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同伴的死都无动于衷的人的话，没有相信的必要。”妮斯缓缓的收紧手里的鞭子，对于堰蜓脸上那虚伪的笑容，再没有任何动摇。

    有些成长要历时久远，比如人类；有些却只是一蹴而就，比如半吸血鬼。何况半吸血鬼本身已经适应了快速的成长，那也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妮斯自出生以来被亲人、朋友所保护，但是他们提供的只是一个让她安全成长的环境，却不知道，小孩子是很柔软的，有着无限延伸的力量，而他们的所作所为却恰恰局限了这种力量。

    而桃源镇发生的这一切，早已经改变了妮斯，不知不觉间，妮斯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单纯的接受被爱的小女孩儿了。一点一滴的累积，终于促成了现在的进化。

    为了保护重要的人或物而渴望变得强大，是任何物种都通用的吧。现在的妮斯也是一样，如果是为了保护重要的同伴，就算是以前排斥的战斗也会去做。

    但是，所谓的战斗，并不是盲目的杀戮，那样的话就和齐麟他们所做的一样了。这也是她在此时盛怒和悲伤的情绪下，还能够忍耐着没有将堰蜓直接击毙的原因。

    “如果我说，我有办法可以救他呢？”因为脖子上缠绕的鞭子在缓缓收紧的缘故，堰蜓的话说的有些困难。

    妮斯的手瞬间松了一下，但也只是很短的时间，随后她又拉紧了鞭子。“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如果海东青死了，下一个死的人就是我了吧。我只不过是还不想死罢了，一命换一命，让我们来做个交易吧。”

    刘田此时也抬起脸来，看着堰蜓的眼神冰冷而残酷。审视的打量了他几秒钟后，刘田才开口道：“你有什么办法？”

    “我要如何确认你们救活了他之后会不会再来杀我呢？”堰蜓看出自己已经吸引了刘田的注意力，脸色显得有些得意起来。

    “我劝你最好老老实实说出答丅案，不然就像你说的，海东青若死了，我绝对会让你去陪他。”刘田的声音就像是死神一样。

    堰蜓脸上的笑容收起来了，那张在黑暗中看不太清楚的脸孔上摆出了玄妙的表情，似乎在思索什么的样子。

    “血……”

    “什么？”

    “用血来救他。”

    “血……！”不等堰蜓再多做解释，刘田已经想通了。无论如何他们的体内都有着属于吸血鬼的部分，吸血鬼是不会死的——只要有血的话。

    可是，他们现在是在地道里，距离他们最近的供血点也要几个小时的路程，这还是在地道的机关没有给他们造成更多障碍的前提下，以海东青现在的状态根本撑不了那么久。

    “或者……让我来转变他。”堰蜓提出了后备方案。

    而这个后备方案让妮斯和刘田都愣住了。如果变成吸血鬼，确实会增加海东青存活下来的可能性，也为他们寻找血液争取到了时间。可是……在这种情况下转变？

    只有男性半吸血鬼才有毒液，也就意味着只有堰蜓才能转变海东青。

    看得出来，为了保命，堰蜓真是动了不少脑筋呢。

    “白……”

    地道里，仿佛鬼魅的声音般轻飘的声音，是幻觉吗？那竟然是海东青的声音。

    刘田俯下身，看到海东青黑色的眼眸，温暖的，坚定地。

    “海东青！”看着恢复意识的海东青，刘田那张淡漠僵硬的面孔也不由得浮现出激动地情绪。

    海东青的嘴角勾起淡淡的微笑，虽然受了那么重的伤，明明就是已经危在旦夕的时候了，表情却意外的轻松。

    “不……”他皱了皱眉头，似乎对于没有力气开口说话有些沮丧的样子，就像是平时的他一样。

    “不可以……不可以说话！”刘田轻轻却急切的的捂住海东青的嘴，“不可以说话……”

    明知道刘田的意思是怕他为了说话好费力气，海东青却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是稍微酝酿了些力气，才在刘田焦灼的注视下重新睁开眼睛，缓慢却清晰的说出那三个字：“不转变……”

    刹那间刘田的泪水掉下来，落在海东青脸上。

    妮斯也不由得动容，纠结起秀气的眉毛，狠狠的盯着堰蜓，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像刘田一样落下泪来。

    那么骄傲的刘田，竟然哭了。

    因为海东青的那句话，等于是给自己判了死刑。那就是俗话里棺材板上的最后一颗钉子，锤子落下的瞬间，尘埃落定。

    可是，海东青还没有死，明明是可以救的。

    妮斯红了眼睛，握着鞭子的手那么用力，指甲嵌进了手掌里。

    血，如果有血的话……

    突然间，妮斯甩开了鞭子，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跪倒海东青身边，从地上摸过村正掉落的骨刀，在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发狠的砍上了自己的手腕。

