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你？”

    “我相信他所相信的。”她语调轻柔得彷佛歌唱般回应。

    牧师静默了一下，露出淡淡的笑容。“你很爱他。”

    刘田对这位牧师回以微笑，脸上浮现轻柔的神情。她的视线接著移开牧师的脸，落在波光不断微颤的许愿池水面上。牧师似乎发现了她的目光，他微微偏头。

    “你曾经对许愿池许过愿吗？”

    她摇摇头。

    “祂总是会倾听，”中年牧师凝视著她，“祂是最无私的聆听者，我想。”

    刘田感到有些吃惊。他的表情彷佛知道她正在偷偷地替卡莱尔感到担忧。她知道卡莱尔仍旧对转变罗丝莉感到内疚，她了解卡莱尔。如果罗丝莉在这个新的生命中没有找到任何让她感到有意义的事物，他将会永远怀著那样沈重的心情。而看著卡莱尔忧伤是刘田难以忍受的事情之一。

    “对祂说，然后丢下硬币？”她望著池面微微蹙眉。

    牧师轻笑起来。“那只是一种富人的自傲，或者我该礼貌地说这是大部分人的习惯。站在这里发自内心的愿望祂都愿意给予关切，这和有没有投下硬币没有太大关系。”牧师面带微笑沉默了一会儿，接著朝她微微点头示意道别。

    “我还有些事情必须做……很抱歉打扰你，祝你有个美好的早晨，愿主与你同在。”

    “也与你的心灵同在。”她低语。

    刘田望著牧师沉稳离去的背影，低头打量因为落叶而漾起涟漪的许愿池许久，接著缓缓闭上眼睛，无声地许下她的愿望。刘田缓缓松手，手中准备好的硬币掉入水中，发出咚的一声钝钝的溅水声。

    “———你在这里。”

    她几乎是对这个声音自动回首，但是在转过去的刹那她忽然觉得有些眩目。

    撒在卡莱尔身上的些许阳光闪烁著耀眼的光芒，打亮了他美丽得惊人的脸，轻易夺走她思考的能力。她看见卡莱尔的眉间靠拢——有时候她还是对卡莱尔望著她的眼神感到不可思议，那种视线有种穿透力，彷佛他可以看见她每一吋的灵魂。

    “刘田，你还好吗？”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担忧。

    “我很好。”她停顿，音量忽然缩小。“我只是……有点睁开不眼睛。”

    他扬起眉毛。

    “你在发光。”她犹豫了一下，有些难为情地指出。“闪闪发光。”

    卡莱尔停顿了一会儿，随即发出柔和的低沉笑声，眼中跳动著符合他外表年纪的光辉。

    “请容我提醒你，库伦太太，你也在发光。”他的声音带著幽默。

    她学爱德华转转眼睛的动作，在下一秒掠到他身旁握起他的手。“要回去了吗？”

    “如果你也观赏完这栋建筑的话。”

    刘田点头，嘴角扬起。“你对祂说了什麼？”

    “所有的事。”他柔声回答，他们开始朝停靠车子的地方走近。“你、爱德华和罗丝莉。”

    “觉得平静些了吗？”她轻声问道。

    “……是的。”

    “就像凝视湖面那样？”

    卡莱尔轻笑。“是的。”

    刘田微微皱起眉。“老实说，我对教堂和牧师没有很好的印象。”

    “我能知道原因吗？”

    她的视线饱含针对性的射向卡莱尔俊美的脸，接著轻叹了口气。

    “小时候，我和我的朋友常为了打赌谁能爬到比较高的树上而爬树。但过了十二岁后，牧师和父母告诫我必须有女孩的样子而禁止我们从事那些所谓『男孩们的活动』。”她耸耸肩，露出有点罪恶感的表情。“也许你已经发现，我还是想办法瞒著他们爬了……虽然我掉了下来。”

    卡莱尔又笑了。“我注意到了，感谢上帝赐予你倔强的个性。”

    “所以库伦牧师赞同女孩们爬树？”她挑眉，隐去一个微笑。“我必须说我很惊讶。”

    “这是个古老的称呼，我几乎快忘了它。”卡莱尔目光轻柔地望著她，表情有那瞬间浮现些许怀念，但很快便被笑意取代。“我不能假装自己不对你爬树感到高兴，虽然我很遗憾你受了伤。”

    她朝替她打开车门的卡莱尔露出灿烂的笑容，并感到有些好笑地发现卡莱尔有几秒钟双眼的焦距忽然在自己上扬的嘴角上失了焦，但他仍然非常绅士地转头轻咳了一声帮她关上车门（这让她有点小失望）并发动车子的引擎驶离有些偏僻的小教堂，沿著翠绿的树林一路开往南方。

