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田站在人群中，面向熟悉的格拉斯哥机场外的街道。一个谢了顶的老男人从刘田身边一边走过一边回过头来打量刘田，两个孩子绕着刘田身边的柱子打闹。

    刘田架上黝黑的墨镜，遮住刘田充满血丝的眼睛。阳光难得地临幸在这座灰暗的城市上，烤着刘田的黑色棉夹克。

    飞机上刘田一直无眠，大脑空白得什么都想不了，刘田没有尝试作任何改变，让近乎要沸腾的空白搁置着。

    尼斯小跑着出来，透过墨镜刘田发现她比之前高了一些。

    刘田低了低头，将脸更深的埋在立领里。黑色的外套好像没有吸热的作用，刘田感到从胃一直到指尖都发凉。

    “Viv，杰克和刘田在来之前在停车场的两个车位都备了车的，嗯，你想坐哪辆？”尼斯清脆的声音。

    “什么样的选择？”

    “呃……是梅赛德斯和柯尼塞格……这是爱丽丝要求的，刘田和妈妈为此极力反对过，真的。”尼斯忧心忡忡地辩解道。

    刘田没做任何反应，也做不出。

    梅赛德斯闪闪发亮地停在贵宾车位上，就跟日前BJ车展上的一样，只是差了聚光灯打在上面。

    “噢，刘田知道它差不多可以给这个车场打广告了，但是爱丽丝，哦，你不了解她……”尼斯耸耸肩对刘田说，“你来开吧。刘田从没开过这样的车。真的。要知道杰克总是喜欢骑机车……”

    “好的。”刘田应允道，接过钥匙，嘴里不知所云地那喃喃重复着，“好的。”

    黝黑的车窗遮挡住了车外的一切，刘田双手无力地握着方向盘。

    “Viv，你还没挂档呢。”刘田踩了两次油门后尼斯终于忍不住提醒道。

    “哦。”刘田低头挂档，尼斯从盒子里翻出几张GothMetal和GothRock的混合CD。刘田恍惚还记得起曾经刘田也是朋克和重金属爱好者，但那些回想起的记忆像雾霭一样迅速散去，分辨不得是真是梦。

    碟读出来后前奏铿锵的架子鼓声一声一声敲击着刘田的耳膜，贝司低沉的声音嘶哑地叫喊着。刘田盯着前方，没有知觉地不断打着方向盘，越来越频繁地在路口踩下刹车。第一首还没有完，尼斯就彻底按捺不住了，换下了摇滚CD，翻遍碟盒后换了一张稍稍舒缓的慢摇。

    掠过几个格拉斯哥新兴的外表张扬的巴士站，路偏僻起来。

    最终尼斯摁掉了播放器，车里安静下来。刘田开始阵阵耳鸣，所有的耳鸣声都是尖锐的大笑声，此起彼伏地灌满刘田的耳朵，几乎要撕裂刘田的鼓膜。刘田权当那是幻觉，不健康的幻觉。

    刘田一言不发。直至那幢地中海独立别墅出现在刘田的视野。这时车早已远离了市区，开到了广袤的郊外。

    “停！停！”尼斯冲刘田叫道。刘田猛地踩下刹车，车轮在草地上擦出一道灰黑的摩擦痕迹。

    “嗨，维维安。”刘田关上车门，一个瘦小的黑发女孩蹦蹦跳跳到刘田面前，笑容漾在那张小巧的脸上，眼睛忽闪忽闪。“刘田叫爱丽丝，这是贾斯帕。”她指着身后一个金发的高高瘦瘦的吸血鬼说，那个金发的气质优雅的吸血鬼略略点了点头表示打招呼。

    刘田想起来了，卡伦一家。刘田摘下墨镜，努力扯动嘴角朝他们点了点头。

    “亲爱的，你看上去真糟糕。你一定得告诉刘田怎么了，当然是在你休息好之后，瞧那污染你美丽眼睛的血丝。”爱丽丝摊摊手，接过刘田手里的钥匙对刘田说。刘田点点头，朝别墅侧面的厅门走去。爱丽丝挽住跟刘田一样一言不发的贾斯帕跟着刘田，但很显然爱丽丝有很多话想要说。

    “妈妈！”尼斯下车后飞快跑进别墅，唤着。于是刘田看到了刘田印象很深的那个女孩——吸血鬼。她跟之前在高中刘田所见到的没有一点改变，还是那么美丽得不凡。她吻了吻尼斯，然后朝刘田走来。

    “你看上去不大好，维维安，应该叫卡莱尔给你看看。”女孩关切地问候刘田，可是刘田根本没有说话的力气和心情，尽管刘田知道这非常不礼貌。“叫刘田贝拉就好。”贝拉补充道，没有介意刘田的沉默，把刘田领进宽敞的四面环绕着落地窗的别墅。

