市，但卡莱尔似乎不打算站在陆地上，而是小心地牵着她的手上了一艘停在码头的小船。暮色的光辉仍旧让他们的皮肤闪烁着动人的钻石般光辉，有些码头上的旅客与工作者带着眩目的神情望着他们一路上船。

    海上的风拨弄着她原本披散在肩头的鬈发，海鸥却远远就躲开这艘船。然而当她发现卡莱尔掌握住的罗盘和舵以及手表上的指南针全数朝着南方时，她不禁从船侧步向她的丈夫。

    “我们并没有要到非洲去，对吧？”她犹豫地问道。

    卡莱尔凝视了她一会儿，令她出乎意料之外地，他彷佛被逗乐似地轻声笑了起来。在一阵过高的浪花顺过他们的船底时，卡莱尔拉住她的臂膀将她护在胸前。

    “不，但我希望你喜欢那里。”他的声音在呼啸的海风中显得模糊。

    当暮色的最后一丝余晖没入墨色的夜后，她感觉到船速慢了下来，一种温暖浓厚的清香气息吸引了她的注意。艾思蜜移开枕在卡莱尔颈间的脸颊并睁开双眼──那瞬间她不禁屏住气息。在她眼前的已经不是一望无际的深蓝色海水，而是一座面积并不算小的岛屿。

    即使还隔了些距离，她的双眼仍然能捕捉到岛上每吋软沙在风的吹拂下轻轻滚动的轨迹，每片棕榈叶互相摩擦的多层阴影，植物散发的原始气息让她感到惊艳地露出笑容。在闪烁的满天星光下，那座岛彷佛只存在于希腊神话中的神秘小岛。

    卡莱尔缓缓地让船停了下来，牵起她的手走下泛着些许光辉的沙滩。

    “噢，卡莱尔！这里真是……太美了。”她屏息道，着迷地凝视着岛上她能捕捉的每一吋景色，树上的小动物因为他们倏地的出现引起一些骚动。

    我很高兴你喜欢它。”他的声音听起来很奇怪地似乎松了口气，但忽然又掺杂了些许的犹豫。“这座岛上还有一栋小屋，你想进去看看吗？”

    “小屋？”

    “爱丽丝帮──”他倏地停下字句。“爱丽丝说你会喜欢那栋小屋。”

    “我想把惊喜留到最后，”她伸手抚摸着离她最近的一棵树。“我想先看看外面。”

    她能听见属于卡莱尔的温暖轻笑，当他提起爱丽丝替他们两人准备的四人份行李走向不远处的木屋时，停下脚步亲吻她的脸颊。艾思蜜望着沙滩上卡莱尔留下来的一排浅得几乎看不见的脚印。

    不禁微笑。她迈开脚步步伐沿着岸边的一排树走去，树叶的摩擦声和不远处海水爬上沙滩又离去的声音成了这座岛唯一的夜曲。没有诱惑嗅觉的人类，没有中小型以上的动物，没有除了他们之外的任何吸血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