    几乎是卡莱尔将车子驶入库伦家车库的那瞬间，一声踏在草地上的著地声响起。

    “卡莱尔！”罗丝莉尖锐的声音划过空中。“我需要你的帮忙！”

    刘田微微张开嘴巴。这是罗丝莉转变后第一次呼喊『卡莱尔』，而不是『库伦医生』或用单单一个『你』字概括。

    她转头看著卡莱尔，发现他的惊讶和她不相上下。罗丝莉如同箭矢般冲了过来，她的淡金色头发有些凌乱地飞舞著，白色衣服的背后有著斑斑血迹，味道轻微散开来，刘田微微瑟缩了一下挪进卡莱尔的怀中，让他的气息分散诱人香味的注意，卡莱尔的手安抚地环著她的腰。

    “发生什麼事了，罗丝莉？”他带著深深困惑与关切问道，眉毛微微靠拢。

    “有一个男人，我在狩猎途中发现他，”罗丝莉的口气显得不耐烦而急躁，话说得飞快，连刘田都几乎听不清楚，她伸手挥开挡住视线的刘海。“他被熊攻击，情况很不好，我要你救他！”

    “冷静下来，罗丝莉。”卡莱尔从惊讶中恢复回平日从事工作时的冷静态度，他另一只空著的手轻放在罗丝莉起伏不定的肩膀。“我立刻过去。”

    “你最好快点过来，他血流不止。”她蹙紧眉头，随即消失在他们眼前。

    他们沉默了几秒钟，卡莱尔松开了手，匆匆吻了一下她的额头。

    “刘田，如果你不介意，请你在这里等一下，让我先替那个人的伤口清理乾净。”他用如同丝绸般柔滑的声音靠著她的头侧低语。“给我十五分钟？”

    她微笑。“给你十五分钟。”

    “谢谢。”他回给她一抹浅浅笑容，接著迅速跟上罗丝莉的步伐。

    也许这是个转机。她敏锐的直觉这麼告诉她。也许卡莱尔的上帝听见了她的愿望。

    她能从罗丝莉焦虑的表情上感觉出有那麼一点奇特的情感，那种表情像是恐惧失去什麼般，是一种几近珍惜的感觉。也许……

    也许它能温暖罗丝莉冰冷的内心与消去卡莱尔的自责。刘田在有些心不在焉地注视著地上枫糖色落叶时，不禁开始祈祷那个罗丝莉救回来的孩子能为她所爱的带来些许改变。

    罗丝莉可以听见爱德华在楼下弹著钢琴的优美旋律。

    她转头望著天空，这是她两年来养成的习惯。今天的天气适合吸血鬼外出，然而很遗憾的不是去学校的日子。她轻叹了口气，手指卷绕著因为阳光照射而闪烁微微光芒的淡金色长发。去学校的日子对她来说各方面都是个解脱。

    这表示她不用担心自己的思绪一滴不剩地流入爱德华脑中，也不用面对卡莱尔关怀和内疚的目光——罗丝莉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对他那麼生气，然而她还是放不下自己的矜持，所以仍旧对他态度冷淡而疏远。

    自从他们搬离罗彻斯特后，她开始在爱德华的监督下尝试上学。罗丝莉喜欢重新回到学校，在那边她完全能够感受到学校里男孩们对她的爱慕之情———『几乎』所有的男孩们，如果爱德华不算进去的话，那麼她会很乐意使用『全部』这个数量词。

    她已经对库伦家的男人对她的美貌缺乏该有的仰慕感到习惯。罗丝莉知道卡莱尔对自己的美艳外表永远不会感到心动，因为他已经被刘田彻底改变；她也学会懒得去对爱德华对她绝伦美貌不理不睬的态度生气。反正那个自视甚高的爱德华对所有的女人都不感兴趣。她冷著脸有些怨毒的心想。

    楼下传来爱德华拼命忍耐却仍旧露了馅的低沉笑声。

    （爱德华．梅森，立刻滚出我的脑海！）她恼怒地在心里大吼。

    “相信我，我不是自愿听到你的思绪。”爱德华显得有些不情愿地低语。

    （说得好像我拜托你来听似的………）

    “也许你可以把自己的思绪藏好。”他不是很认真地建议，手中把玩的旋律没有断过一秒。

    （你知道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想什麼。我不是卡莱尔．库伦。）她的声音充满讽刺。

    她几乎可以感觉到爱德华翻白眼的声音。“去看书吧，罗丝莉，至少你的脑子里会是有价值的文字。也许你该读读《哈姆雷特》，你和他合得来的，我想。我喜欢他的悲剧性。”