    在刘田和堰蜓震惊的目光中，妮斯拉开刘田的手，将伤口对上丅海东青嘴巴，伤口的血液流淌下来。

    “海东青，张嘴。”妮斯看到海东青恢复了意识，也不费力气去掰他的嘴，直接用命令的口气说道。

    海东青的脸上浮现出些许为难和尴尬的神色，虽然还是想说什么的样子，但到了最后他还是听从了妮斯的话张开嘴，任由血液流进嘴里，然后再努力的吞咽下去。

    “你……有没有搞错……你就算放光自己的血也救不了他，像这样的伤口，你以为那么简单就会痊愈吗！”堰蜓已经挣脱了鞭子的束缚，看到妮斯这样的举动满脸震惊。

    “一个人分不够的话，还有我。”刘田抽出随身的匕首，仿照妮斯的样子也在手臂上划出一道伤口。

    “你们……疯了吧……”

    “两个人分也不够，不过我想应该可以撑一段时间。”妮斯看到手臂上的伤口已经慢慢的结痂，血液已经无法顺利的流出了，毫不犹豫的再次在手臂上砍下去。刚刚的这番话，她说的也完全没有自信，不知道是在安慰刘田，海东青，亦或是她自己。

    海东青的伤势太重，如果不是身体里属于吸血鬼的部分在支撑，早在村正的刀劈下来的时候就死去了，但是就算是现在拥有意识，他依然能够感觉的到生命在分分秒秒的流失。虽然还可以吞咽，却连手指也无法移动。

    堰蜓发现了这一点，暂时不管沙夏是出于什么目的要放他走，但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抓紧妮斯愤怒的看向沙夏的空当，迅速的像地道那头的楼梯跑去。

    “啊！”妮斯扑过去想要阻止，却被沙夏拦腰抱住。

    沙夏已经是成年吸血鬼了，手长脚长的，而妮斯却只是半大孩子，被沙夏这样一抱，整个身体都离了地，四肢在空中像划水般的扑腾了半天，却发现于事无补，气恼的只能回身对着沙夏拳打脚踢。

    “哎呀，小公主，你是要把我打死啊，那可就没人能帮你救那小子了。”

    听到沙夏如此说的妮斯，瞬间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僵在了那里，但是原本因为怒火而燃烧的眼睛却渐渐恢复了清明，她揪住沙夏的衣领，“你能救海东青！？”

    “唉……”沙夏故作为难的叹了口气，不过当他看到刘田用一种饿了一冬，终于发现肥美野兔的眼神盯着他的时候，他立刻神色一整，无比严肃的说：“当然了，我就是来救他的。”

    不知为什么，从沙夏出现的那一秒开始，妮斯一直悬着的心就放了下来。仿佛冥冥中她就是知道，知道沙夏会把事情都办好的。那样的安心的情绪包围了她，她脸上甚至多了点笑意。

    “你要怎么救他？你随身带了血浆吗？还是带了什么灵丹妙药？”妮斯从沙夏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毫不避讳的在他身上来回摸索着。

    “喂喂喂！我说小公主，我可不记得你被教育成这样啊。你的礼义廉耻呢？”沙夏敲着妮斯的脑袋。

    “你说能救他。”刘田此时也站了起来，因为喂海东青喝了太多血，她原本就白皙的皮肤如今更是透明般的苍白。

    沙夏注视着刘田，眼神幽幽的。有一阵子，妮斯以为沙夏要说什么，可是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走过去，将手搭在刘田的头上轻轻地揉了揉。

    “嗯，我会救他。”

    刘田愣在原地，感受到沙夏的温柔顺着手掌传下来。真的，很温暖。

    妮斯笑了，想起不久前沙夏也是这样笑着，伸出手。那还是在他带她离开那个血腥深坑的时候的事情了。好像不经意的就会感受到沙夏身上那种平和的气息，爱开玩笑的沙夏，好像发生天大的事情也不会动摇的沙夏，温柔的沙夏。

    妮斯相信他一定有办法救海东青，可是，他要如何救呢？

    地道里的光线渐渐的暗下去了，一天又过去了。

    沙夏伸手从口袋里掏出火机，熟门熟路的点着了什么东西，然后扔到了村正的尸体上，瞬间地道里被熊熊的大火照的明亮一如白昼。

    “这样对他也比较好吧。”看到妮斯和刘田惊讶的表情，沙夏面不改色的回应道。

    “呃……”这样，真的会好吗？妮斯不知道，不过现在似乎也没有辩驳的必要了。“我们不是要离开地道吗？”