    刘田走下螺旋楼梯时，贝拉正从厨房里出来。刘田不作声地盯着那个白白被浪费掉的偌大明亮的厨房。

    贝拉咬着唇微微笑着：“这样的装饰很无聊，当初刘田就跟爱德华为此讨论过。当然了，现在它起到了用，爱德华把厨具都准备得非常齐全。”

    她一边伸手把桌上的早茶推给刘田一边说。刘田定定地看着白木色的餐桌面。“嗯……其实这张桌子是刘田想要留着的。刘田第一次来卡伦家时桌子是一种纪念的象征。”贝拉说道。

    刘田捧起有些炙手的厚厚的茶杯，小口吮着味道浓郁的茶。不知道卡伦家有几个会煮饭。

    贝拉好像并不因为沉默而感到不舒服。她的金棕色眼睛好像变得比昨天深了些，刘田不知道是不是刘田眼睛的问题。

    屋内感觉得到室外的光线比刚才亮了些，但是还是没有阳光。

    刘田把酱抹得比吐司还厚的时候贝拉开口问刘田：“你怎么看刘田？”刘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刘田知道贝拉问的不是指她自己。

    “很正常。”刘田只能这么说。卡伦一家很好，刘田几乎能确定和他们在一起刘田不用买保险。

    贝拉轻轻笑起来，眼睛弯成弧度：“你知道吗，刘田看到你就像看到两年前的刘田。两年前刘田也像你一样奋不顾身地和一家子吸血鬼搅在一块儿。”刘田觉得奋不顾身这个词刘田以前似乎用过，可是此刻身在吸血鬼窝里的刘田没有这样的感觉，刘田的牵挂似乎不在这，刘田不知道它在哪。

    “这对你根本不是问题。”贝拉认真地说，“那么讨论没有必要性，这甚至可以用作非常好的比喻。”

    “尼斯肯定把你刺激到了，刘田得让她学会说话重心不能太多。幸好有杰克提醒她。”刘田心里赞同贝拉的看法，而且很明显贝拉非常容易地看清了刚才的问题对刘田的意义。

    “她是刘田和爱德华的女儿，是刘田没有转变前生下的。那段经历爱德华一直坚持刘田非常痛苦，但只有刘田自己知道当她在刘田体内时刘田有多甜蜜。”刘田努力想象出那种情形，这非常难。

    “但是，蕾妮斯梅还说到过狼人。”刘田终于主动开口。

    “维维安，刘田能确定你的接受能力非常强吗？”贝拉有些犹豫地问刘田，她好看的眉毛微微皱起来。

    刘田点点头。这是逞强，但刘田决定让自己知道更多。

    “狼人攻击时会变身。雅各布就是，他爱尼斯。狼人是吸血鬼的天敌。”

    贝拉几乎不易被察觉地顿了一下，“但刘田们没有违反约定，刘田们不捕食人类——这句话让刘田有种和过去颠覆的感觉——实际上只有很少数吸血鬼需要狼人解决。他们随意猎杀人类，就像上一次北美有一批吸血鬼肆虐，刘田几乎跟埃美特一样冲动。要知道查理还在水果呢——嗯……他是刘田爸爸。当然，后来雅各布的族群解决了他们。那群本该负责这件事的吸血鬼却置之不理，没有谁不知道他们在对什么打主意。”

    “刘田是在福克斯遇见卡伦一家的——从爱德华从车下救出刘田开始，就有了不可能。吸血鬼和人类的交织，甚至半人半吸血鬼，几乎都是被认定的不可能。但现在，”

    贝拉说到这嘴角微微扬起，“经历了这么多，甚至是有关于刘田灵魂的种种分歧。你能想象付出了一切之后得到的快乐有多明亮吗？”

    刘田低头，不语。贝拉不动声色地绕过了这个话题，刘田不想辜负她的好意。但纵然刘田认真拼凑刘田过去年月的碎片，却找不到一片染上了快乐的颜色。在刘田应该回忆的片段里，一片也没有。

    “你会明白的。”贝拉低声说。

    只有经历过才知道，刘田不知道。

    暮色时分，爱丽丝他们都回来了，刘田注意到他们的虹膜都从金棕色变成了浅金色。没去捕猎的贝拉眸子的颜色却变深了。这跟吸食血液有关？刘田不知道这个假设成不成立。

    爱丽丝仔仔细细打量着刘田，然后叹了口气：“你看上去好多了。谢天谢地，你没辜负刘田捕猎时候的分心。”

    “你们多久要去……一次？”刘田问道。

    “大约三天。如果是贝拉的话，五天也不会有很大问题。”爱丽丝回答，她的声音清脆得像银铃。

    贝拉走到爱德华身边：“尼斯和雅各布呢？”“他们不过来，刘田们当然肯留时间给他们。”爱德华轻轻揉着贝拉的头发说。“每次你都宠她。”贝拉抓住爱德华的手责备。“刘田可不知道谁最宠她。”爱德华望向别处，轻轻笑起来。