    （少多管闲事，别烦我！）

    “这也是我所希望的。”他说，楼下随即溢满了另一支曲子的音符。刘田的最爱。

    罗丝莉咬牙切齿地瞪著镜子好一会儿。

    的确，她和爱德华之间已经不像一年前那般水火不容。这都要归功於有次下雨过后的早晨，她看见爱德华拿著一本厚厚的工具书蹙眉研究著车子的底盘。而她，非常刚好地，因为曾经长时间看著两个弟弟将一台废弃的车子拆开来研究。

    而对车体内部的零件有所熟悉，加上那天她的心情不错，所以动手帮了他一些忙———这让卡莱尔和刘田露出吃惊的表情望著她们两人许久———但并不表示她必须要尽弃前嫌地忍受他窥探别人隐私的读心能力和冷嘲热讽。

    他们现在只是处於敌人之下、陌生人之上的停战状态。有点尴尬，她知道，但是她看得出这种岌岌可危的平和让总是居中协调的刘田稍稍松了口气。

    （我该狩猎了。）她对著镜中漆黑的眼眸沉思，然后从镜子前站起身来掠到窗外。

    从窗口罗丝莉能看到库伦家宽广的后院，两道耀眼的光点在树荫下若隐若现。

    她的视线随著光点移动，看著卡莱尔在刘田的请求下轻松地搬起昨天运来的樱桃树，毫不费力地将它栽种进挖好的树坑中。

    刘田拿著水管浇水，在清澈的水柱洒湿了泥土后，猛地飞向卡莱尔，他瞪大双眼望著自己湿淋淋的衬衫，在一秒内还搞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麼事情，接著他随在一旁大笑的刘田一起笑了起来。在刘田转身的那一瞬，他倏地出现在她的身后伸手将她拦腰抱起，刘田的衣服湿了一大片。

    “卡莱尔！”

    “现在我们都扯平了。”他的唇瓣贴著她的肩膀笑著低语。

    罗丝莉的脸庞浮现一种介於扮鬼脸和苦涩的表情，并挪开视线。

    她凝视著镜中自己美得惊人的容貌，伸手将垂落脸颊的发丝用手指灵巧地塞到耳后，用发夹别起。她拥有所有的女人都羡慕的一切，无人能敌的美丽和从库伦家随时都能拿来用的钱———除了一样事物。

    如果现在有什麼东西真的是罗丝莉打从内心深深渴望的，那就是有个肩膀让她依靠。当她望著卡莱尔和刘田，一抹她想要摆脱却总是击败她的嫉妒与羡慕总是攫住她的心，那种感觉和她望著维拉与她的丈夫相处时很像。罗丝莉不喜欢这种感觉，但她无法克制自己停止它。

    她望著隐匿在树荫下的光晕，犹豫起是否要刘田陪她一同狩猎。

    “她和卡莱尔正打算出门。”爱德华的声音静静的响起。“别让他们感到为难。”

    （Daddyandmommy´slittleboy.）她满是挖苦地想。

    在爱德华还没张口回嘴前，两阵轻柔的脚步声已经踏入屋内，琴声变成一种懒散的旋律。

    “爱德华，我们要出去一下。”刘田的声音有些俏皮。“好好看家，保护好房子。”

    爱德华不以为然地哼笑出声。“难道你以为我会趁你们不在时毁了这栋房子？”

    楼下响起卡莱尔优美低沉的笑声。“我们会在下午回来的。”

    “我还是觉得吸血鬼上教堂这个主意很不合常理。”爱德华评断。

    “我们已经做出许多超出常理的事情，我们是唯一不靠人类生存的吸血鬼，而且………”

    “嗯哼。”爱德华大声地清喉咙。

    “对不起。”刘田有些难为情地低语。

    “刘田，老实说我不想知道卡莱尔站在十字架前看起来会多神圣。”

    卡莱尔低声笑了起来。“而你看起来会像天使，吾爱。”

    “在所有圣人之名的份上，你们打算出门，还是留下来继续折磨我？”爱德华嘶声道。

    两阵柔和的笑声响起，他们在做完无声的道别后，踏著人类的步伐走上楼梯。

    罗丝莉能够清楚地听见他们停在自己的门前。接著响起礼貌性的敲门声，她的房门被打开来。她有些面无表情地看著卡莱尔和刘田站在门口，他们脸上带著浅浅的笑容。罗丝莉朝他们轻点了一次头。

    “罗丝莉，我们会经过城里，需要我们帮你带什麼回来吗？”刘田柔声闻道。

    她摇摇头。

    “那麼……晚点见，罗丝莉。”

    她再度微微颔首，随即移开脸。她能听见身后传来轻微叹息。听起来是卡莱尔，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