    “我不是说了吗？我会救那个小子的。要救他，只能留在这里。”沙夏笑的更加诡异了一点，然后沿着地道走去，直到贴近了那扇紧闭的大门。

    说是门，可是那不过是一块挡住地道的巨大石块罢了。石块上没有任何缝隙和纹路，让人看不明白它存在的意义。可是当沙夏贴近的时候，在摇曳的火光下，那扇门竟然发生了变化。

    “芝麻，开门。”说着仿佛是玩笑的话语的沙夏，在门上落下轻佻的吻，可偏偏那扇门竟然随着他的话语和举动开启了。

    厚重的石块向地下沉去，露出了里面的巨大空间。

    好浓好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那原本就一直缭绕在地道里的血液的香甜味道，原来是来自那石门的背后。

    等到石门完全沉到地下，与地道的地面齐平的时候，沙夏回身走来，轻松地抱起了海东青，大步的迈了进去。

    妮斯和刘田紧随其后的跟进去，地图上显示的地下迷宫的神秘房间呈现在了他们的眼前。圆形的巨大空间里什么都没有，没有灯光，没有草木，没有雕龙砌凤，没有家具，也没有人影，真真正正的什么都没有。

    但说它什么都没有，似乎也不对，在这个房间的正中，有着和房间呈同心圆的一个巨大的池子，在幽暗的光线里，池子里的液体呈现诡异的黑色。

    沙夏脚下没有停歇，大步走到了池子边，下一个动作竟然是举起了怀里的海东青，径自将他扔了下去。

    “海东青！”刘田叫着冲过去，沙夏倒也不拦她，任她冲进池子里。

    妮斯晚了一步反应过来，海东青已经沉进了池子里。她不相信沙夏会是出尔反尔的人，他明明说了会救海东青的。所以她没有像刘田那样猛扑过去，她只是缓缓走到池边，伸了手进去，捧起一掬液体送到口边。

    其实，不用送到口鼻间她也已经明白了。那是一整池的血液，浓稠的，新鲜的，不曾凝固的血液。

    要救海东青，就要有大量的血液，而就如沙夏所说，只有留在这里才能救海东青。

    “没事的，刘田，这是血池，足够海东青摄取血液的血池。”放下心来的妮斯跪坐在池边，用力的往后蹭了蹭，掩饰不住全身的颤抖。她依然没有办法对血液免疫，最初的记忆太过深刻，那些画面仍然在她脑海中回荡着。

    沙夏悄悄的站到她身后，突然架起她来，像扔海东青一样的把她也扔了下去。

    “噗”的一声，溅起高高的水花，妮斯感到自己被血液包围了，血液从她的口、鼻、甚至耳朵里灌进来，她跌进没顶的血池中。恐惧的记忆让她的身体意识无法做出反应，只是感受着自己渐渐的沉下去，沉下去。

    但那下沉的过程非常短暂，她很快的发现沙夏并没有把她扔的很远，只是停留在池子的边缘地带。她坐起身来，没过自己的血液直到自己的胸部。她呆呆的看着岸上的沙夏。

    沙夏蹲下来，和她目光平视。“想要保护什么人是很辛苦的事情，不变的强大可不行。现在的你还不够。”

    “我……”

    “不要把眼睛移开，痛苦的事情，是会让人成长的。”沙夏微笑着，还是妮斯熟悉的样子。“有的时候，就算是敌人的施舍也要心平气和的接受。”

    “沙夏……不是敌人。”

    “不是……吗？”沙夏又流露出那种奇特的神情，就好像是初初看到刘田时欲言又止的神情。只是这一次，他伸出的手掌轻轻地抚在了妮斯的头顶。“我可能，真的做错了。”

    “？”

    面对妮斯的疑惑，沙夏只是微笑着，温柔的微笑，又有点悲悯的感觉。

    血池的底部是弧形的，靠近池边的地方比较浅，越到池子中心，越是深不见底。

    刘田深一脚浅一脚的在血池里摸索着，血池就像他们平时饮用的血液一样纯净，没有一丝杂质，可是她却找不到海东青。

    “有些话，我必须要告诉你们了。但是听过之后要怎么做，是你们自己的选择。我不会逼你们，如果你们想走，我也可以当做没有看到……”沙夏站起身，拍拍裤腿沾上的灰尘。

    妮斯和刘田都看向他，背对着用村正的尸体做可燃物燃烧的火焰，沙夏站在那里，为血池对面的墙上留下一个跳动的，巨大的阴影。