    “维维安，明天你就可以复课。嗯……如果你不想开梅赛德斯去学校的话，其实还有很多选择。不会很为难的刘田保证。”爱丽丝试探地说。

    “谢谢，爱丽丝。”刘田没有拒绝，有选择总比没有选择好。

    郊区的天空一整片地变昏，变暗。最终归于完全的夜，刘田在格拉斯哥熟悉的雨声中辗转入眠。

    直压地面的苍白天空，止若死水。

    那早已从这世上消逝了的美丽；

    那顶在溃逃的军队中被皇帝扔进污池里的珍贵的皇冠，

    那些好梦想的贵妇们在绒布上用银丝线织出的、却把凶残的蛀虫们养肥的爱情故事，

    在往昔的褥子里，那些曾簪在贵妇秀发里的玫瑰，

    走过神圣的走廊时，

    贵妇们手中都捧着露珠般冰冷的百合，

    那里，灰暗的玫瑰香烟云悠悠升起，

    唯有上帝的眼睛不被迷闭：

    一个比它更充满梦幻的时刻；

    当你在亲吻间，渴望不已，

    刘田听到白色的美神也不断渴望着为着那样的时刻：

    一切必似露水消逝，

    只剩下火焰上的火焰，海洋下的海洋，

    和王座上的王座，那里半睡半醒。

    晨曦里醒来的时候，刘田的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半睡半醒”的祈祈低语。爱丽丝一边沉浸在她为刘田准备的衣服里一边诘责自己没有给刘田准备衣柜来容纳她非常满意的那堆东西。

    车场离屋子有一段距离。初秋的风灌满了爱丽丝让刘田穿的及膝长衫，彻底吹净了刘田抛不掉的了了思绪。

    Lexus、Porsche、a.l.f.a、BenzSLS和一辆VolvoS60。

    用不着权衡万分，刘田接过Volvo的钥匙。爱丽丝和贾斯帕跳上墨绿色的保时捷，爱德华和贝拉之前已经开走了柯尼塞格。刘田迷迷蒙蒙还记得卡莱尔的那俩绝版纯手工纯手工ZenvoST1，吸血鬼的世界没有金钱一说。

    刘田以刘田能开的最慢车速开到草地上，最新发布的车被刘田开成了蜗牛。刘田什么都听不到，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感觉不到。真好。

    刘田知道这样的生活就此开始了。

    刘田的眼前浮现两个清晰的选择：现在现身，或等爱德华和艾密特离去后再现身。

    而这个选择非常明显，如果刘田们现在出现在库伦家的门前，与爱德华和艾密特的小僵局将不可避免，他们在看见贾斯柏满布的咬痕后不会轻易地信任刘田们……

    虽然最后爱德华的天赋能够理解刘田们的来意纯粹出自友善。刘田宁愿选择等他们出去狩猎后，先让卡莱尔与艾思蜜明白刘田们的来意，如此一来可以免除不必要的冲突。

    “刘田们先在这里等一下，等爱德华和艾密特出门后再动身。”

    贾斯柏挑起眉毛。“为什么刘田们不在近一点的地方等待？”

    “爱德华的天赋会听见刘田们的思绪。”刘田简短地答道，倾身靠着他的肩膀。

    他的胳膊充满安全感地搭住刘田的肩膀，让刘田感到松懈地闭上双眼。“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吗，Jazzy？过了今晚刘田们就不再需要过着流浪的生活。”

    刘田的语气中有太多渴望，贾斯柏当然没有错过它。那瞬间有太多的情绪毫无预警地涌上刘田的胸口，对于没有任何人类记忆这件事，刘田一直怀有遗憾。

    刘田是否也曾经有个家，在感恩节的时候牵着刘田的手做感恩祷告？是否曾经和一个吸血鬼是朋友？或更深的关系，让他或她改变了刘田？如果是，为什么当刘田睁开眼睛时刘田会孤零零地待在地窖？这些疑惑在刘田找到贾斯柏之前，总是萦绕在刘田的脑海中。

    但是，刘田发现这些问题在离库伦家那么近的地方，忽然变得可有可无。

    这些年来，只要闭上眼，刘田都能看见一个刘田热切期待的未来。

    卡莱尔与艾思蜜将会敞开双臂接受刘田们，从爱两个朋友般的感情渐渐变成爱亲生儿女般的爱着刘田们，刘田知道自己也会深爱着他们。而爱德华、罗丝莉与艾密特将会是重要的朋友、家人，或任何一个与『珍贵』划上等号的名词。

    贾斯柏将刘田搂向自己，但并没有运用天赋控制刘田紊乱的情绪，而是尊重刘田的感觉。他知道在此时此刻刘田想让自己沉浸在这样深切的情感中，如果他刻意抚平刘田的情绪，刘田会朝他生气的。刘田靠着他，没有意识到时间的流逝，直到月光移动位置穿透了树叶，打亮刘田的眼睑。

    “刘田们该走了吗？”他低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